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潘洁捂住了脸，她实在没办法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她简直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可笑、最无耻、最可怜的女人。

    “但我还是有点儿困惑，他这样做的目的既然只是想逼迫你与沈强离婚，嫁给他，甚至嫁祸沈强，他的目的几乎都达到了。那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要杀你呢？”

    “因为……我已经把所有财产全部转移到他的名下了。”潘洁捂着脸，带着哭腔说。

    陆肖云一愣：“所有钱？难道沈强的钱你都可以支配？”

    “差不多吧。”

    陆肖云感慨，带着几分嘲讽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原本只想跟你共享那笔钱，但是当他发现可以独吞那笔钱的时候，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潘洁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听完陆肖云一番惊人的推理，邵俊杰这才恍然大悟，带着钦佩的目光看着陆肖云。

    帕帕拉似乎对这个结果还不甚满意。

    “这个唐京飞如果不死就好了，没准从他那里还能了解到乔纳森的线索。现在这家伙销声匿迹，连带走的尸体都没有下落。”

    “放心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相信他逃不掉。”陆肖云胸有成竹地说。

    他还没忘了坐在墙角的丁潜，此时丁潜正跷着二郎腿，听得津津有味呢。陆肖云说：“丁医生，你今天是来等帕帕拉小姐的吧。我现在已经审完了，你可以请人家喝咖啡去了。”

    帕帕拉摸摸受伤的头，打趣道：“我现在的样子可有点煞风景啊。”

    “你在我心目中一直都很耀眼。”丁潜恭维道。

    “是吗，谢谢，那我们走吧。”帕帕拉笑吟吟地说。

    “先不忙，我找陆警官还有点儿事。”

    “找我？”陆肖云不禁奇怪。

    “我今天来是帮你结案的。”

    “帮我结案？”陆肖云觉得丁潜的话很滑稽，“我的案子已经结了，难道你刚才没听到？”

    “很精彩的推理。不过，虽说瑕不掩瑜，但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就完美了。”

    陆肖云面色微变。

    “你们刚才不还谈到乔纳森吗，难道你们不想抓他了？”

    “你什么意思？”

    “我这两天离开，就是为了乔纳森。”

    这下不仅是陆肖云，连邵俊杰和帕帕拉都吃惊了。

    这家伙一个书生，单枪匹马能抓住一个穷凶极恶的高智商跨国逃犯？

    “你抓住他了？”陆肖云难以置信。

    “那倒没有，不过，我对他做了一番了解，我发现这个乔纳森虽然狡猾，但其实未必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坏。”

    这算是什么结论？陆肖云被丁潜搞糊涂了。

    他脸色一沉：“我没听错吧，丁潜，你是在给一个狡猾的杀人犯开脱吗？”

    “他在德国杀了多少人我不清楚。不过对我们，他还算友善，但他很狡猾倒是真的，相当狡猾。”

    连邵俊杰都听不下去了，他发现丁潜回来以后特别反常，忍不住道：“丁医生，你这话说得实在太奇怪。就目前的两起密室杀人案，死在乔纳森手里的人就有四个人，这样血腥的手段你怎么还能说他友善？”

    “咱们从一开始就把他看成是打扮成夜魔的冷酷屠夫。但是实际又有谁亲眼见过他杀人呢？”丁潜这话说得更奇怪。

    “潘洁可是目击者啊，她人还在这呢。你是说她撒谎？”

    潘洁急忙道：“我没有说谎，我亲眼看到夜魔杀人的，用刀子杀的，毫不留情，那些人死得都太惨了。”

    一提到夜魔，她就惊慌失色，心有余悸。

    “我知道，这次你没撒谎。”丁潜看了看她，“不过，这不代表你看到的就是事实。”

    陆肖云沉不住气了：“丁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么奇怪的问题。但你要知道，案发现场的血迹、被害人失踪的尸体，这些都是充分的证据。乔纳森是个心狠手辣的凶手！”

    “既然说到这儿，那就不得不提到那两起密室杀人了。”丁潜停顿了一下，用耐人寻味的目光望着陆肖云，“陆警官，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个案子并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样呢？”

    “你说什么，我想象的？”陆肖云再沉稳，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他当然不能接受一个门外汉对他说三道四，“我每一步都是根据物证进行假设分析，通过一步步严谨的推理才得出的结论。”

    “我并没有质疑你的能力，陆警官。在刑事鉴识领域，你是权威专家，我只是一个门外汉。我看问题也只是从旁观者的角度看。”

    “你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被物证误导了。”

    陆肖云瞬间闪现出一丝惊诧，随即露出不屑：“那你说说我怎么被误导了。就说第一起案子吧，星华国际影城化妆间的密室杀人。你不是要跟我说，那个转移尸体的滑轮装置其实是假的，根本不能用吧？”

    “它确实能用，也是乔纳森精心设计的，但你想过没有，也许这个装置只是为了给你们警察看的，其实尸体并不是通过这种方式转移的？”

    “什么？”陆肖云确实没有料到丁潜会说出这番话。他脑子里快速运转，回忆了案发现场和各种物证证据，没有发现什么纰漏，“除了那个方法之外，难道你想到了更好的移尸方法吗？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转移两具尸体，还要不被监控发现。”

    “我也是不久之前才想到的。而且这种移尸方法要简单得多。”

    “什么方法？”

    “没有尸体。”

    “这是什么方法？”

    “假如，潘洁当时看到的那一幕血腥的屠杀场面其实根本不存在呢？”

    不仅陆肖云，在场所有人都惊诧地望着丁潜。

    2

    “假如那两个被杀的女助理和扮成糖宝的促销员都是事前串通好的，跟乔纳森一起演出戏，就是为了给潘洁看，那么这起密室杀人案就好做了。挥刀杀人，满地血迹，这样的场面在电视剧里我们也经常看到，有谁会当真？只不过是骗骗观众的眼球罢了。当时情况特殊，一般人也想不到去仔细检查那些人到底有没有受伤，看到人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就以为真死了。至于那些血迹，抽出300cc的血装在血囊里，用的时候弄破也很容易……当然了，潘洁逃跑其实也是他们故意安排的，她前脚离开房间，乔纳森就和其他两个人迅速布置好现场，然后离开，时间绝对够用。他们根本没有必要躲监控，只要换一套衣服，不被拍到脸，就不太容易被发现。警察调取监控关注的只是尸体，谁会想到那两具‘尸体’会大摇大摆地走出影城？至于移尸用的滑轮道具和地面上那些血迹只是为了掩盖真相，让我们相信真的发生了命案……”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两起密室杀人案并不能算作密室杀人，或者应该称它为反密室杀人更恰如其分吧。乔纳森这次跟我们开了一个恶搞的玩笑。他真正的诡计不是他设计了多复杂的密室，而是他利用密室给我们所有人制造了一个假象，让我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破解密室上，其实跟密室没有任何关系，为了让密室杀人逼真，他所用的道具和最常见的物证全部都是真的，以此来误导警察。”

    陆肖云愣了半天，冷哼道：“按照你的说法，那地下停车场杀人案岂非也是用了相同的办法？那个大叔和那个女人也都是做戏给潘洁看的？”

    “应该是这样，完全解释得通。到目前为止那四个被害人的尸体不是都还没有找到吗，他们根本就没死，你们当然找不到。”

    两起如此复杂的密室杀人居然用如此离奇，又如此简单的办法解释了。

    “这解释得通？简直太荒唐了。”陆肖云反驳道，“四个被害人，一个是潘洁的助理、一个是兼职打工的大学生、一个是退休公务员、一个是咖啡店小老板。他们四个无论身份还是住址都毫不相干，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联系。你说这四个人都是串通好的，简直太荒谬了。”

    “是很荒谬，也正因为这样，才能说明乔纳森的高明之处。他大张旗鼓地出现，又是扮夜魔，又是设计密室杀人，摆出一副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架势，其实他并不想跟你们斗智斗勇，他在投机取巧。雇四个人演戏，可比单枪匹马杀死四个人容易多了。”

    “做这种事情，你以为随便就能雇人来吗？”

    “是不容易，但要看唐京飞给的酬劳和他们的付出成不成比例了。如果唐京飞肯给我一千万，没准儿我也可以装一回死人。但对于唐京飞来说，这点儿付出，比他所得到的一切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陆肖云已经有些不知如何反驳了。

    他顶着李昌钰高徒的名声，学识渊博，始终信奉“物证至上”的原则，在刑事鉴识科学领域几乎没有几个人能与之一较高下。

    可是，丁潜这个门外汉，竟然跳出了刑事鉴识来跟他争论这个案子，他居然还无从反驳。他一直依赖物证线索来推理破案，难道这一次他反而被物证骗了吗？

    陆肖云仍然有些不甘心地问：“你一连消失了三天，突然跑回来跟我们说这些，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就是真的？”

    “我说过，我能帮你抓住乔纳森，那时候你就可以去问他了。”

    “他真正的诡计不是他设计了多复杂的密室，而是他利用密室给我们所有人制造了一个假象，让我们的注意力都放在破解密室上，其实跟密室没有任何关系。”

    丁潜这句话又在陆肖云耳边响起，让他觉得尤其刺耳。密室是他破解的，还引以为傲，照丁潜的话说，他其实是被乔纳森戏弄了。

    现在丁潜又信誓旦旦地说他能抓住一个销声匿迹的凶手。

    他有多狂妄，敢说这种话？

    “那你说，如何抓到乔纳森？”陆肖云问。

    “首先，我要告诉你乔纳森的一个弱点，或者说是一个显著的特点。”丁潜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帕帕拉之前说过，乔纳森在德国被擒的时候曾经被警察开枪击中了头部。我这次回了蓝京，通过公安厅一个领导的渠道联系到了德国警方，请他们提供了乔纳森受伤的诊断资料，我这才详细地了解到他的伤情。他是被子弹射穿了前额叶部分，这个位置在大脑的前部，也就是脑门的后面……”

    “你先停一下。”陆肖云忍不住打断，“你说的什么前额叶，跟这个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慢慢说，就知道有什么关系了。”

    “那你说。”

    “在前额叶里有着十分重要的神经联系和复杂结构，以及丰富而复杂的双向性联系，它被称为‘脑中之脑’，是大脑中最重要的部分。控制着人的智力程度和性格。这就是乔纳森受伤的部位，差一点儿就要了他的命。”

    “这对他难道有什么影响吗？”邵俊杰问。

    “他很幸运，子弹只是穿过脑子，没有触及视神经交叉，否则他至少也会变成瞎子。不过子弹经过时碰到了滑车神经和胼胝的膝状体，这些部分主管人的说话能力、运动技能和认知能力。还有一些跟个性表达有关的前额叶的突起也被碰到了。所以从那之后乔纳森的说话、思维，甚至性格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就是说，当初那个带有反社会倾向的冷酷凶手事实上已经不存在了。”

    陆肖云冷笑道：“你难道想跟我说，这个乔纳森已经变成了一个人畜无伤的良民？”

    “差不多吧。根据我得到的情报，自从乔纳森从医院逃走之后，就没有再犯过任何案子。我说的没错吧？”丁潜看了看帕帕拉。

    帕帕拉耸耸肩。

    “那他为什么还要作案？”陆肖云反问。

    3

    “只是他的狡猾没变。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在新环境里谋得一个栖身之所。因此，他必须跟有能力的人合作，他找到了唐京飞，或者是唐京飞通过某种渠道找到了他。两个人达成了一笔交易，唐京飞资助了他一大笔钱。”

    “这些都是你查出来的？”

    “是我猜的。”

    这个回答实在够气人的。

    但是丁潜不以为然，继续说道：“所以说，唐京飞其实早就觊觎沈强的财富了。但他自己没有把握，想请乔纳森帮忙，乔纳森借着《舐血夜魔》这部影片带来的灵感，给他设计了一系列颠覆思维的密室杀人。但乔纳森纯粹只是把这次作案当作一个智力游戏，他并不想杀人，于是他让唐京飞花重金雇了四个人，合伙在潘洁面前演了一出戏。他们的最初目的就是想让潘洁对沈强产生怀疑，逼迫她离婚。”

    “怎么听上去，你像是在给乔纳森洗白呢？”

    “给他洗白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由此才让我对他重新产生了认识，反过来推导出没有杀人的密室杀人案。”

    饶是智商超群的陆肖云也听糊涂了：“你说乔纳森给自己洗白，什么意思，他如何洗白的？”

    “他救了一个跟自己不相干的人，还受了重伤。我没说错吧，帕尔文·帕帕拉小姐。”丁潜的目光耐人寻味地落在了始终不说话的帕帕拉身上，“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乔纳森·赖斯·高登先生。你喜欢哪一个称呼？”

    陆肖云蒙了！

    邵俊杰蒙了！

    连潘洁都蒙了！

    大家难以置信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这个火辣性感的女国际刑警身上。

    “随便。”帕帕拉耸耸肩。

    邵俊杰看看帕帕拉，又看看丁潜，看看丁潜，又看看帕帕拉，“这……这……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个变化来得太突然了，以至于他的脑子还无法适应。

    陆肖云的震惊不次于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帕帕拉。

    眼前这个洋妞无论从身份、性别、长相还是气质都与国际通缉犯乔纳森有天壤之别。可是丁潜却把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捏在一起。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女国际警察，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承认了。

    “难道……你根本不是什么国际刑警？”陆肖云艰难地问。

    帕帕拉略带嘲弄地耸耸肩膀：“实在抱歉，陆警官。我确实不是什么国际刑警，上东市机构的联络员身份我也是胡编的。不过好像你们都没有怀疑，加上我本人又有点儿学问，我伪造了一个假证件，在国外网站上搞到了一些乔纳森的官方资料，来到公安局，就取得了贵国警察的信任，实在不好意思。”

    她顽皮地伸伸舌头：“假如你们提前核实一下我的身份，我早就露馅了。”

    陆肖云和邵俊杰脸都气绿了。

    但又有谁能想到，一个跨国通缉犯竟敢假扮成国际刑警大大方方地跑到公安局参与办案！

    这就是乔纳森的狡猾之处，他总是能做出最出人意料的事情。

    天才就是能从复杂的问题中跳出来，寻找一种新颖的解决方式。

    他为了不杀人，设计了两个极其复杂的密室让高级物证专家去破解，当陆肖云完全钻进了案子里，他就已经中计了。

    帕帕拉叹口气，幽怨地瞅了一眼丁潜：“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我也被骗了。我本来以为丁先生是最不可能怀疑我的，没想到恰恰是你没中我的美人计。你看着不像一个不近女色的人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什么叫看着不像一个不近女色的人？

    丁潜就当她是夸自己吧。

    他说：“在你救蒋雨馨的时候……当时听到你的枪声，我和邵俊杰最先找到你们，你和蒋雨馨都昏迷了。你们醒过来之后，说遇到了夜魔袭击，把蒋雨馨和你都打伤了。其实根本就没有夜魔吧，完全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剧而已。”

    “我漏出破绽了？”

    “只有一处，你昏迷的样子。你说你是跟夜魔搏斗的时候，被他抓住头撞在了石头上撞晕了。其实是你自己把头撞破了。你当时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看着是很吓人。不过你碰到了我，我是个心理医生，同时还精通神经科。你当时面无血色，双眼翻白，嘴角还溢出了一些黏涎。这并不太像头部受到撞击的人，分明是一个癫痫发作的患者。我就在想，你为什么要说谎，谎称你们被夜魔乔纳森袭击了？只有一种可能，你为了掩饰自己的癫痫病发作。”

    “……”

    “我听蒋雨馨说过，你之前为了救她被马蜂蜇伤了，应该是蜂毒诱发了你的癫痫病，当你感觉到要发作的时候，急中生智，想到蒋雨馨跟潘洁换了衣服，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做文章。你马上谎称有人跟踪你们，带着蒋雨馨逃跑，趁机把她打晕了，然后把自己撞伤，以此来掩饰你癫痫病发作。之所以这么做，我想是因为我们当初在星华国际影城开会讨论案情时，你给我们大家看了乔纳森的照片和资料，我当时问你乔纳森有没有病史，我怀疑他有癫痫病。大概是这句话让你耿耿于怀吧。因为乔纳森本身没有癫痫病，他是在受枪击伤到了脑前额叶之后才患上的癫痫。因此，你担心你突发癫痫病会引起我们怀疑，才自导自演了这出剧。结果，你弄巧成拙，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怀疑你的。但我还摸不透你的底细，也不能肯定你就是乔纳森，于是我回去找人详查了你一番。”

    帕帕拉重新打量了丁潜一番，无奈地摇摇头：“真是精彩呀，丁医生，我无话可说。你不应该当医生，你应该做警察。被你抓住，我一点儿都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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