7月20日,“鲁荣渔2682”号行驶在位于日本以东约1500海里的西太平洋海面上。
头一天夜里值班,王鹏一上午都在睡觉,房间里烟雾弥漫,几个人在打牌。到了中午,王鹏下去吃饭。
“走一个多月了,哪天能到家?”端着碗吃饭的吴国志问道。
“我也说不准,半个来月吧。”王鹏心不在焉地回答说。
“今年是他妈的白干了,回去了也好,”吴国志说,“正好赶上收稻子。”
“这就叫上了贼船。”单国喜叹了口气说,“刘贵夺说回去找人跟公司打官司,能打赢不?”
“打啥,不认识法院的人,有理也打不赢。”吴国志说,“明年我打算跑南方去看看,听说那里工资老高了。”
“还去打鱼?”王鹏问道。
“只要工资高,干啥都行。”吴国志头也没抬地说。
这时,黄金波过来,朝王鹏招手。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舵楼。
刘贵夺、包德、姜晓龙、刘成建、双喜都在驾驶室,丁玉民掌舵。王鹏一看房间里没有外人,连掌舵的都是自己人,就知道要商量重要的事情。
里间的船长室只有李承权一个人躺在床上,他正在用DVD看电影,大副付义忠在楼下吃饭。
从出事开始,刘贵夺、包德、姜晓龙、黄金波、刘成建、双喜六个人就不在楼下的餐厅吃饭,饭做好后,宫学军送到舵楼,他们就在舵楼吃饭。
驾驶室本来十分局促,没办法很多人挤在一起,只能勉强放一张小圆桌。王鹏进来,见小圆桌子上摆着四个菜,每人面前一瓶打开的啤酒,刘贵夺、包德、姜晓龙三个人坐着,其他人只能站着。
丁玉民在全神贯注地驾驶渔船。海上无风,渔船在涌浪中平稳地航行,太阳从左侧的窗子照进来,海面上泛着幽蓝的光波,海天相接,一望无际。
双喜递给王鹏一瓶啤酒,王鹏拿了一双筷子,只能站在门边上。
“昨天我想了一晚上,他们指定是想造反,不能再等了。”刘贵夺左手拿着啤酒瓶,右手夹着香烟,“先下手为强,等他们准备好再动手就来不及了。”
“杀两个带头的,杀鸡给猴看,其他人马上就老实了。”包德平时不太喝酒,酒量也很小,不过这时候他也握着啤酒瓶,冰爽的啤酒一大口下去,好像海量似的。他说,“不这样整,不下狠手镇不住,还以为咱们害怕呢。”
关键时候,包德的那种凶狠甚至让刘贵夺都有点惧怕。当初进入船长室,说起来李承权并没有反抗,他只是对几个人突然手持刀子和铁管闯进船长室很吃惊,刚说了一句话,包德上去就是一刀,一点也不含糊。
不过,这一回刘贵夺似乎有所保留。“为首的就是温斗、岳朋,先不要杀,腿上捅两刀,出点血,给他们吓个半死,其他的人谁还敢动?”刘贵夺把啤酒瓶放在地板上,用筷子指着包德和其他人说,“要是他们敢反抗,那就不客气,谁反抗杀谁。”
对于包德来说,“谁反抗就杀谁”的条件限定是没有意义的,只要决定杀人,很难再留有余地。
直到决定要杀人的时候,对列入黑名单的人最多也只是怀疑,似是而非,包括刘贵夺、包德在内,其实没有一个人完全搞清楚了他们是不是真的要造反。或许有人说过一两句过头的话,但这有可能是一些牢骚话,说说而已。一个现实的问题是,普通船员确实意识到了被欺骗,而且可以肯定,每年拿不到45000元,自己还得负担保险费。因此,回家符合绝大多数船员的愿望,只是谁也想不到会用这种激烈的手段。
但是,对于年收入大大高于普通船员的管理层来说,不会有人希望半途而废。就像大车温斗,他跟船长一样,拿的是年薪,每年的收入为10万元,外加生产提成,如果产量高,每年起码还可以得到两万元左右的提成,两年合同结束,可以得到20多万元的收入。
现在,即便这些预期的收入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泡汤,而且渔船行程过半,眼看就要靠近日本海,进入东海,他们会做出激烈的反抗吗?事实上,在所有的证据材料中,包括刘贵夺等核心成员的陈述,没有一个人得到了确凿无疑的证据,证明温斗等人确实准备反抗。唯一的所谓造反的信息来自薄福军的告密,但无法确定他提供的情报的真实性。他本身出尔反尔,更是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就在刘贵夺凭这些道听途说的信息再次准备杀人时,却没有任何理性的声音影响刘贵夺,让他仔细权衡杀人的后果。
被控制后,这艘船上的最高决策者本来是刘贵夺和包德两个人,而且受包德指挥的人,在力量上强于刘贵夺。但是,包德却只能是刘贵夺的追随者,听从他的指使;换句话说,就算包德能制约刘贵夺,也不可能阻止悲剧进一步发生,甚至会出现更加糟糕的局面。因为包德没有资本左右刘贵夺,除了刀子,他缺少组织和判断能力。
此时,这场谋杀已经变得不可阻挡。不同于当初在混乱中杀了夏琦勇,接下来的杀人是精心谋划的,是不折不扣的谋杀。
大车温斗、三车温密、大管轮(俗称二车)王延龙三个人住在机舱上部的四人间。“二车不能动,”刘贵夺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还有这么远的路,机舱得有个懂机器的人,不然的话,出了毛病咋整?”
“造反好像跟温密没啥关系吧。”王鹏说。
“是没关系,”包德抬头看了一眼王鹏,“他就是跟着他老弟温斗,挣点钱,如果我们杀了温斗,留着温密,他能干吗?肯定跟咱们拼命。”
“兄弟俩,要杀就一起杀,留一个很麻烦,回到家了他也不会放过我们。”刘贵夺这一说,等于拍板定下了温氏兄弟的死刑。
“整哪几个?你现在是船老大,你来定。”包德说,“你不是都记在本子上吗?”
“温斗、温密、王永波、岳朋、刘刚、姜树涛,一共六个人。”刘贵夺拿出小本子,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六个人的名单上全部被他打叉。他说,“他们几个人差不多每天都在一起串联,我不相信他们在唠嗑。”
这毕竟是一群从来没有经历过暴力犯罪的人,现在突然让他们去杀这么多人,说起来让人难以置信。
“杀这么多人,我有点害怕。”刘成建咬着牙,做了一个怪相。
“喝点酒壮壮胆。”刘贵夺说着,拿了一瓶啤酒递给刘成建,“不是咱们想杀人,是他们要造反。”
“一下子杀六个?”王鹏面露惊讶的神色。
“你嫌多了吧?老子跟你说,还不够呢。”包德说,“还有吴国志、陈国军、薄福军,这几个也要整!”
刘贵夺把烟头扔在地上,用拖鞋踩住,来回碾了两下。“这三个先不要动,等一下再说。”刘贵夺摆摆手说,“温斗和王永波家里会不会有点钱,捅伤了找他们要钱,不一定都杀了。”
包德也不好说什么,就按照刘贵夺打叉确定的名单,先杀他们六个。
在所有的材料中,没有任何人提到温密在船上的行为。
在行业规范中,二管轮属于机舱技术人员,除了参加机舱值班、协助大管轮工作外,还应当负责对机舱部分设备的维修和保养,以及协助做好出航前的领料、加油等补给工作。
温密似乎不懂这些技术,有了担任轮机长的弟弟温斗,他这个职位可有可无。他的工资每年也只有五万元,只有他弟弟的一半。
刘贵夺将温密列入“打叉”的名单,完全因为他是首要被杀对象温斗的哥哥。
大管轮王永波绝对是船长说一不二的兄弟,他们相识多年,一起出去跑船,这次也是李承权找到他,让他担任大管轮,成了“鲁荣渔2682”号渔船上以李承权为首的“内阁成员”。
正因为上述背景,劫船后,王永波、付义忠和温斗三个人被刘贵夺视为最主要的威胁,他们不仅是船长的兄弟,而且在船上也有一批跟着他们的船员,关键时刻有能力左右船上的局势。
刘贵夺和包德两人在那里争论,其间只有王鹏插了两句话,其他人只是听着,没有人敢说话。两人说到最后,确定的杀人方案是把温斗骗出来,将两兄弟分开,然后分别杀掉。杀人期间,刘贵夺带着两个人镇守舵楼,控制船长和大副,指挥其他人的行动。
当天晚上行动开始后,包德带着姜晓龙、双喜、戴福军、黄金波、刘成建、梅林盛来到四人间门口,包德上去敲门,无人开门。他又用脚踢了一下,依然没有动静。包德担心引起温斗和王延龙的警惕,只好作罢。
包德回到驾驶室,把刀子往地上一扔,点了一根烟,说:“不开门。”
“平时你不是老牛逼大发了吗,杀个人都搞不定?”刘贵夺讥笑道。
“他不开门,我不敢硬搞,要是他们有防备就不好整了。”包德说,“你牛逼,你去试试。”
“是不是发现了我们?”黄金波提醒说。
“从哪儿发现的?”包德把眼睛一横,“我是觉得晚上他们可能有点怕,机器也没毛病,这时候去叫他们干啥?”
“今天拉倒,明天注意看一下,温斗有啥表情,”刘贵夺靠在驾驶室的舱壁上,皱着眉头说,“要是他真发现了,指不定就拉上他的人造反了呢。”
夜间敲门和踢门为何始终无人回应呢?是温斗对他们有所警觉,或者说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保护?这虽然是一个无关痛痒的疑问,却也能够间接反映出船上当时的气氛。刘贵夺、包德分成两个班,每天在船上持刀值班,它所传递的信号,对其他船员来说显然不是善意的。即使一部分船员觉得事不关己,对刘贵夺、包德的刀子没有戒备之心,但是温斗、王永波、付义忠、王延龙这些跟随船长的人,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他们在内心里有所防范亦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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