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雨虽歇了,雨也止了,但泥土里还很是湿滑。
安府里虽然铺设了抄手回廊,庭院中也有不窄不宽的青石板道,但也少不了泥土。
没有人踩过的青石板,还保留着雨水冲过之后的干净,凹陷处存着些许积水,有人踩过的地方,便是处处泥泞了。
安丰年扶着安歌,小心翼翼地踩着湿滑的青石板,一路走上抄手回廊。
此时天色早,胖夫人和安诗诗饶是醒了,也是在自个儿的闺房里梳妆打扮,她们的早膳还在厨房里温着,不大会出门。
因为要上早朝的缘故,安丰禄是一贯的早起,此时已经从朝堂上回来,坐在书房舒服的大椅子上,吃着他比安歌的早膳不知道要精致多少的早膳。
昨天安歌被打得半死的消息,说安丰禄毫不知情是假的。
如胖夫人般,他对自己这个侄女的死活漠不关心,只关心的是,在她代自个女儿嫁给程舒志之前,千万不要在安府里死了。
听管家说,安丰年带着安歌来了,要见他,安丰禄放下咬了一半的黄金糕,又听说安歌已经在书房外面等着了,他把早膳推到一边,“让她等着。”
直到他用上好的茉莉花茶漱口毕,又拿熏了香的毛巾擦净手,下人们把残羹剩饭都收拾干净了,安丰禄才发话,让安丰年带着安歌进来。
对于自家兄长的这副做派,安丰年显然已经习惯。
在安丰禄面前,他也难得拿捏准了自己的角色,自进书房门后,便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脸上始终带着谄媚的笑,不经意瞥见他这副嘴脸,安歌对他生出几分厌烦,推开他的手,微微侧目道:
“爹,我想跟大伯单独说两句话。”
安丰年犹犹豫豫地看向安丰禄,见安丰禄点了头,才小声嘱咐安歌两句,让她千万不要冲撞了安丰禄,又犹犹豫豫地出了书房。
安丰禄的书房很大,光是书架就装了两面墙,书桌旁摆放着两盆茂盛的万年青,万年青已经长得有半人高了,从安歌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巧是安丰禄的脑袋埋在万年青里的一副景象。
安丰禄眼皮也没有抬一下,认真看着刚搜刮来的诗集,冷淡地问:“歌儿,你有什么事?”
“大伯,我自知有错,所以特意来向大伯你请罪。”
安丰禄诧异地抬眼看安歌,见她虽说有错,脸上却毫无愧疚之色,心道或许是安丰年让她就“逃婚”一事,再向自己请一回罪。
他自认为十分了解安丰年心里的小九九,张嘴刚欲教训安歌两句,便听她接着说道:“我昨天不该打姐姐的丫鬟,惹姐姐生气。”
安丰禄眉头一蹙,“歌儿何出此言?”
安歌假意抹了把泪,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大伯难道您不知道昨儿侄女为何会受罚吗?”
“为何?”
安丰禄顺着她的话问了一句,她便生生挤出两滴泪来,声音也变成真切的哽咽:“昨儿姐姐来探望我,她的丫鬟说话重,我气不过,便打了丫鬟一巴掌,姐姐便让刘七把我揪到小黑屋里一顿毒打。”
“我晓得我跟我爹寄人篱下,府里的下人们一向看不起我,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受下人们的白眼。可我想着,您是我的亲大伯,下人们欺辱我,可您亲近我啊,万没想到,我在姐姐心里的地位,连个下人都不如。”
“姐姐现在心里或许还记着我的仇,我也怕再遭一顿毒打,不敢去见她,所以来向大伯您请罪,希望您能再姐姐面前替我说两句好话,我以后再也不敢招惹她的丫鬟了。”
安歌一连串的话,听得安丰禄沉了脸。
这些年,安诗诗欺负安歌,安丰禄是一直看在眼里,只要没闹到他面前来,他便纵容着。
但她被安诗诗欺负,和间接被一个丫鬟欺负是两码事!
安歌有句话说的不错,就算她们在这儿再受人白眼,安丰禄终究也是安丰年的亲大哥,况且她方才又给安丰禄戴了一顶高帽,安丰禄便不得不管了。
他猛一拍桌子,怒道:“岂有此理!”然后指着旁边的座位,轻言轻语地让安歌先坐下来,表明自己一定会给安歌主持公道后,让人把小翠和刘七带过来。
安丰年守在门口,听见自家兄长一声怒斥,担心安歌惹怒了他,慌忙站起来要进去,脚刚伸到门口,一阵犹豫,又缩回来了。
小翠和刘七不知安丰禄突然找他们是为何事,但当他们听说,安歌也在书房里后,心里都擂起了小鼓。
刘七的小鼓比小翠的鼓擂的还要紧密些,昨天鞭打安歌时,他看出了安歌的狠色,怕她在安丰禄面前说出什么不能说的话。
小翠却是向来和安诗诗一起欺辱安歌惯了,从未把她放到心上过,再加上又有安诗诗给自己撑腰,所以一路上并不怯。
直到她走进书房,看见安歌坐在椅子上,冲自己勾起一抹冷嘲,又瞄见安丰禄一张黑脸,才终于生出怯意来,万分恭敬地在安丰禄面前跪下去:
“老爷。”
安丰禄只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只由她在地上跪着,一直跪到刘七终于姗姗来迟。
刘七进了门,见到里面情景,心里有七八分数,亦连忙跪下去,冲安丰禄跪下去。
安丰禄这才扫了两个下人一眼,最后视线落到刘七身上,冷声问:“昨天你为何要鞭打堂小姐?”
“是、是小姐命令的。”刘七偷偷看安歌,见安歌目光如刃,直逼着他,他又看已经开始发抖的小翠一眼,权衡再三,如实道。
“小姐命令的?”安丰禄冷笑一声,突然一指小翠,“是不是因为这个奴婢!”
小翠顿时抖如筛糠,慌忙辩解道:“老爷您误会了,堂小姐之所以会被责罚,和奴婢无关,都是因为她昨天顶撞小姐所致啊!”
“当着大伯的面,难道你还要颠倒黑白吗!”安歌闻声站起来,看向刘七问,“你说,昨天是不是因为我打了小翠一巴掌,姐姐才让你鞭打我!”
安歌这话说的是,也不尽是。
刘七斟酌着要怎么回答方能不得罪安诗诗,安丰禄却懒得和这两个奴才纠缠下去,气道:“刘七,你就说是也不是!”
“确实是因为堂小姐打了小翠一巴掌,小姐才责罚堂小姐的.......”
一个“但”字还没说出口,安歌便抹了眼泪,打断他的话,哭诉道:“大伯,你也听见了。我不怨姐姐,只是觉得我在府里地位,连一个小丫鬟都比不上,心里委屈而已。”
安丰禄不去追究安歌为何要去打小翠,他在意的,只是安歌昨天确实是因为小翠才被关进小黑屋里,这让他觉得自己失了颜面。
他一时火冒三丈,走过去一脚狠狠喘在小翠身上,直接把小翠踹到在地,同时大骂道:“贱婢!竟敢挑事生非!”
见安丰禄动了真怒,刘七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小翠则是嘤嘤哭着,大喊冤枉。
如果她是个娇小的可人儿,此番样子或许还会让人生出怜意,可惜她生得五大三粗,这样娇滴滴地一哭,反倒惹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安丰禄骂了她两声,一脚把她踢给安歌,由安歌去处置。
今儿安歌来找安丰禄的主要目的不是找小翠报仇,她懂得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于是显得十分柔弱地说:“小翠是姐姐的丫鬟,如何处置还得让姐姐做主才行。大伯今儿您替我教训了她一顿,我心里的气已经全出了,便不想再追究了。”
安丰禄点点头,心道安歌比她爹识抬举,不再提刘七的事,让俩人赶紧滚出去。
小翠受了惊吓,连滚带爬地出了书房,刘七可怜她,架着她朝安诗诗的院子走。
她一双腿方才被吓软了,走路也使不上力气,全凭刘七支撑着,一直走到安诗诗的闺房前,小翠才算缓过神来,有了行走的力气,朝刘七道过谢,然后一抹眼泪,哭嚎道:
“小姐,您可得为奴婢做主啊!”
大清早的,就看不见小翠,安诗诗以为她去偷懒,心里本就窝着火,冷不丁听见她一声嚎,斥道:“鬼哭狼嚎什么!”
小翠还没走进门,便迫不及待地添油加醋道:“小姐,奴婢委屈啊!您昨儿惩罚了堂小姐,今儿一早,堂小姐就把状告到老爷那儿去了。”
“什么!?”安诗诗一拍桌子站起来,从装潢精美的闺房里走出来,在门口和小翠碰上。
她一对秀眉拧起,眼神中已有不平色:“那个贱蹄子还敢去告状?”她瞥见小翠狼狈样子,嫌弃地一撇嘴,揪着小翠的前襟,“你这又是怎么弄的?”
小翠添油加醋地把刚刚在书房里发生的事情陈述一遍,末了说道:
“堂小姐告的哪是我的状啊,分明告的就是小姐您的状!依奴婢看,她越发不把您放在眼里了,小姐,就算是您可以忍,奴婢也忍不了啊!”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