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个把为国为民、忠孝廉义挂在嘴边，但真正做到的人，又有几何？
随着外宫门在程舒志背后渐远，宫里的纷乱在这一瞬间彻底和程舒志分隔两岸。他远离得了宫里的人心，却远离不了宫外的。
马车缓缓地朝京都衙门走，程舒志坐在车内闭目养神。他回忆着近来发生的事，所有事都朝他们预想的轨道上发展了，除了孙友志。
他和孙友志的这场博弈，现在还难以论输赢。哪怕是安丰禄倒了，也难以论输赢。
在马车摇摇晃晃地经过安宅前街时，程舒志突然叫停道：“去接着歌儿一起去京都衙门吧。”
“咱们去京都衙门，是去办事的，少东家您若是带上安姑娘，被人知道了，会不会......”
程舒志道一声“无妨”，马车轻巧转了个弯，拐到了安宅门前。
阻止了门房进去通报后，程舒志揣着万两银票，略整理情绪，嘴角挂笑走进安宅。
其实他不用强挤出笑容来，因为在他看见正在院子里和丫鬟们玩跳绳的安歌时，听见她那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笑便不由地发自真心了。
前几天的那场寒雨裹着冷风，雨下透了京都城，雨过天晴后，寒气却留在了这座古城里，短短几日，京都就像彻底入冬了。
安宅里种了几株菊花，那几株菊花，花还未败，便被寒风吹得焉了。厚重的袄裙穿在安歌身上，却不妨碍她的行动，她就像是一只轻巧的燕子，在两根跳绳中间穿来穿去。
程舒志倚在门栏上，并未打扰她，他笑看了一会儿，直到小禄一歪头，瞧见他，慌忙松手弯下身拜一句：“程公子。”
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安歌诧异地走过来，“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宫里吗？”
程舒志走过去，自然地摸着她蓬松的头发，丫鬟们有眼力劲地如数退下，待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程舒志从袖兜里掏出银票来，塞到安歌手里。
银票上的数额，安歌都没有看，便把它慌忙推回去，谢绝道：“你之前给我的银子还剩了许多，我暂时用不到钱。”
“这是陛下赏你的。”
程舒志笑着抓住安歌的手，把银票再塞回去：“我可没这么大的手笔，一下就给你这么多银子。”
安歌将信将疑地数了数这些银票，这些银票每一张都是千两的数额，共有十张，便是一万两，她惊讶地问：
“陛下何故赏我这么多银子？你可莫要诓我。”
“我诓你什么，方才在宫中，陛下和我谈论到安丰禄的事，我没隐瞒你的功劳，陛下得知后，便要赏你。”
“这么说，你是专门给我送赏钱的？”
安歌把银票握踏实了，双眼笑成月牙儿，冷不丁得了这么多银子，高兴的她几乎要原地跳起来。她不客气地把银票朝袖兜里一塞，清清嗓子，一拍程舒志的肩膀，故作大方道：
“今儿爷我心情好，看在你特意给我送银子的份上，走着！中午我请你去醉仙楼搓顿好的！”
程舒志好笑的又摸了摸她的头发，“今儿怕是不成了，陛下让我去京都衙门里去办安丰禄的事，改日。”
安歌点头的同时，情绪明显低沉几分。
“陛下说如何处置我大伯了吗？”
“他和孙友志狼狈为奸，现在把柄落到陛下手里，怕是难以善终。”许是怕安歌难受，程舒志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你也别多想，善恶终有报，安丰禄落到现在下场，都是他罪有应得。”
“自然是他罪有应得。”安歌低声应了一句，她扭头朝书房的方向看去，这个时候，安丰年应当跟那些下人们在书房里打麻将。
安歌本就是借了这儿的一副躯壳，安府上下，唯一算是跟她有感情的人，便是安丰年了。
安丰禄是生是生死，平心而论，安歌是没有多大感觉的，但是安丰年不同。毕竟那个人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是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人。
“这件事暂时先瞒着我爹吧，我怕他知道后受不了。”
程舒志点头，问：“你要不要跟我去见一见安丰禄？我盘算着，安丰年在牢里最多只有半月好活了，许汉忠被流放边疆，但安丰禄不见得有这样好的命，他多半......”
话没说出的那一半，安歌却领会了里头的意思。
她想了一会儿，把手抽出来，“你且先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安歌像是一只蝴蝶，偏偏朝厨房的方向奔去了。还未到厨房，她便冲里面说道：“沈姨，给我炒几个小菜，再烫壶酒来。”
沈姨系着围裙，洗着扁豆角，奇怪地回头询问道：“这离饭点还早，小姐，咱们今儿做饭做这么早？”
“我去牢里看个人，舒志在外头等着，你动作麻利些，别让他久等了。”
沈姨不多问了，她指使烧火丫头点着了火，厨房里顿时响起“咚锵”切菜声。她的动作麻利得很，两荤两素四菜，一壶烫好的黄汤，连同一大碗米饭，从开始做到装进食盒，仅有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半个时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瞧见安歌提着食盒从厨房里走出来，程舒志聪明地没有多问，带着她上了自家马车，直奔京都衙门。
衙门大门和牢房的门在两处，去京都衙门之前，程舒志先把安歌送到了大牢口。牢卒门认得程舒志，瞧见他，连忙凑过来请安。
免过衙役的礼，程舒志说明来意的同时，还问道：“没让其他人接近安大人吧？”
“小的谨遵您和张大人的吩咐，把那些人，包括安夫人，统统都赶回去了。”
程舒志满意地点头，从袖兜里摸出二两银子来，塞到狱卒手里，“我去见张大人，你带着她去见安大人。”
狱卒为难地看向安歌，他有些不敢放安歌进去，二两银子在手里攥着也烫手。但不放......眼前的人，又是当今天子面前的红人。
掂量过一番轻重后，狱卒冲程舒志咧开两行牙，点头哈腰道：“您放心。”恭敬且卑微地送走了程舒志，又古怪地看了安歌一眼，领着她朝里头走，边走边问：
“姑娘您是？”
“程舒志的未婚妻。”
闻得安歌身份，狱卒态度顿时恭敬许多。
这是安歌第一次进入古代的牢房。她曾在电视里看过古代牢房里的景象，里面阴暗潮湿、鼠蚁横行、破败不堪，当她真正进去了，才发现真正的牢房，远比电视里的要阴森可怕的多。
牢房里挤满了犯人，两排牢房之间仅留了一条不宽不窄的小道，有人看见光从门口泄进来，不管来者是谁，都大喊愿望，也有接受现实的人，颓废无望的缩在角落里。
安丰禄的牢房在深处，牢房顶开了扇窗户，阳光堪堪能从窗户口泄进来。
许是因为他的身份，狱卒们暂时还不算十分亏待他，起码他身下铺的稻草是新鲜干燥的。
经过一夜的挣扎，安丰禄已经无奈又不甘地暂时接受现实，躺在稻草上虚度光阴。其他牢饭的绝望和恐惧暂时还没出现在安丰禄脸上，他还算安详。
听见两串脚步声直朝自己而来，安丰禄睁开一只眼，看见安歌，他愣了下，随即有些失落地从床上坐起来，问：
“怎么是你？你大娘她们呢？她们怎么没来？”
安歌放下食盒，冲狱卒挥挥手，把他驱赶走之后，半蹲下把食盒打开，把里面的饭菜一样样拿出来，从门缝里递到里面去，等待安丰禄接的同时，反问道：
“您认为这个时候，她们还进得来吗？”
安丰禄从来不是亏待自己的人，近些年，他唯一做过亏待自己的事，就是因为牢房里的伙食太差，从他昨天进牢房到现在，一粒米都没吃过。
眼下安歌送来了好饭菜，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们进不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舒志把我送进来的。”
安丰禄吃饭的动作一僵，有把嘴里的饭吐出来的冲动，可他没这个骨气。一口饭艰难地咽下去，安丰禄盯着安歌冷笑一声：
“这么说，我今天沦落至此，拜你所赐了？”
“话不能这样说。”安歌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安丰禄，“大伯，你做过什么事，你心里最清楚，就算是没有我，没有昨天的事，那些事也总有一天会被人挖出来，你也终会沦落到牢房里，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哼！”安丰禄把碗重重地撂回地上，同样站起来直视安歌，他手从门缝里伸出去，想要抓住安歌，被安歌轻巧躲过。
“当初我就不该心软，收留你们！”
“你是不该，你如果不收留我们，这些年，或许我也不会在你们家受尽欺辱、我娘或许也不会死。”
“好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安丰禄手打着哆嗦，指着安歌的鼻子，“你以为我会死在这里吗？呵！我不会！等我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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