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门,把门里和门外的人隔到两处,它隔得住人的视线,却隔不住声响和热闹。
刘七趴在大门缝里听了许久,终于确定外面没有安诗诗的动静了,急急忙忙直奔后院,去见安丰禄。
安丰禄和胖夫人聚在一处,他们听说安诗诗被赶回去之后,胖夫人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老爷,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就一直像坐牢似的待在这儿吗?”
安丰禄看着高墙围起的四四方方的天,昨儿姜太后派人把他送回来时,曾提醒过他,姜太后能做的,仅止于此。
近些年,宋琅逐渐摆脱姜太后的掌控,她是个女人,无法出面干涉朝中事务,尤其在宋琅摆脱了傀儡皇帝后,她更是没有再插手朝政的理由。
安丰禄想活,只有逃这一条路。逃得越快越好!
他看向自己能见的天边最远处,“京都已经无你我立足之地,夫人,若想活命,咱们就只能想办法逃出去了。”
“逃?”胖夫人下意识地看向门外。
安府外光是守卫就有近百,逃,又该怎么逃?逃得出安府,逃得出京都吗?
“不就是买官卖官、贪污受贿吗,咱们大不了被罢官抄家,有姜太后和亲家求情帮衬,咱们命总能保全,这一逃......”
安丰禄叹口气。
“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眼下也到了把它告诉你的时候了。”
“什么事?”胖夫人心莫名一提,紧张地看向安丰禄。
“孙友志早有反心,早在先帝在位时,他便想将大齐江山取而代之。”
“啊!?”
刘七是安丰禄的亲信,没什么好避讳的,他给刘七使了个眼色,刘七立刻把旁边的下人都给赶出去。
“当初孙友志或投毒或设计害死了几个堪用的皇子,并让姜太后假孕,企图让先帝扶幼子上位,谁料姜太后怀孕的消息还没传出去,先帝便把皇位传给了远在江北的陛下。陛下回到京都没几日,先帝便夢了,孙友志计划胎死腹中。”
胖夫人也有些懵:“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你既知道,为何、为何还要把咱们的诗诗给嫁过去,你这是害了咱们的儿啊!”
“我清楚这一切,自然是因为我也参与到其中。”
胖夫人一愣,她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爷,你、你要谋反?”
安丰禄未置可否,只是继续说道:“孙友志想取宋琅代之,却又不愿落下弑君谋反的骂名,故而这些年来,他在暗中囤积兵力的同时,也在想办法一点一点架空宋琅,以待来日,寻个恰当的时机和借口,君临京都,逼宋琅让位。”
胖夫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咱们仅有诗诗这一个亲生骨血,膝下无儿,我就算是有再大的权利,也无法留给后世子孙,但孙友志却答应我,只要我肯辅助他,将来孙显荣登帝,诗诗必然是皇后。”
“可这是谋反的大罪啊!”
“就算是反了,又能如何?”安丰禄怒甩袖,“宋琅是有些本事,但如今的大齐,大半兵力还是握在孙友志手中!朝中一半良将也都在我们麾下!哪怕是真枪核弹地打起来,我们又能虚宋琅几分?”
此时的安丰禄有多疯狂,胖夫人便有多绝望。
孙友志确实是在北疆囤积兵力,可他们却被困在了京都、困在了这小小府邸里,命能活到几何,尚且难说。
“这些事,陛下清楚吗?”她低声问。
安丰禄沉默许久,不确定地说:“十有八九,他已经知道了。”
十有八九,那就是必然知晓了。胖夫人顿时觉得四周一阵天晕地旋,她又有些庆幸,庆幸前几天她去求她那些娘家兄弟,没有一个肯出头替安丰禄开脱。
之前没开脱,或许以后宋琅追究起这件事,还能免于一难,庆幸之余,胖夫人浑身的力气都聚集在一处,冲安丰禄声嘶力竭地哀叹道:
“老爷,你糊涂啊!”
“孙友志远在北疆,天高皇帝远,他自然不必畏手畏脚,可是咱们呢,咱们就在天子眼皮底下,你怎么就敢做出这种疯狂的事!”
安丰禄紧抿着唇,“事已至此,说多无用。现在我的小辫子落到宋琅手里,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除去我,想要活命,唯有逃出去,咱们逃到北疆,自可平安。”
逃?如何逃?外面被人赌的水泄不通,让她如何逃?
胖夫人绝望地跌坐在椅子上,刘七伸着脖子,插嘴道:“外面那些衙役大多都是三脚猫的功夫,只有一个人需要提防,他在正门。奴才想过了,以奴才的身手,趁夜里,带着大人从侧门逃不成问题。”
安丰禄还是紧绷着脸,不置可否,他在等,等胖夫人先开口。
刘七能带着他逃。却不代表可是同时带上胖夫人。昨夜安丰禄就已经盘算好了,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逃出去,他还不老,还有一二十年可活,不能就这样死在京都。
果然,半晌之后,胖夫人长叹一口气。
“刘七,你带着老爷逃吧。”
“那你呢?”安丰禄急忙假惺惺地问。
“我一个妇道人家,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倒是老爷你,逃得越远越好。”
看着胖夫人眼睛里仍存的关心和爱意,安丰禄分外“感动”地点头,他抓胖夫人的手,深情且郑重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救不救的,胖夫人已经不指望了。在她做出决定的一瞬间,可以说,胖夫人就已经把自己当成一个必死之人了。
尽量多的钞票塞进安丰禄的行囊中,在这一日,胖夫人罕见地在厨房里待了一整天,亲手烧了满满一桌子菜,又烫了两壶酒。
天色还未暗,她便拉着安丰禄在后厅里坐下,摒去所有的下人,亲自斟了一杯酒,端给安丰禄的同时,强笑道:
“这一杯酒,我敬老爷。”
漫长的晚膳中,胖夫人也没有再说其他唠叨多余而又暖人心肠的话,说多了使人心酸,说多了,心里的话也说不尽。
最后一滴酒入杯,胖夫人最后敬了安丰禄一杯。她双眼不离安丰禄,这一眼,穿过安丰禄脸上的褶皱和渐白的鬓角,看见了他年轻的时候。
俩人相识于阳春三月,那一年,胖夫人才十五,她还没生下安诗诗,身材亦没走样,是初开的玲珑花苞,令人向往。
往日再回想起。许多往事胖夫人便记不真切了。她唯一能记清的,就是眼前这个人,是她一眼就喜欢的人。
她嫁给他时,他还是个初入官场的初生牛犊,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曾经的激情归于平淡,消失很久的爱意,在这一瞬间,却又涌上胖夫人的心头。
一杯烈酒入喉,一饮而尽的除了酒,还有从眼眶流回的泪。她摔了酒杯,站起来,对安丰禄道一声“珍重”,一步一步坚定地朝大门走。
这顿晚膳,他们从明吃到暗,安府已经亮起了灯,月上柳梢,门外的守卫又换了一拨。
紧闭一日的安府大门,“呼啦”一声,在夜色里打开了,胖夫人只身一人走出来,她只下了一道台阶,两杆长枪便指向她的胸口。
“回去!”
“大胆!”胖夫人圆眼怒瞪,她耍泼拨动枪杆,把枪拨到一边,泼妇般骂道:“姑奶奶我晚上吃撑了,要去溜溜食,你们快给我让出道来,不然我挨个砍了你们的脑袋!”
前门的谩骂喧嚣传到安府内,刘七扛着一个不轻不重的包袱,拉着安丰禄匆忙朝一个偏僻的矮院墙处走。
“我白天看过了,数这儿守着的人最少,甚至常常无人看守,老爷,趁现在夫人在外面吸引住了那些人注意力,咱们赶紧走。”
安丰禄略有些恋恋不舍地朝后看了一眼,也仅一眼,他便毫不留恋地紧跟在刘七后头。
矮院墙外,李志和几个乔装的侍卫蹲在一个阴暗偏僻的角落里,盯着安府这处最矮的院墙。
从昨夜起,他们就已经在这儿守着了,是程舒志的主意。
逃,安丰禄必然是要逃的,正门侧门不通,就只能翻墙而逃,这一点,程舒志从未怀疑过,但外面的侍卫显然已经等的不耐烦。
“我说,安丰禄真的会从这儿逃吗?咱们像个傻瓜似的守在这儿,真的能行?”
一个侍卫刚开口,便被李志捂住嘴。
院墙上,一个乌黑的人头先爬上来,他把包袱朝地上一丢,接着,拉着另一个人也翻上院墙。
俩人落了地,一个侍卫拔刀就要往前,李志把他按住。
“让他们先逃一会儿。”
刘七谨慎地看过四周,确定无人后,提起地上的包袱,认准一个方向,拉着安丰禄小心地朝那儿奔走。
直到俩人跑出百米,李志才从阴影里冒出来。
“追上去,别让他们发现,让他们逃出城,一出城门,咱们立刻动手。”
夜色中,几个人影像是黑猫一样,从黑暗中窜出,不紧不慢地跟在安丰禄屁股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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