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不行,我不放你走!”罗士特来夫说。
“不要难我了,好朋友!真的,我要走!”那亲戚恳求道。“你不该这么虐待我的!”
“胡说!发昏!来,我们玩一下彭吉式加。”
“不行,好人,还是你自己玩罢!我实在不能玩了,我的太太要很不高兴我的;我也还得对她讲讲市集的情形去。真的,朋友!不给她一点小高兴,这是我的大罪过呀。求求你,不要留我了罢!”
“管她老婆什么妈……!好象顶要紧的是你们两口子在一起!”
“不不,真的,朋友!她是很好的,我的太太——能干,诚实,一个模范的贤妻!她待我好。你可以相信我,我是常常感激得至于下泪的。不不,不要想留住我了罢;我是一个正人君子——我得走了。我告诉你!老老实实!”
“放他走罢,我们要他做什么呢!”乞乞科夫悄悄的对罗士特来夫说。
“你说的对!”罗士特来夫道,“我最讨厌这样的孱头!”于是他大声的说下去道:“好罢,那就滚你的。去!尽找你的老婆去,你这吹牛皮的!”
“不是的,朋友!你不能骂我是吹牛皮的!”那亲戚回答说。“我仗她才有生活呢。真的!她是很可爱,很好,很温柔,娇小……我常常要流出眼泪来。她会问我,我在市集上看见了些什么——我得统统告诉她——她很可爱……”
“那么,去和她胡说白道去就是!”
“不,听哪,好朋友!你不能这样说她的,这也就是侮辱我呀,她是很好,很可爱的。”
“是了,快滚罢!找她去!”
“是的,的确,我要走了;原谅我不能奉陪。我是极高兴在这里的,但是我实在做不到。”那亲戚总在絮叨着一切陪罪的话,却没有留心到他已经坐上马车,拉出大门,在露天底下,田野上面了。由此知道,他的太太怕也未必会听到多少市集的情形罢。
“这么一个废物!”罗士特来夫走向窗口,目送着跑远去的马车,说。“这么跑!那旁边的马倒不坏,我早就看上了的。不过这家伙总不肯。只是一个孱头!”
大家走到隔壁的屋里去。坡尔菲里拿进烛火来,乞乞科夫忽然见有一副纸牌在主人的手里了,却不知道他是从那里取来的。
“来一下小玩意罢,朋友!”罗士特来夫说,一面把纸牌一挤,又一松,那十字封条就断掉,落在地上了。“消遣消遣呀,你知道。我想玩一下三百卢布的彭吉式加!”
然而乞乞科夫只装作全没有听到那些话的样子,却自己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哦,几乎忘记了,我要和你商量一点事!”
“什么事呀?”
“但你得豫先约定可以允许我!”
“那是什么事呢?”
“不,你得先和我约定的!你听真!”
“那么,好罢。可以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么:你一定有一大批死掉的农奴,户口册上却还没有注销的罢!”
“自然!这又怎么样呢?”
“都让给我。把他们归到我的名下去!”
“你拿这有什么用呢?”
“我有用。”
“不,你说,什么用?”
“就是有用……这是我这边的事情了——一句话,我有用处。”
“里面一定还有缘故的。你一定在计划什么事。说出来罢!什么事?”
“唉唉,什么计划呵!这样的无聊东西。我能拿它计划什么呢?”
“那么,你要他们做什么呢?”
“我的上帝,你真是爱管闲事!无论什么垃圾,你也要用手去摸一下,而且简直还会嗅一下!”
“是的,但是你为什么不肯说呢?”
“就是我说了,你有什么用呢?这是很简单的,不过我想这么的干一下!”
“就是了,如果你不说,我就也不给!”
“听罢,这是你丢面子的。你说过一言为定的了,现在却想不算了!”
“很好,随你说罢。在你没有告诉我之前,我不答应!”
“我怎么告诉他才是呢?”乞乞科夫想;他略一盘算,才来说明他的要找死魂灵,为的是想在交际社会里,增加自己的名望,他没有大财产,所以原有的魂灵也不多。
“你胡说,”罗士特来夫说,打断了他的话,“你胡说,兄弟!”
乞乞科夫自己也觉到,他的谎实在撒的不聪明,这虚构的口实也的确没有力量。“那么,好,我老实告诉你罢,”他正经的说道,“我请你只放在自己的心里,不要传开去。我准备结婚了,但可恨的是我那新妇的父母是极难说话的人,总想出人头地。一对该死的东西!和这样的有了关系,我倒在懊悔了。他们一定要新郎至少也有三百个魂灵,但我可一共几乎还缺一百五十个,那么……”
“不的,兄弟,你胡说!”罗士特来夫又喊起来。
“不,真的,这回是连这样的一点谎也没有的,”乞乞科夫说着,用拇指头在小指尖上划出一块极小的地方来。
“如果不是胡说,拿我的脑袋去!”
“听哪,你侮辱我!我是何等样人呀?我为什么总要说谎呢?”
“可是我明白你了:你是一个大骗子——要知道我是看朋友交情上,这才说说的。如果我是你的上司,第一着就是在树上缢死你!”
听了这话,乞乞科夫觉得受侮了。凡有粗卤的,有伤中庸的界限的表现,是使他不舒服的。他不喜欢和不相干的别人亲昵,但如果那是上等人物,就又作别论。因此他现在觉得心里不高兴。
“上帝在上,我要缢死你!”罗士特来夫重复说,“我很坦白说出来,而且说这也并不是为了侮辱你,倒是因为我自己相信,我是你的朋友。”
“一切事情都有一个界限,”乞乞科夫俨然的说。“倘若你爱用这样的语调,不如进兵营去。”——于是他又接下去道:“你不肯送,那么,卖给我也可以的。”
“卖!我明白你了。你是一个流氓。你不肯多出钱的。”
“哪,你也该知足了!想一想罢,你以为那是宝石似的东西吗?”
“你说的对,我明白你了。”
“不,听罢,朋友,多么小气呀。你其实是应该送给我的。”
“那就是了,我一个钱也不要,给你看看我并不是这么一个吝啬鬼。你买一匹种马去,农奴就算作添头。”
“请你想想,我要种马做什么用呢?”乞乞科夫说,对于这提议,非常诧异了。
“你做什么用?买这捣乱家伙,我化了一万卢布,你只要出四千。”
“但是我拿它去做什么呀!我并没有牧场。”
“是的,再听我说,你还没有懂呢。现在我只要三千。其余的一千你可以后来再付的。”
“是的,但是,我简直完全用不着!实实在在!”
“那就是了,那么,买我的那匹枣红的母马去罢!”
“我也用不着母马。”
“我给你母马,还添上你已经见过的那匹灰色小马,只要二千卢布。”
“我用不着马!”乞乞科夫说。
“你可以再去卖掉的。无论在那一个市集上,你都能赚三倍。”
“如果你相信可以赚这么多的钱,还是自己卖去罢。”
“这能赚钱,我是知道的,不过我愿意你也赚一点。”
乞乞科夫陈谢了他的友情,并且坚决的回绝了枣红的母马和灰色的小马。
“那么,在我这里买几匹狗去罢!有一对可以给你的小夫妻在这里;会使你乐到脊梁都抽搐起来的。刺毫毛,硬胡子;那成堆的毫毛,就像刺猬的刺一样,而且那肋骨呵——简直是铁箍。还有那又小又胖的爪子——几乎不沾地!……”
“唉唉!我用不着狗。我不是猎户。”
“但我很希望你也养几条狗。不过,你知道,如果你不要狗,那就买我的摇琴去。我告诉你,那是好东西。我自己呢,我是一个正人君子,不打谎,那时化了一千。给你却只要九百。”
“我要摇琴做什么用呀?我又不是德国人,要拿了这东西挨家的讨钱去!”
“但这并不是德国人所有的那样筒琴哩。这是一个风琴,你仔细的看去。真正玛霍戈尼树做的!来,我再给你看一下罢!”罗士特来夫就捏住乞乞科夫的手,拉到邻室去;他抵抗,两脚钉住了地板,想不动,他力辩,自己很知道那摇琴,然而都没有用。他总得再听一回马尔巴罗怎样的去上阵。
“如果你不愿意给我钱,那么,我们就这么办罢,你知道。我给你摇琴,再加上所有的死魂灵,你就留下你的篷车,还只要再付三百卢布。”
“又来了?我怎么回去呢?”
“我另外给你一辆车。在库房里,我就给你看!你只要去漆一下。那就是一辆很体面的马车了!”
“这人给冒失鬼附了体吗,”乞乞科夫想,并且下了英勇的决心,凡有罗士特来夫的马车,摇琴,以及一切平常和异常的狗,即使那是未尝前闻的,铁箍似的肋骨和又小又肥的爪子,都给他一个不要。
“但是你全都到手了呀:马车,摇琴,死魂灵。”
“但是我不要,”乞乞科夫又说了一遍。
“为什么你简直不要?”
“很简单,因为我不要,这就尽够了!”
“唉唉,你这家伙!和你打交道,是不能像和一个好朋友或是伴当的。真是一个……!人立刻明白,你是有两个舌头的人。”
“是的,我是驴子,对不对?毫无用处的东西,我为什么非买不可呢?”
“不不,不要提了!现在我明白你了。这样的一个无赖汉,的的确确。好罢,你听着,我们来玩一下彭吉式加。我押上所有的死魂灵,再加摇琴。”
“不,不,我的好人,用赌博来决输赢,是靠不住的,”乞乞科夫向对手拿着的纸牌看了一眼,说。他觉得对手很难相信。连纸牌也可疑。
“为什么靠不住?”罗士特来夫说。“这是没有什么靠不住的;如果你运气好,妈的,就什么都到手。瞧罢,你的运气多么好,”他说着,摊开几张纸牌来,要引起乞乞科夫打牌的兴趣。“哪,这样的好运气,这样的好运气!总是这样上风。你瞧,这是该死的十,我会因此输得精光的。我知道会使我输得精光。但是我闭起眼睛,心里想,妈的!请便罢,这奸细!”
罗士特来夫正在讲说的时候,坡尔菲里又拿进一瓶酒来了。但乞乞科夫都坚决的拒绝,不喝酒也不玩牌。
“你为什么不要玩?”罗士特来夫道。
“因为我不高兴。老实说,我根本就不是一个赌友。”
“为什么你不是一个赌友的呢?”
“就因为我不是一个赌友呀,”乞乞科夫说,并且耸一耸肩。
“无聊家伙,你这!”
“上帝这样的造了我了,我也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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