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忠实从省公安学校毕业，被分配回家乡派出所，当了一名外勤干警。
这天，蔡忠实揣着介绍信兴冲冲来到派出所报到，杨所长看完信，热情地握住他的手，高兴地摇晃几下说：“小蔡，欢迎欢迎啊，你来得正好，所里正缺你这样的人手呐！我跟你说，派出所虽小，关系到安定团结的大局，眼下就有一项紧急的政治任务要咱们去完成。来来来，都过来开会。”
听说开会，派出所的另外两位外勤小汪和小牛，也搬着椅子凑了过来。
原来，杨所长刚从县公安局参加完紧急会议回来。县委、县“扫黄打非办”和公安局联名发出紧急通知：最近，在西江县农村发现了一种非法出版物，内容存在着严重的政治问题，如果任其蔓延，将严重危害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因此，县里要求各派出所全力配合县公安局尽快侦破此案，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所有非法出版物一经发现，立即封存上缴，防止内容外泄和扩散。
介绍完情况，杨所长严肃地说：“这是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我们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完成好它。破了案，县公安局党委要为我们请功！大家说说看，谁来查这个案子？”
小汪与小牛互相对视一眼，谁也不吱声，好像没有接案子的意思。蔡忠实见刚报到就有案子发生，心里非常激动，“霍”地站起来，大声说道：“所长，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
“好！”杨所长赞许地说，“不愧是公安学校毕业的高材生。这个任务就交给你来完成。需要什么尽管说，所里保证全力支持你破案。”
蔡忠实从小在楚天乡长大，对乡里的情况了如指掌，通过小时候的同学，蔡忠实很快了解到小李庄的李二宝有重大嫌疑。前些天，李二宝曾经捣腾过一本叫《尚方宝剑》的书，神神秘秘的。李二宝一向好吃好赌，家里穷得叮当响，连老婆孩子都跟着受罪，这几天却天天带着老婆孩子下馆子，吃喝完了，就与村里的一拨二流子凑一块打麻将，出手十分大方。
蔡忠实将侦察到的情况向杨所长作了汇报。杨所长想了想，点点头说：“好！今天晚上，咱们就以抓赌的名义，先拘了李二宝，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
晚上，杨所长与小蔡悄然来到小李庄。全村寂然无声，只有村头李二宝的家里还亮着灯光，几个人正在“哗啦哗啦”地搓麻将，被杨所长和蔡忠实抓了个正着。
杨所长和蔡忠实将李二宝带回派出所，连夜突击审问。
杨所长满意地拍拍蔡忠实的肩膀说：“小蔡，今天你来审，我给你做记录。”
蔡忠实穿上警服，正了正警帽，坐在审讯桌后，一双眼睛威严地凝视着蹲在地上的李二宝。
“李二宝，知道为什么带你到派出所来吗？”
李二宝将脖子耸耸，满不在乎地说：“知道，打麻将赌钱。”
“就这些？”
“啊，就这些。”李二宝装疯卖傻。
蔡忠实单刀直入：“李二宝，你打麻将的钱哪来的？”
李二宝脱口道：“做生意挣的。”
蔡忠实紧追不舍：“做什么生意？”
李二宝顿觉失言，蹲在那里，闭上嘴巴，再也不肯开口。
蔡忠实心想：跟我“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那好吧，蔡忠实走到李二宝面前说：“李二宝，我给你念一条法律，‘凡非法出版倒卖淫秽、反动出版物的，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我们本来想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争取立功，宽大处理，看来你是想进里边待几年哪！那我们就没办法了。杨所长，咱们走！”
李二宝急了，上前拉住蔡忠实：“别，别，乡里乡亲的，我全交代。我前一阵是倒卖过一本叫《尚方宝剑》的书，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书啊。”
“书呢？”
李二宝说：“都卖完了。你不知道，那书好啊，老百姓都抢着买。我也是打麻将输急了眼，听说这书好卖，想挣几个钱花花，没想到就撞你们枪口上了。嘿嘿。”
蔡忠实不愿听他瞎啰唆：“你老实说，书是从哪儿弄来的？”
李二宝不说。
蔡忠实又要起身，李二宝见状，低下头咕哝说：“是乡中心学校的魏老师。”
蔡忠实“啪”地一拍桌子：“你胡说，魏老师怎么会干这种事情？”
李二宝吓得一缩脖子：“千真万确，我说的全是真话，要有半句瞎话，你让我蹲大牢，吃枪子。”
蔡忠实犹豫半天，说：“那好，明天晚上你带我们去找魏老师，就说要进点书，如果你说得不实，我饶不了你！”
审完李二宝，蔡忠实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他说什么也不信李二宝说的是事实，魏老师是蔡忠实初中的老师，一向奉公守法，对学生爱护备至，当年他交不起学费，还是魏老师给垫上的。这么一位好老师，他怎么会……
杨所长走过来，安慰说：“小蔡，你也别太难过，我也不愿相信李二宝说的是真的。可是，人是会变的。要不这样，明天晚上的行动你就回避一下，不要去了，我带小汪和小牛去。”
蔡忠实咬着嘴唇说：“不，我一定要去查个究竟，还魏老师一个清白！”
第二天晚上，杨所长和蔡忠实全副武装，押着李二宝来到乡中心学校。
校园里一片寂静，只有魏老师的宿舍里还亮着灯光，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魏老师正在认真地批改作业。蔡忠实更加坚信，魏老师绝对不会参与倒卖非法出版物。
三个人来到魏老师的窗前，蔡忠实捅了捅李二宝，示意他上前敲门。
魏老师在里面问：“谁？”
李二宝说：“我，二宝。”
魏老师将李二宝让进屋，问：“你怎么又来了？”
李二宝说：“魏老师，我想再进点那个书卖。”
魏老师不高兴地说：“我听人说，你拿了我的书去跟老百姓卖高价，有没有这回事？”
李二宝说：“这……也就贵几块钱，我保证再不会了。你就再给我一点吧。”
魏老师开始不肯，但被李二宝纠缠不过，只好点头：“好吧，我给你拿书。”
两个人的对话，蔡忠实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绝对不会相信这是真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蔡忠实和杨所长破门而入。
魏老师正在给李二宝包书，听到声音一怔，回过头来看到蔡忠实和杨所长，便呆在那里，随即便认出了蔡忠实：“忠实，是你？”
“没错，是我。”蔡忠实冷冷一笑，“没想到吧，魏老师？我也没想到，一个受人尊敬的老师，竟然干着倒卖非法出版物的勾当。”
魏老师微微一笑：“忠实，你说错了，我不是倒卖非法出版物，这本书本来就是我编的，你还是先看看‘非法出版物’的内容再说别的吧。”
蔡忠实撕开封包，拿起一本书看起来。
这是一本并不太厚的书，简陋的封面上写着《尚方宝剑》四个刚劲有力的大字，显然是魏老师的手迹。掀开封面，里面竟然全是近几年党中央和国务院颁布的关于减轻农民负担的文件。
蔡忠实糊涂了：“这……怎么会是……”
魏老师凄然一笑：“想不到‘非法出版物’竟是中央文件是吧？小蔡，你去上学，哪里知道楚天乡的老百姓负担有多重！今天这个费，明天那个费。楚天乡的老百姓并不富裕啊，他们太苦了……”
杨所长冷冷地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魏老师嘲讽地说：“关系？你到中心学校来看看，我的学生还有多少？他们一个个因为穷，辍学回家了，他们可都是楚天乡的未来啊。中央、国务院这些年下了多少减轻农民负担的文件，可是这里的领导不传达、不下发。他们害怕农民知道了中央的精神，就再也不能随便乱收费，不能去吃去喝了。我编这本书，就是要让农民知道中央的精神。哈哈哈哈，‘非法出版物’，亏他们想出这样的帽子。”
杨所长说：“你的书没有新闻出版署的批准和正式出版社的书号，就是属于非法出版物。”
魏老师说：“我知道，你们就是抓住这一点，才敢冠冕堂皇地搜缴查禁这本书。我找了好几家出版社，他们都不肯出版，我才出此下策。现在你们都明白了，我被你们抓住，无话可说。来，铐上我吧。”
蔡忠实用征询的目光望着杨所长。
杨所长犹豫着。
魏老师从容地说：“我不是法盲，自从你们宣布查禁《尚方宝剑》的那一天起，我就料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魏老师伸出消瘦的双手，“能让楚天乡的百姓知道中央的精神，我知足了。来吧！”
蔡忠实掂着锃亮的手铐，眼含泪水，望着魏老师慈祥清瘦的面庞，呆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觉得手中的铐子是那样的沉重……
（杜爱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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