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春天，夜间本就有些发凉，若是不盖被子，就这么睡一夜，估摸着第二天起来，崔一就得重感冒。
想到这儿，崔一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就将被子往自己这儿拉了拉。
只是，让崔一没想到的是，他这一拉，柳茹也直接就跟被子一起翻了个身，整个人就这么趴在了他的身上。
这么近距离感受到柳茹的呼吸跟体温，崔一不由心头咯噔一下。
只是，巨大的身心疲倦之下，崔一还是没闲工夫去想这些的，很快就再次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崔一起床后让柳茹一个人舒服地躺在床上，给柳茹盖好被子，又做了一些饭菜，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一大早，薛晓云就给他发来了消息。
薛彬没多少时日了，很可能今天夜里就会没了性命，她希望崔一能去陪薛彬度过这最后一段时日。
对于薛晓云这样的请求，崔一自然是无法拒绝的，给柳茹留了个条儿，说自己去工作，晚上晚点回来，饭菜已经给柳茹做好了，让柳茹不要出去，也不要跟任何人联系，自己在家看看电视就好，交代完善，便开着那辆小破车去到了医院。
一个上午，在病房中，崔一一直跟薛彬随意地聊着，一直到薛彬说累了，睡了，崔一这才从病房里出来。
屋外的薛晓云显得很是憔悴。
原本容光焕发的面容如今竟是略显苍老，完全不见了平日里的那份优雅与淡然，如今的她，看起来更像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
“谢谢你今天能来。”
“没什么好谢的。”崔一摇了摇头，“彬彬还有多久？”
“医生说，可能过不了今晚。”
“要听听我的建议吗？”
“嗯？”
“你知道彬彬最喜欢什么吗？”
“什么？”
“他最喜欢听你弹钢琴。”崔一给出了答案。
“可是他的身体，接受不了钢琴曲的跌宕……”
“那为什么不让他在他自己最喜欢的环境里死去，而要让他死在医院冰冷的病床上呢？”
薛晓云哑然。
“当然，我也只是给你个建议，采不采纳，还是在你，在彬彬自己。”崔一叹了口气，“当然，就是真去实施，也不是你我一言一语就能定的，你要做好后续很多事的准备。”
薛晓云轻轻点了点头。
“另外……冒昧问一句。”看着薛晓云，崔一忍不住开了口，“彬彬的父亲是谁？彬彬最后的时日，他就算不跟彬彬相认，出个面总是应该的吧？”
“我……不知道。”薛晓云苦笑了一声，而听到薛晓云给出的回答，崔一也不由微微一愣。
“你不知道？”
崔一还真是有些不理解薛晓云的这个回答。
什么叫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
难不成，这个薛晓云当初这么乱，在她怀孕那段时间里跟很多男人发生过关系？
看不出来啊，这薛晓云一脸的禁欲系表情，竟然当年还是个浪荡女子？
“你……你想哪儿去了。”看到崔一表情的变化，薛晓云不由脸上一红，“彬彬是我领养的孩子，我……我不会有孩子的。”
“什么意思？”
“我十八岁就检查出来不孕不育了。”薛晓云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我不想耽误任何人，所以，我一直没跟任何人谈恋爱……但我不想一直一个人孤独地过一辈子，所以，我领养了彬彬。当时孤儿院的院长就曾告诉过我，彬彬这种被抛弃的孩子很可能会有一些先天疾病，只是，我看到彬彬，就像是看到了我亲生的孩子一样，根本顾不得这么多。”
崔一不禁有些哑然。
他还真没想到，薛彬，这个倾注了薛晓云多年心血的孩子，竟然不是薛晓云的亲儿子！
薛晓云对他……怕是比绝大多数的亲妈对儿子都要好得多吧？
“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你会那么想也正常。”薛晓云摇了摇头，“可惜啊，我这样，这辈子，怕是也不配有个男人。”
“别开玩笑了。”崔一翻了个白眼，“你这姿色，能力，要是你都不配有男人，谁还配？”
“可是我不能生育……女人，不能生育，还算是个女人吗？”
“不能生育多好啊！”
“啊？”薛晓云被崔一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有些不解。
不过此时看着薛晓云，崔一却是一脸的正经，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你看，你不能生育，这就意味着，男人可以不用戴小雨伞，那得多开心啊！”
“小雨伞？那是什么？”
“嘎？”崔一瞬间就尴尬了。
他原本是想开个荤段子缓解下薛晓云悲伤的气氛的，可谁曾想，薛晓云这个活了三十年都没碰过男人的家伙连小雨伞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让他崔一怎么回应？
他要是现在去解释小雨伞，那可就不是开荤段子玩笑，而是耍流氓了！
“你该不会是说……那个吧？”薛晓云倒是不傻，自己很快就明白了崔一的意思，不禁脸色一红。
只是，有些出乎崔一的意料，薛晓云并没骂他流氓，反倒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
“谢谢。”薛晓云突然抬头，看着崔一，低声道了声谢。
“嗯？”
“我不傻……知道你不是调戏我。我当初只是花了请你来装彬彬父亲的钱，可你却做了太多太多。我记得，当初你应聘的时候可是说了，你就是奔着钱来的。”
“那是看不惯之前那位装爱得深沉的家伙，故意打压打压他的。”
“那位……”说起那天那个想跟自己有发展的男人，薛晓云也不由笑了，“那位也算是本市一位挺著名的公子哥了，也不知道这花花公子是吃错什么药了，竟然会跑来调戏我这老妇女。”
“别扯了，你哪儿算是妇女啊！”崔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男人都没碰过，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妇女？”
“别贫了。”薛晓云翻了个白眼，看了眼病房的门，“彬彬已经在这儿呆了好些年了。”
“所以，他一定不希望自己死在这儿，不是吗？”
“你说的有些道理。”
“我说的一直有道理。”
薛晓云笑了。
“晚上吧，我让医院准备下，你去跟彬彬说。说实话，这两天，我都有些嫉妒你了，我甚至觉得，相比于爱我，彬彬更爱你这个所谓的父亲。”
“不，他一定是更爱你的。”崔一没有跟薛晓云解释太多，直接就进到了病房里。
更爱自己？
薛彬那小子……嘿！
晚上八点，吃过晚饭后，薛彬便在薛晓云跟崔一，以及医生的陪同下离开了医院，一路去到了附近的一个音乐厅。
音乐厅被薛晓云包下来了，而全场唯一的节目，便是薛晓云的钢琴独奏。
看到舞台上准备弹钢琴的薛晓云，薛彬当即就笑了。
“崔一，我妈妈，这是要弹钢琴吗？”
“对。”搂着薛彬，崔一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有些意难平的。
之前，他觉得薛彬对母亲的感情难得，可如今，知道薛晓云不是薛彬的亲生母亲之后，崔一心中的感慨却是愈发强烈了。
这样的母爱，何尝不难得？
“你看，我当初告诉你的没错吧？我妈妈可喜欢钢琴曲了！你以后一定要多陪我妈妈来听钢琴曲音乐会什么的，这样，你肯定能追到她！”
“好，我答应你。”崔一拍了拍薛彬的肩膀，而舞台上，薛晓云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就开始弹奏钢琴了。
薛晓云的钢琴水平算不上专业，甚至偶尔还会出现错误跟中断，可如今听着薛晓云在舞台上的演奏，崔一却总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表演。
因为这是崔一见过的最有感情的表演。
一首首钢琴曲中，崔一甚至隐约看到了薛晓云因为抑制不住抽泣身体微微发抖的样子。
只是，这个坚强的女人还在忍着。
砰。
薛彬的身体猛地倒在了崔一怀里，崔一也是心头一惊！
薛彬他……
“晓云！”
崔一的大吼声打断了正在弹奏理查德那首《给母亲的信》的薛晓云，而一旁早已准备着的医生也连忙冲了过来。
“心率复苏！”医生很快就确定了薛彬的状况。
“不……不用了。”快步跑来的薛晓云突然叫住了医生。
几个医生都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薛晓云。
他们还是第一次碰到主动制止医生给孩子做治疗的母亲。
“让他去得安详点儿吧。”薛晓云慢步上前，摸了摸薛彬的脸，合上了薛彬的眼睛。
她看到，薛彬在走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这让她也笑了。
看来崔一说得对。
崔一此时也静静看着薛晓云，没有急着开口说些什么。
上天剥夺了她成为母亲的机会。
却让她成为了全世界最伟大的母亲。
薛晓云一直配合着医生，将薛彬的尸体抬到了车上，一直都没流泪。
不过这一刻，当医院的车先一步开走后，薛晓云却是直接扑进了崔一的怀中，放声痛哭了出来！
崔一轻轻拍着怀中女人的后背，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如果没有他当初答应薛彬的事，他对薛晓云最多只是有些同情，有些尊敬，可如今，他却很清楚，他身上，多了一份责任。
一份代替这个孩子……替这个男孩子，去照顾他母亲的责任。
良久。
“带我出去兜兜风吧，开我的车。”
“那是自然。”崔一笑着摸了摸薛晓云的秀发，“开我那破车可不叫兜风，开那么个破车还带着你这么个漂亮姑娘，估计别人看见了，得以为我那是去哪儿拉客的。”
“去你的，没个正经的。”薛晓云苦笑了一声，“再说了，我这年纪，算什么漂亮姑娘……”
“走吧，我带你去证明一下。”
“什么？”
“去证明下，你的确是个漂亮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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