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船长李承权的说法:“在4月份时,黄金波曾向我提出过回国的想法,我问了原因,劝他安心钓鱼,第二天或第三天,他又开始钓鱼了,从此再也没有向我提起过回国的想法。”
“鲁荣渔2682”号转移到智利附近的海域后,有一天,患有贫血症的黄金波在钓鱼的时候突然晕倒,引起一阵慌乱。负责船上生产的大副付义忠,赶紧跟刘贵夺等人将黄金波抬进六人间,给他喝了点水,所幸并无大碍。
几乎就在一前一后,船员岳朋也生病了。李承权经过了解,原来岳朋做过潜水员,以前落下的病根儿,肺部也有问题,无法适应船上高强度的劳动。
黄金波和岳朋每天在六人间的床上躺着睡觉,李承权打电话给公司,停发了他们两人每个月1000元的基本工资。
“我看你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干活了。”李承权对黄金波说,“现在有一个回国的名额,我跟公司说了,等有船回国,顺带把你捎回去。”不过,这只是李承权的说法。
在这群船员中,刘贵夺算是一个有头脑的人,他看到黄金波累倒了,其他船员议论纷纷,谁也不出头,他便上去找船长。
“太累了,这样下去我看吃不消。”刘贵夺抽出一支烟递给李承权,顺势提出了船员们关心的收入问题,“辛苦我也不怕,就是不知道每年保底45000元能不能拿到。”
“躺在床上睡觉能拿保底45000元吗?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尽管李承权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心地解释了保底收入的问题,“当时签订合同的时候,有船员问过我,我专门找鑫发公司的刘经理问过,他说在渔场没有鱼可钓的情况下,公司按照每人每年45000元支付给船员;渔场有鱼时,公司支付给船员的工资就是每月1000元的保底工资,外加钓鱿鱼的提成。”
李承权所说的提成,就写在合同的附件上——船员个人每年总产量在40吨以下的,每吨提成400元;年产量在40~80吨的,每吨提成500元;年产量70吨以上的,每吨提成600元。
船长对保底收入的解释很快就在船上传开了,于是,船员们开始算自己的账。除了每年12000元基本工资,要挣够45000元,意味着还要完成33000元所需的产量;即便按照中间一个档次,每吨提成500元,每人至少也要完成66吨的年产量,分解开来就是13.2万斤,每个月一万斤以上。
30名有生产任务的船员,只有刘贵夺等少数几个船员达到了每月一万斤的产量。而大部分产量只有刘贵夺一半的船员,每个月的收入加上基本工资也不过2500元左右,跟年工资45000元相差甚远。
对于保底收入的问题,除了李承权的说法,还有当初帮助鑫发公司招聘船员的刘时保向警方作证时的解释——
问:合同的内容是怎么设立的?
刘时保:合同的内容是我和王智勇一块,在王智勇的办公室起草的。当时主要参照舟山渔业公司和火同渔业公司的合同,再以个体渔业公司和鑫发公司2004年出海钓鱿鱼时的合同书起草的。起草完之后就交给鑫发公司一个副总经理拿去审核,从法律的角度审核了一下,合同书审核完之后,由王智勇代表鑫发公司发在合同书上签字、盖印,然后交给船长拿给船员去签。我记得合同书上的内容,第一项是合同期限两年,第二项是收入分配,保底工资和提成,第三项是支付方法,第四项是奖惩制度,最下面是鑫发公司代表王智勇的签字盖章和船员需要签字的地方。这份合同的内容,我只是大体记得这些,可能有些地方记的不对,我记不清了。
问:关于合同书上的保底工资是怎么明示的?
刘时保:合同书上的保底收入是人民币45000元一年,意思是如果遇到生产量、资源衰退等特殊情况钓不到鱿鱼时,保底的收入是45000元一年;如果有鱼钓的话就按实际的提成算,也就是钓多少鱼按合同书上的提成算工资,钓得越多挣得越多。但这个提成具体是怎么算的,我记不太清楚了,如果有鱼钓的话,保底收入就没有了,也就是不存在每年45000元人民币的保底收入。
问:为什么你刚才明示的是保底收入,而不是保底工资?
刘时保:合同书上一直写的是保底收入,而不是保底工资,可能我刚才记错了,把保底收入说成保底工资了。为了保底工资和保底收入的不同,我们当时还专门商讨过,如果写保底工资的话,意思就是船员的工资最低是每年45000元,不管船员是否干活,他都能挣到这笔钱,这样做会影响船员干活的积极性,而且还会影响鑫发公司的收入,所以当时我们研究之后,在合同书上写的是保底收入。保底收入的意思是每年最少挣45000元钱,如果钓的鱿鱼数量提成超过45000元的话,这45000元就没有了,按实际钓鱿鱼的数量提成。
问:如果按照钓的鱿鱼数量提成,达不到45000元怎么办?
刘时保:提成达不到45000元的话,就给45000元。
问:为什么合同书上要写明保底收入45000元?
刘时保:目的是让人看了之后心里有个定心丸,不管你钓得怎么样,每年最少给你45000元。因为北方的船员大都没有远洋钓鱿鱼的经验,能钓多少鱿鱼,他们心里没有底;在南方船员远洋钓鱿鱼的合同书上都没有保底收入这一说法,全都是按钓鱿鱼的提成算收入的,大约是每吨提成700元。我们这么写的目的,就是让船员们看了后心里有个底。
问:为什么是45000元?
刘时保:当时参考以前火同渔业公司的合同书上是38000元的保底收入,还有根据南方远洋鱿钓船船员收入都在60000元左右,所以我们研究之后定的45000元这个数目。
问:关于合同书上的保底收入45000元这一条文,你们是否跟船员解释过?
刘时保:解释过,我主要是跟船长解释,再由船长去跟船员解释。
问:“鲁荣渔2682”号船上的船员是什么时候签的合同,在什么地方签的合同?
刘时保:我记得是在“鲁荣渔2682”号船出海前才签的,时间就是2010年12月初的一天下午。当时我们是把船长招集到一块,把合同书给他们看,当时是在船队办公室,我向他们解释。船长签完之后,我们又一块到船上去的。当时船员都在干自己的活,把合同书发给他们之后,他们都是自己拿去看,之后有别的问题不熟悉或者不明白的地方就问我,我再跟他们解释。船员问的大都是工资的事,我都把合同书上的内容向他们解释了,当天签合同的船员不多,都有谁签的我现在记不清了。后来这些船员都签了一式两份,公司留一份,一份放在了船上。
这时候,我们站在船员的角度来理解,刘时保对保底收入这一核心问题的解释能够令人信服吗?事后来看,至少在矛盾生成的初期,船长李承权对保底收入的解释是含糊,甚至是粗暴的,不仅失去了船员们的信任,而且导致矛盾急剧升级。
从中介公司开始,直到签订合同,船员们深信不疑的每年45000元保底收入,眼看着化为泡影,再加上超负荷的工作量,让船员们无法接受,不满的情绪慢慢地在船上发酵。
“钓不到鱼还能拿45000元,钓到鱼了还拿不到45000元,这不是明着耍咱们吗?”内蒙古籍的船员包德格吉日胡率先放炮。
“不干了,这样干,用不到两年就会累死在船上!”跟包德一起来的内蒙古船员双喜也跟着起哄。
面对眼前的情景,大副付义忠出来打圆场:“大家还是安心干活,既然写在合同上,应该还是没问题吧。”
一番争执后,船员们的愤怒暂时被压了下去,但这只不过是表面。从那时候开始,暗流就一直在船上涌动。
第二天上午九点收工后,船员们将一夜钓到的鱿鱼收拾好,送入冷库,然后洗澡。包德手里拿着一根水管,一边往身上淋水,一边悄悄地对刘贵夺说:“老子不想干了。”
包德是个大老粗,全名叫包德格吉日胡,船员们觉得喊起来不顺口,干脆就喊他“六个字”,或者包德。
“不想干了也没法回去,黄金波和岳朋生病了,船长说给他们带回国,也没船。”刘贵夺回应道。
“让船长把船开回去。”包德直截了当地说出他的想法。
刘贵夺没有在意,他以为包德不过是在发牢骚而已。“瞧你那B样,船长要是听你的就好了。”
“刀架在脖子上,他还敢反抗?”包德做了个手势,语气很坚决。
“你狗日的不是开玩笑吧?”刘贵夺露出吃惊的表情。
“开玩笑?老子闲得蛋疼跟你开玩笑。”包德狠狠地横了刘贵夺一眼。
只有短短的六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吃完饭,船员们倒头便睡,没有人聊天。
下午四点钟起来,船员们照例下到机舱的冷库里干活,把鱿鱼装入标准的袋子里,再放进冷库冰冻,等到公司的船把它运回国内。
“老子昨天跟你说的事,你是咋想的?”包德很认真地问道。
“你真打算干?”刘贵夺嘴里叼着烟,含混不清地说。
“不干也得死在船上。”
“那你能有把握吗?”
“内蒙古的人都听我的,就看你那里能找几个人。”
“大副、二副、大车兄弟那些人都是船长带来的,他辽宁的人很多。”
“把船长整倒,其他人谁不怕死,没人敢反抗。”
“你他妈的别瞎搞,这一带有很多船都是公司的,都能定位,要是被发现了,我们根本跑不掉。”刘贵夺对包德的劫船计划感到担忧。
“把船上的对讲机都关了,谁也找不到我们。”包德的态度很坚决,对劫船似乎胸有成竹。
尽管刘贵夺并没有直接对包德的行为表示支持,但是,他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没有反对包德的计划。在很大程度上,刘贵夺受到了船员们情绪的影响。自从黄金波、岳朋生病被停发工资后,船上就有一种很压抑的气氛,船员们心事重重,完全没有了当初在每年45000元保底收入刺激下的热情。
把鱿鱼全部送进冷库后,船员们在吃饭的时候,很多人又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话题还是每年45000元保底收入问题。
“签合同的时候,我就反复问,这个钱能不能保证。”姜晓龙蹲在甲板上,手里拿着馒头,边吃边说,“当时公司有个人,我也不知道叫啥名字,他说有保证,鑫发是大公司,不会骗人的。”
“我们都是大老粗,小马,你是大学生,给咱们解释一下。”刘成建说的大学生,是指船员马玉超,大专毕业。
马玉超端着碗,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吃饭,像一尊铁塔似的船长李承权。“我也不懂法律,昨天我把合同拿出来看了一遍,它就是很含糊,只是说保底收入45000元。”马玉超说,“还有一张纸,就是合同后边有个表,上面说我们普通船员每个月1000块钱工资,钓鱼按产量提成,每斤两毛钱。到底以哪个为准,我也说不上来。”
“保底收入,啥叫保底?肯定就是保证最低也有45000元。”姜晓龙提高声音说道。
“吃完了就去干活,别他妈整天瞎掰这些东西,公司的合同规定很清楚,也不是你们这帮人能解释的。”李承权对大家当着他的面讨论很不舒服,他把碗使劲往桌子上一放,用筷子敲了两下桌子。
船员们对李承权还是有些畏惧,他在这艘船上说一不二,从来没有人敢跟他顶撞。他一说话,众人便不再争论,纷纷散去,走到各自的位子上干活。
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李承权作为船长,虽然看出了船员们的不满情绪,但也没有太在乎这件事。首先因为他拿的是固定工资,每年15万元,加上提成,总收入约20万元,旱涝保收。其次,船员们都是出来赚钱的,就算有点儿情绪,也不过是说几句牢骚话而已。
至于船员们的不满会不会引发更激烈的矛盾,李承权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在某种程度上,他就像个包工头,一个人说了算,身边也无人能够帮他出谋划策,或者提个建议。
如果李承权考虑问题很周全,懂得一些管理方法,又能体谅这些船员的心情,关注他们合理的要求,就应该给公司打电话,把悬而未决的保底收入问题搞清楚,避免把矛盾揽到自己头上。
李承权虽然是船长,却也是一个被公司聘用的人,他跟船员们的法律地位是一样的。既然合同的双方是公司和船员,那么,他既不应该也无权替公司做主,自己去解释合同上含糊却至关重要的收入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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