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第3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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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暧阁中不管几案橱柜、床榻台架、屏风灯架,用材无不使用极昂贵的紫檀、花梨等名贵木料,造型古朴雅致,富贵之气逼人。

    暧阁地上铺着奢华精美,价值昂贵的阿拉伯地毯,案上摆着金桔密果,各色新鲜,在这寒冬季节,就算是达官贵人府上平素待客摆的也多是干果,可这里却俱都是夏秋时令的鲜果,就凭这一点,便可见销金窟名不虚传,一掷千金,换来的王侯一般的奢华待遇,而那万中选一的绝色美人,更是连皇宫大内的妃嫔,也少有如此风情的。

    美人两行,正翩翩起舞,翠衫湘裙,广袖轻舒,一个个尽都是粉颈嫣颊,脂滑肌凝,更兼丝竹之乐靡靡入耳,恍若人间天上。一时间,裙裾翻飞,脂香扑鼻,这样的排场,这样的奢华,得享温柔滋味的却只有一个人,一个眉目朗星,眉目清瞿的半百老人,宽袍博带,气度雍容,颇具儒雅之风。

    此人正是文采清丽,少有俊才,博览经典,尤通释道古籍。文通词达,著于当世。然而性情凉薄,颇为世人不齿的前唐旧臣张洎,自降宋以来,张洎渐受赵光义的重用,先任太仆少卿,因为人处事处处迎合上意,颇得赵光义欣赏,此时已成为翰林院学士,参知政事。

    当朝参知政事,一主三从,以卢多逊为主,吕馀庆、薛居正、张洎三人为副,因政事悉决于卢多逊,吕、薛、张三人各自负责其他方面的事情,张洎主要负责专修政纪、编纂史籍。不过他在四人中虽是升迁最晚,却因受到赵光义的赏识,所以能够参预机密,恩宠无两,实际权势犹在薛、吕二人之上,仅次于宰相卢多逊。

    陪伴在他身边,鼙笑嫣然,体态妖娆的却是一个绝丽的佳人,佳人穿着一袭如纱的轻衫,娇娆体态毕露无遗,一张灵秀而妩媚的娇靥,滑如凝脂的雪嫩肌肤,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把一种沁入骨髓,柔媚灵动的魁惑力展露出来,让人神魂颠倒。

    这美人儿就是汴梁四大行首排行第三的雪若姌雪姑娘,那一袭烟罗纱的水袖轻衫披在身上,实在比剥成了小白羊儿还要诱人,凸凹有致的身材,坚挺饱满的酥胸,圆润纤细的小蛮腰,修长浑圆的大腿,娇慵无限,绮丽动人。

    “呵呵,这些姑娘们都是万中挑一,无论歌喉舞蹈,莫不如同仙子般迷人,可是一与雪姑娘比较,便是天壤之别了。自从见识过雪姑娘的歌舞绝艺,其他人唱的再好,舞得再妙,老夫也很难入目了呀。”

    张洎的一只大手在几案下抚摸着雪若姌薄纱之下隐现肉色的诱人大腿,此时借着几案的遮掩,渐渐向那纵深沟壑处滑去,然而看其上身,却是正襟危坐,道貌岸然,仿佛只是一个欣赏歌文的雅人儿:“哎呀,雪姑娘这是用的什么脂粉呀,馨香扑鼻,肌滑如脂,老夫也曾在‘女儿国’花费重金为爱妾购买了几匣上等的胭脂,可是远不及雪姑娘所用呢。”

    “嘻嘻,张相公真会说笑话,若姌所用的脂粉,哪里比得了大人所买的上等胭脂呢。”雪若姌掩袖羞笑,玉臂轻撑,慵懒的娇躯便坐了起来,一双并起来时不露一指缝隙的浑圆大腿一合,便将他的大手阻之门外,张洎不好用强,不禁微露悻色,不过他是朝廷权贵,又以江南名士自许,总不能穷形恶像,以势迫人,当着这么多乐师舞伎的面儿,更不好惹人笑话,只得悻悻地缩回了手。

    “哼,声名再高,也不过是个欢场女子罢了,老夫肯来捧你的场,就是给你面子,可你的排场也太大了些,迄今不肯纳老夫做入幕之宾,太不识抬举了!”

    张洎悻悻地想着,脸上不愉之色便更浓了,雪若姌却好似并未发现他的神色变化,妙目盈盈一转,又嫣然笑道:“不过,奴家用的这脂粉虽非名贵之物,却是有些稀罕之处,女儿国所售的胭脂水粉,第一等的佳品来自江南上知堂,奴家用的这脂粉,却是一位来自极西之地的商人所赠,如果大人喜欢,不妨取些回去,或许府上的女眷也会喜欢呢。”

    张洎脸色难看地道:“不必了,西域之物,及得我中土上国所制之物的精细么?老夫有些醉意了,想听雪姑娘抚一曲《普庵咒》,小睡片刻,叫她们都退下吧。”

    雪若姌一双明媚的大眼若有深意地瞟着他,柔声道:“中土之物有中土之物的美妙,西域之物,亦有西域之物的神奇,这位客人历经千山万水方至中原,一路所见所闻十分渊博,大人辅佐朝纲,威加中外,不想听这位西域客人说说他跋涉中原一路的见闻么?”

    雪若姌明眸闪烁,似有深意,张洎何等深沉的人物,一见她目光有异,未能一尝芳泽的些许不快登时抛到了九宵云外,马上变得警醒起来。

    青楼名妓最赚钱的生意是什么?并不是出卖皮肉,以色相娱人赚取缠头之资的,从古到今都是青楼妓坊中的下等娼妓,真正能名利双收的名妓,其实都是出色的女公关,为想合作的人穿针引线、为产生矛盾的人居中协调、为各方政治势力、商界巨擘的结盟与合作创造机会。

    她们超然的身分,使得她们成为各方可以信任的引见人,不管是明里和作还是暗中勾结,做为沟通各方的媒介,这个人只管赚取委托方请她帮助引见对方的酬谢,不会去了解他们的交易内幕,仅仅起到一个穿针引线的作用,是最可信任的中间人。

    张洎一听雪若姌语气有异,便立即醒觉过来,原来这位雪行首是要为自己引见一个人?

    想见我的,能是什么人?能让雪若姌这样的汴梁行首为他出面引见,这人得有多大的手笔?这个西域商人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又能给我什么呢?

    张洎眼中最后一抹情欲之火都消失了,双眸变得深邃起来:“呵呵,如果雪姑娘都这般推崇的话,想必这位域商人一定是个博闻广识之辈了。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老夫年纪大了,公务繁忙,又脱不开身,不能亲自去行那万里路,听人说说,长长见识也好。”

    雪若姌羽袖一挥,轻启樱唇道:“你们都退下吧。”

    乐声一停,两行舞伎齐齐止步,向张洎盈盈一拜,姗姗退下,两厢乐师也悄然退了出去,温暧如春的轩厅中顿时一静。张洎轻轻端起一杯酒来,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抚着胡须道:“那个西域商人,现在何处?”

    雪若姌妩媚地一笑,蛾眉轻扬,两只玉掌啪啪击了三掌,就听后边珠帘轻响,一个面如冠玉、三绺长髯的青袍中年人自后面走了出来,到了面前,向张洎含笑一礼。

    张洎上下看他几眼,见此人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倨傲之色稍去,正容问道:“先生自何处来,见过哪些西域人物?”

    雪若姌果然知趣,此时已折腰而起,轻笑道:“这位先生姓龙,龙莫闻龙先生,这一位呢,就是当朝参知政事张洎张大人了,你们谈着,奴家去为张大人烧制几味小菜以佐酒兴,失陪了。”

    雪若姌欠了欠身,飘然而去,那龙先生这才向张洎含笑道:“久仰张大人声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在下来自河西,奉我主之命秘往中原一唔相公,有一件大事想与相公商议。”

    张洎一听瞿然变色,原以为是什么商贾豪绅拐弯抹脚的要见自己,想得自己照应,不料竟然是杨浩的人,张洎立即拂袖而起,厉色道:“河西杨浩的人?岂有此理,你们若有什么大事,可遣使者来向官家面禀,本官身为朝廷重臣,岂能与你私相会唔,速去,速去!”

    龙先生微笑道:“张相公此言差矣,放在明面上的东西,那都是用来遮天下悠悠众口的东西,国家大事,慎之又慎,若不事先有所沟通,岂能轻率示之与众?大人本是唐国制诰,岂能不知唐宋交涉之内幕?”

    张洎绷紧脸皮,沉声道:“河西杨浩本是我朝臣子,也能与唐国相比的?不要与老夫说这些东西,你不走,我走!”

    张洎抬腿便走,龙莫闻仍然一脸从容的笑意,扬声说道:“在下并无要大人与我夏国私相勾解,许之以利的意思,只不过有些极重要的国事,总须先私下与贵国朝廷沟通一番,方始放到明处。这件大事若办得妥当,相公在朝廷和官家心目中的位置,必然更上层楼。想那卢多逊沽名钓誉之辈,一身才学远不及张相公,难道张相公愿意久居人下?”

    张洎脚下微微一滞,目光向他转来,沉声道:“你要说什么?”

    刚刚问罢,他马上声明道:“本官对卢相公并无不敬之意,对朝廷、对官家,更是忠心耿耿,如果你所说的,非与朝廷有利,只是想要重金贿赂本官,为你河西谋利,那你就免开尊口吧,本官听都不想听。”

    龙莫闻笑容可掬,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就算倾我河西所有,又怎比得了张相公在宋廷上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呢,呵呵,张相公稍安勿躁,且请坐下,在下与相公徐徐道来,请。”

    张洎满腹狐疑地回到上首坐下,那龙莫闻走到他的对面,大袖一扬,风度翩翩地跪坐下去……

    ※※※

    中书侍郎、平章事,加兵部尚书卢多逊如今虽是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理万机,国务繁忙,但是有一个差使,他从未放下,那就是史馆修撰这个职务。这个职务以他宰相之尊,本不必兼任,可是卢多逊从未放弃,虽说吏馆日常事务早已交予副手,他只挂了个闲名,但不管公务如何繁忙,他每日必往史馆一行,借阅几本史书。

    百官都道卢相公博涉经史,聪敏好学,却不知卢多逊之所以每日留连史馆,就只为了一件事,他想知道官家自史馆取阅了什么史籍。赵光义好读书,每日都自史馆取书阅读,尤其是朝廷大政方略未决之时,他常自史书中研究历朝类似的事例,从中借鉴。

    赵光义每次借阅了什么书,卢多逊一定要照样借阅那几样,熟记于心,仔细揣摩,这样一来,不管赵光义在朝上提及哪朝哪代的大事小情,旁人答不上来,卢多逊却一定有问必答,而赵光义想要做出什么决定的时候,他也总是能提出与官家一致的建议,正是凭着这份机巧,他才得了个博古通今的美名,并且越来越受到官家的重视。

    “卑职见过卢相公。”今日当值的史官小吏曹习丝一见权倾当朝的卢多逊到了,赶紧迎了上来,纳头便拜。

    “不必多礼,今日官家借阅了哪些史籍呀?”卢多逊矜持地问道。

    每日当值的史馆小吏都知道卢大人的吩咐,早将官家借阅的书籍列出了名录,曹习丝立即自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心中却自忐忑:“今日这几样书,官家并未取阅过,万一卢大人体会错了上意,会不会怪罪于我?嗯,不会有什么事的,卢相公还敢去问官家是否真的看过这几本书么,偶尔体悟错了上意,与我有甚么相干?再说官家也许只是随意取阅,并无什么深意,根本用之不上呢。”

    这样自我安慰着,曹习丝忐忑的心安静下来,想想所获的酬劳,心底马上热烘烘的:“一万贯呐,足足一万贯呐,只不过帮着说上这几句话,递上这么一张书条,就是一万贯的酬劳,有了这笔钱,我就可以买一幢豪宅,几百亩肥田,再也不受那黄脸婆儿的气,嘿嘿,还能把杏雨楼的当家花魁淳于嫣那妖娆美人儿聘回家为妾,由我一人独享,娘的,值了!”

    曹习丝咽了口唾末,稳定了一下情绪,谗笑道:“今日官家取阅的是史记、汉书等几部史书。”

    “唔,是哪些部分的?”

    “都是关于汉武帝北击匈奴的资料,哦,对了,这一卷,官家看得最是仔细,还加了记号。”

    卢多逊如获至宝,连忙取过来一册仔细翻看,只见那部分讲的是匈奴北迁,汉武帝犹以之为生平大敌,然西域不靖,朝廷顾此失彼,最后得朝中谋臣方略,结盟西域大国乌孙国,断断匈奴右臂,终至心无旁骛,挥军北伐,封狼居胥,成就一世霸业的吏事。

    “官家取阅这段史藉,意欲何为呢?嗯,我得多了解了解这一段,以备不时之需。”

    卢多逊连忙吩咐道:“有关汉武帝西联乌孙北击匈奴的这段史实,都有哪些书籍涉猎,尽数取来,本官要马上查阅。”

    “是,相公请入书室宽坐,且饮杯茶,卑职马上就去。”小吏曹习丝将他引进书室,连忙一溜烟地去了。

    不一会儿,曹习丝捧来一堆古书,本来书室之中不得见明火,可是他还取来一个火盆放在卢多逊脚下,为其取暖,卢多逊赞许地一笑,立即如饥似渴地捧书阅读起来。

    “在汉武帝眼中,强敌唯有北方的匈奴,而西域诸国虽也强大,为害却远不及匈奴,乌孙国是西域大国,与汉朝亦常起战事,然其疆域国土有限,故而自保有余,进攻不足,为害终不及匈奴之烈。汉武放下身架,与乌孙结盟,消除后顾之忧,全力北伐匈奴,创下一世霸业。匈奴既败,对西域诸国想打就打,自然臣服于大汉旗下,唔……”

    卢多逊闭目捻须,反复品味,沉吟半晌,忽地大张双目:“河西跳梁小丑,国势较辽国千万里之差,若说真正威胁我大宋的,只有辽国,官家品鉴这段史实,莫非是想效仿汉武帝……,不对,杨浩本是宋臣,自立称帝,乃大逆不道之举,怎么可能结盟,何况双方正在鏖战不休,官家不会是这个意思,联辽击夏?更不可能,北人猛虎也,一旦与其平分河西,辽人如虎插翼,我宋国所得远不及辽国所得,官家不会是这个意思……”

    卢多逊思忖良久,心道:“此事我且记在心头,旁敲侧击,察颜观色,待明了官家心意,再抢先进奏附议应和便是,嗯,就是这个主意。”卢多逊推书而起,胸有成竹地走了出去。

    第552章

    苏秦张仪

    这个年宋夏辽三国许多人过的都不安宁,赵光义尤其如是。西川已经派去了重兵,可是这一次剿匪远比以前困难,虽然调拨了大批的兵力和物资,但是迄今为止,成效不大。

    其中缘由除了乱匪的四处活动已经把西川的官僚体系打乱,使其不能正常运行之外,乱匪不同于以往的做法起了极大的作用。以前,赵得柱是乱匪头领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副流匪做派,他们即便打下一座城池,也并不据守,抢掠一番后不待官军赶到便即离去。

    那时的剿匪通常都是朝廷大军入山扫荡的过程。赵得柱中死后,朝廷本以为这是对叛匪的一次重大打击,想不到童羽继任后却比赵得柱更加难缠。童羽自从坐上了义军头把交椅之后,改变了以往打完就走、四处流窜的做法,他每打下一座城池,除了搜刮府库豪绅以充军备外,还开仓赈粮,广泽百姓,代行官府职责。

    他进攻时所选择的城市也不再是就近就便毫无目的,而是优先选择影响重大的、和他已占据的城市可以互为犄角互望相助的地方。与此同时,他还在巴山蜀水险涉难及之处开始建立根据地,让老弱病残和妇孺都留守在这些建在深山大泽深处的山寨里,手下只留忠勇敢战之士,同时对这些人马进行整编,建立了骁雄、骁勇、骁战、骁胜四支军队,每军只有两万人,人数虽然少了,配备的武器装备却相对精良了,战斗力十倍于从前。

    同时,童羽还加强了军纪方面的贯彻,以往破城得胜后,说是只抢豪绅权贵,其实小康人家,若家底殷实,也难免做了池鱼。有那人家女子姿色出众的,乱军入城,也难免有人起意祸害。虽说这些造反者原本都是家徒四壁的寻常百姓,可一旦手中握住了刀把子,其凶狠贪婪实不逊于匪盗。

    而童羽严肃军纪后,每破一城都要求秋毫无犯,所需补给先尽府库取用,不足时便号召百姓检举当地为富不良的奸商豪霸,抄没他们的家产以补不足,若有剩余便赈济百姓,而那些声望良好的缙绅人家,哪怕家资百万他也决不取一文。

    这一来童羽的军队大获民心,以往攻打一处城池时,当地的豪绅巨贾都不遗余力地在人财物各方面支持官府,如今则大大不然,有时攻取一座城池确实如同成都知府周维庸所说的旌旗所至,望风而降,连一点象样的抵抗都没有。

    而义军中坐第三把金交椅的王小波则成为童羽最为倚重的幕僚,为他提出了“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吾疾苛税之重,今为汝减之,吾疾耕者无田,今为汝分之”的三吾口号。他们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每到一处赈济贫穷、免减捐税,分田分地,由此大获民心。

    童羽的一系列做法,使这群到处流窜的乱匪开始具备了一支正规军队的模样,而王小波的一系列做法却使这支军队又具备了政权的特征,这使得朝廷对西川那些泥腿子再也不敢等闲视之了。

    河西那边的情形也开始变得复杂起来,趁着辽国和夏国在丰台山地区发生了冲突,潘美组织了几次反击,虽说他现在兵力有限,而且不占地利,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战果,夏军被迫放弃了横山东线前哨的一些堡寨烽燧,不料宋国这边刚刚占了上风,辽国那边马上停止了进攻。萧太后的使节这时也赶到了夏国,双方开始展开了谈判。夏国一面与辽国谈判,一面集中兵力,对宋国这边又发动几次反突击,夺回了一些堡寨,双方胜负掺半,总的来说,目前仍是一个僵持的局面。

    一个西南,一个西北,让赵光义伤透了脑筋,新春的大假刚刚放完,一大早开完了朝会,他马上留下了军政各界的几位首脑人物,在文德殿议起了这两件令他头痛不已的大事。

    待几位大臣施礼已毕,赵光义开门见山地道:“诸位爱卿,如今西川糜烂,河西胶着,朝廷分心两顾,颇为吃力啊。西川乃朝廷腹心之地,逆匪作乱于西川,则荆湖云贵乃至关中都不得安宁,此腹心之患不可不除。河西杨浩谋反,无视朝廷,此乃大逆不道之举,亦不可不诛而儆天下,然当前局势,西南西北两地作战,谁主谁次,谁轻谁重,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对于军事,枢密承旨曹彬做为军方最高首脑自然应该首先表达自己的意见,当即出班奏道:“圣上,西川百姓聚众谋反,其远因是我朝当初并取西川时杀戳过重,王全斌又纵兵为匪,四处劫掠,以致激起民怨,近因则是我朝一统西川后,前蜀之苛捐杂税未予取消,百姓生活艰难,生计无着,盐茶政策又出了大问题,如此种种,导臻民冤沸腾,此时又天灾频生,方才揭竿而起。

    说起来,西川乱匪,不过是一些走投无路的草民为讨口食而纵掠四方罢了,其危害较之河西天壤之别,故而臣以为,对西川乱匪,当剿抚并用,一方面对冥顽不灵者以重兵围剿,一方面取消苛捐杂税、调整西川盐茶政策,施粮赈灾,切断乱源之根本,则祸患自然消除。而河西杨浩本为宋臣,却据地谋反,此獠不诛,何以警天下?如今杨浩刚刚称帝建国,根基浅薄,又与辽人交恶,正是天赐良机于我朝,朝廷应当稳住北朝,以重兵讨伐河西,毕全功于一役。”

    “曹大人此言差矣。”

    张洎立即出班反驳:“对西川,恩威并施,剿抚并用,这一点,本官亦表赞同,但是对河西之策,本官觉得,曹大人的想法有些一厢情愿了。”

    曹彬不以为忤,拱手道:“张大人有何见解,曹某愿闻其详。”

    张洎道:“自来内忧重于外患。西川之乱,是我宋国子民在我宋国疆土上生乱,而杨浩所御兵马、所辖疆土、所治百姓,乃是以河西拓拔氏为根基,西扩玉门所成,两者谁远谁近、为害谁轻谁重呢?西川乃朝廷腹心之地,若是久不平息,必伤元气。

    至于说西川乱匪不过是些走投无路的草民纵掠四方,胸无大志,曹大人对他们为害之烈未免也看得太轻了。强秦一统六国,威加宇内,强盛一时无两,可是推翻大秦帝国的起因,便是大泽乡一群泥腿子揭竿造反。自古以来,去旧迎新,政权更迭,有多少次起初都是些草民为匪,纵祸一方?

    那些草民或许真的胸无大志,然而当他们气候已成的时候,其首领的野心和志向自然不比往日,再者说,就算他们始终没有图谋社稷的野心,也自有野心勃勃者对他们加以利用。西川匪首赵得柱在的时候,率领匪盗四处劫掠,啸聚山林,确是一群胸无大志的流匪,而今……他们的所作所为,分明已有建立政权之意。一旦真个让他们成了气候,其害不是尤烈于河西吗。”

    这番话倒是公允之言,吕馀庆、薛居正等人听了频频点头,张洎又道:“反观河西,想要毕全功于一役谈何容易?我宋国这边刚刚占了上风,一向凶悍骄横的辽人便立即与夏人休兵罢战,何解?不想予我宋国可趁之机罢了。就算没有辽国从中作梗,如今朝廷内有西川之乱,想要征讨河西亦非旦夕之功啊。”

    卢多逊捻须问道:“那么依张大人所言,朝廷当以西川为重,先取西川,再征河西了?”

    张洎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卢大人以为,我朝之根本大敌,在河西还是在塞北呢?”

    卢多逊一怔,见众人都向他望来,只得答道:“自然是塞北了,杨浩纵然称帝,也不过是河西小藩罢了,河西地瘠人贫,难成大器,自古以来,我中原的心腹大患从来都是出自塞北,匈奴、突厥,乃至如今的契丹,莫不如是。”

    张洎笑道:“这就是了,塞北,例来是我中原大敌,自从幽云十六州落入北国之手后,北人对我中原的威胁就更大了。正因如此,前朝世宗皇帝才亲征北国,夺回瀛、莫、易三州之地。我朝太祖皇帝,开国之初,便定下池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国策,想的也是要收复燕云。

    先帝一统中原后不肯接受群臣请加‘一统太平’的尊号,是因为先帝念念不忘幽燕未复。今上御驾亲征,踏平汉国,就是为收复幽燕消除阻力,在臣来,先帝之遗志,必成全于圣上之手,这‘一统太平’的尊号,必由我等,请加于圣上。”

    赵光义听了,脸上红光顿时一闪,“御驾亲征,踏平汉国”正是他生平至今,最为光彩的壮举,听张洎提起,自然大为兴奋。而那“一统太平”的尊号,前朝世宗柴没有得到,太祖皇兄没有得到,如果能够加到他的帝号上,他就可以凌驾于柴荣和赵匡胤之上了。他现在是皇帝,富有四海,地位更是无人比肩,还能有什么追求?唯一的追求就只有史书之中的地位了,超越柴荣和赵匡胤,做秦皇汉武唐太宗之后文治武功最辉煌的天子,这个想法让他的热血沸腾起来。

    张洎见已成功地挑起了官家的雄心,心中更加笃定,侃侃而谈道:“而今,河西自成一方势力,若其与北国联手,西、北联手钳制我大宋,我朝两面受敌,图谋幽燕之举必成泡影,眼下辽夏交恶,这是天赐良机,正该善加利用才是,如果一味地继续打压杨浩,只恐他走投无路,彻底投向辽国,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赵光义听他提起自己御驾亲征消灭汉国的壮举,神色间本来颇有自得之色,但是听到这里,却不禁面色一沉,不悦地说道:“杨浩以臣子身份自立称君,面南背北,此乃大逆不道,若不讨伐,何以警示天下,难道因为忌惮其与北朝联手,便承认他的帝位不成?”

    张洎连忙躬身道:“臣不敢,臣的意思是,杨浩所辖之民,所御之土,皆是定难五州及河西诸州。所率之军,一则来之于定难军旧部,一则来之于河西甘凉肃沙诸州,一则乃招纳的西域杂胡,我大宋初立,尚无暇西顾,以上其民其土,皆非我宋国原本的治下,今能操之杨浩之手,总好过掌握在党项、吐蕃、回纥诸蕃头人手中,当然,前提是杨浩仍得以宋臣自居。

    杨浩称帝,本无此野心,实是朝廷大军西进,其身份尴尬,进退不得,不得已而之。故而,若朝廷能趁夏国与辽交恶之机,息兵戈而遣使臣,说服他自去帝号,降一等规制,仍然以宋臣自居,便可以名份大义对其施以羁縻。如此,我朝便可以腾出手来,先行平定西川,解除后顾之忧。同时,还能彻底斩断夏辽之间的联系,明确我朝对河西之主权,可谓一举两得。

    之后么,待西川平定,时机成熟,圣上北伐也可,西征亦可。若要北伐,河西势弱力孤,又已受到朝廷羁縻,但存一分侥幸,必不会招惹是非,甘为辽国先驱。朝廷只要示之以恩,便可安抚,使西北坐壁上观,不拖朝廷的后腿。如果想要西征么,那时后方已靖,较之现在也要容易的多。”

    罗克敌听到这里微微摇头道:“昔日唐国李煜亦曾自降帝号,却未能阻止我大军南下,前车之鉴,杨浩既已称帝,安肯相信朝廷的招抚,自降规格,去除帝号?若他附从辽国,至少可保得帝位不失,在宋辽之间,他不会选择宋国的。”

    一向信奉多做事少说话的罗老爷子站在一边双眼半睁半阖,就好象睡着了一般,直到儿子说话,他一双老眼才微微张开了一些,待听儿子说完,没有什么有失分寸的地方,上眼皮和下眼皮又阖上了,那模样比旁边的龙廷石柱不过是多了一口气而已。

    张洎早已受了杨浩的请托,自是胸有成竹,闻言慨然说道:“汉国甘为辽国马前卒,下场如何,同样是前车之鉴,何去何从,固然在于杨浩的选择,不过我们若能主动招揽,说服于他,安知他不会选择我朝呢?何况,如今辽夏起了纷争,这便是个好机会,抓住机会,就能事半而功倍若能言之得法,何愁不能说服杨浩?”

    张洎说到这里,向赵光义拱了拱手,说道:“如果圣上同意,张洎愿为朝廷主持其事,说服杨浩向官家俯首称臣!”

    赵光义想想西川越来越是靡烂的形势,再想想一向骄悍狂傲的辽国,在宋军出战前后的表现,不觉有些意动。麟府两藩、定难五州,再往西去的吐蕃回纥,以前一直都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下,如今朝廷已得了麟府两州,然而黑蛇岭的惨败却使得攻势止于横山,如果能迫使杨浩再度称臣的话,麟府已然到手,朝廷暂且从河西体面地退兵,来日再徐徐图之又有何不可呢?南唐、北汉可都不是一次打不来的呀,如今的夏国,较之唐汉似也并不逊色,朝廷不可能将全部实力耗费在河西,张洎说的对,对大宋最具威胁的是辽国,而且辽国不会坐视宋国占领河西,见好就收么……

    赵光义越想越觉得这个缓兵之计使得,卢多逊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眼见赵光义的神色,不由暗道不妙,他想起前些日子赵光义读过的那些史书,不由得恍然大悟:“这根本就是圣上的心意啊,圣上想效仿汉武,羁縻河西而制漠北,漠北若定,河西自然臣服,只是杨浩终是逆臣,圣上有碍脸面不好主动妥协,张洎……怕是受了圣上指点,方才提出这个主意。”

    一念及此,卢多逊顿生危机之感,他自觉号准了赵光义的脉搏,生怕赵光义马上点头答应,总得卖弄一番,以表现自己和圣上一贯的心有灵犀的才好,于是急急出班奏道:“圣上,臣以为张洎大人所见甚是。昔年汉武帝以漠北匈奴为大敌,为恐西域拖了后腿,便主动与乌孙王缔结联盟,匈奴一败,西域不战而降,若非如此,汉武想长驱直入,大败匈奴,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河西杨浩,因势应运而起,然其地贫瘠,其民剽悍,今朝廷大军压境,其辖下所属杂胡诸部尚能同心协力,外力一去,杨浩想整合吐蕃、回纥诸部为己所用难如登天,介时内乱自生,外顾不暇。朝廷如今若羁縻杨浩,便可解决两面用兵之困扰,可以集中全力平息西川之乱,将来若要北伐契丹,亦可令杨浩坐壁上观。幽燕一旦到手,杨浩不过就是第二个陈洪进罢了,除了献地纳土,还有第二个选择么?”

    赵光义心中最重要的地方也是幽燕,之所以必打河西,是因为杨浩称帝,昔日的臣子与他平起平坐,这是他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他不认为河西独力能对中原构成什么威胁,但是河西一旦与辽国联手那就不同了。而眼下分明是打得夏国越狠,辽夏合盟的可能越大,既然奇袭速战的计划已经至麟府而止,无法再获取更多的好处,那么能够体面地结束河西战事,先集中全力解决西川之乱,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至于夏国,等将来西川平定,如欲取西川,便可效仿皇兄,召杨浩这个臣子来见,他若来了,便可将他软禁京城,他若不来,还怕没有借口再征河西。赵光义越想越觉得这样处理最是妥当,如今自己最为倚重的两位宰相意见一致,赵光义的决心便定了,他点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卢多逊又抢前一步道:“杨浩任鸿胪寺卿时,与臣还算熟识,臣愿为陛下分忧,与杨浩交涉,说他来降。”

    赵光义大悦,欣然道:“好,既如此,此事就交予两位爱卿了,两位爱卿有苏秦张仪之才,朕有两位爱卿辅佐,霸业可期呀!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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