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喜欢你不喜欢我-拜见岳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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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在爱情方面,通常拥有比男人更强悍的神经,否则怎么一轮接着一轮直面真爱。

    小艾作为一名一直被击退但从未真正倒下的勇士,经过爱的滋养已原地满血复活,兴冲冲地来约梁乐笑见男友。

    “中午吃饭?我很忙的,下午开会我要准备材料。”其实梁乐笑只是没胃口又懒得去,宁可蜷缩在自己的位子上睡觉。

    “哦,那好吧,懒虫。”对方像是知道了她的懒惰,关了对话窗。

    最近肚子没长多少,身子却越来越困,梁乐笑产检的时候有问过孙医生。第一次怀孕,但凡觉得异常的都会有些紧张,可妇产科医生见怪不怪都说正常。关于这个问题,她想到了远在大洋彼岸的汪洋。

    视频上的汪洋看不出感情起伏,不过就算面对面,梁乐笑也感觉不到他有感情。

    “还有哦,你看我的脸,有斑长出来了,好可怕!”

    “要是觉得有异,就应该定期给我检查。”他只是这样说。

    “你家研究室是开在我家隔壁?坐一次飞机要12小时,孕妇也很累的,好吗?”梁乐笑愤愤然。

    “之前你的计划不是在美国生产么?”

    留学回来后,为避免老梁起疑,梁乐笑每次去美国用的都是旅行签证,她所在的城市没有开放长签,每次签证都需要在职证明和收入证明。而她这种没有定性时常会离职的人最缺的就是这两样。

    本来梁乐笑的确打算如果一切顺利,等工作了一段时间去签商务签,长期留在美国待孩子出世,不过现在因为连辰的事,计划都被打乱了。

    梁乐笑为自己的随性深深叹了口气。视频那头的汪洋只是用琉璃珠一样的眸子注视她,像是在等她的结论。

    “计划赶不上变化呗,我会继续传信息给你,保证不会耽误你的课题。”

    “我想你一直搞错了一件事。”汪洋说。

    “什么?”

    “你对我来说,并不是普通的研究对象。”他单手撑着下巴,实验室冷清的灯光勾勒出他俊美无俦的侧脸,湛蓝的眼眸变得深不见底。

    想当年她决定在交换生结束后回国之时,汪洋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你并不是我普通的研究对象”。只不过那时,他说完这句话就转头走了,现在他是准备解开谜底了么。

    梁乐笑不禁屏息听他后面的话,他说:“你对我来说,并不是普通的研究对象而是……非常重要的研究对象。”

    一口水险些喷在屏幕上,什么时候起就连汪洋都开始讲起了冷笑话,他是在为抑制全球变暖出力么。

    有人“震”她,是小艾,梁乐笑飞速地和今天表现略奇怪的汪洋告别,切回聊天框。

    “大忙人,我们就要到了,就来你公司楼下港式茶餐厅,赏个脸。”

    如果只是坐电梯下个楼,梁乐笑倒还可以勉强配合。

    “麦斯最喜欢吃中餐,之前他在曼哈顿的家里就请了中华料理的厨子。笑笑,我可是看了你的微博推荐菜带他来的。”

    曼哈顿……梁乐笑突然想起小艾的男朋友是谁,转头问向不远处的Lisa。

    “Lisa姐,你刚才说,等下中午去哪里吃饭?”

    “楼下茶餐厅啊,点评上有团购,满100减22,喂,你们中午一起去吗?”

    办公室里立刻有人响应。

    这还了得,美国派来的总经理还没上任就被毙了,女王陛下肯定是脱不了关系。要是他们在楼下茶餐厅来个胜利大会师,顺便再相互爆个料,世界岂不是要大乱。

    不能让小艾和那谁来公司楼下吃饭!

    “小艾,这样,你们中午不要到我们楼下的茶餐厅吃饭,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哎哟喂,你不是懒吗?”

    “想起你是我全世界最好的朋友,突然就不懒了!”

    “……”

    这是梁乐笑第一次参见Boss本人,麦斯不但有一张美式电影明星的俊脸,还有欧美人通用的友好表情,仔细看着竟然有神似《权力游戏》里因为女人而使全族领便当的鲍勃·史塔克。此刻他正和小艾两人黏在一起,连体婴般难舍难分。

    “Honey,尝尝这个。”

    “再好吃,没有你好吃,小甜心你真是肥而不腻。”

    “哎呀,讨厌啦。”小艾拍掉男人摸在她腰上的手,一脸娇羞地躺在他怀中,突然她转过头很认真地问梁乐笑,“笑笑,你觉得麦斯怎么样?”

    “中文讲得不错。”都会讲成语了,一定已经过了中文四六级,可惜用词怪怪的。

    “还有呢?”

    在小艾期盼的目光下,梁乐笑冷静地喝了口温开水,心里盘算着怎么说好。小艾的每次恋情都一定开始得轰轰烈烈,然后一路神速展开,最终又逃不过被人劈腿的定律。她身上一定有吸引人渣的奇妙光环,不然为何命运总是如此相似。

    “你就是闻名遐迩的梁乐笑,幸会幸会。”美国人说道,“我是汪洋的朋友,经常听他说起你。”

    作为汪博士的小白鼠,她一定经常出现在他的实验记录里。

    “笑笑,真是缘分啊!其实那天麦斯是被他朋友叫来拉斯维加斯找你的,可你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就找到了我。你一定是我们的天使!”说着,小艾甜蜜地在麦斯胸口用手指画了一颗心,麦斯低头亲吻了她。

    忽略掉两人粉红色的气氛,梁乐笑奇怪地问:“汪洋找我干吗?”

    “你突然离开波士顿的实验室,汪洋担心你愁绪如麻,碰巧我在附近,就叫我过来助人为乐。”

    你的成语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梁乐笑忍了下,再看看小艾,人家一脸崇拜,好像自己男朋友真是融汇中西文化的英才。撇开乱说成语不谈,这人讲话真靠谱吗?在梁乐笑的印象中,汪洋才不会担心她。

    “亲爱的,你们在说什么,笑笑,你在波士顿干什么了?为什么会去实验室。”小艾问道。

    “就是……”

    “等下,不要讲!”梁乐笑突然反应过来情况不妙,几乎要站起来。

    “就是Artificial insemination啊。”

    小艾和梁乐笑皆瞪大了眼睛:“啥?”

    小艾能和美国人谈恋爱,英语肯定不差,梁乐笑在美国混了四年,口语也不错,可哪怕是专业八级,也很难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个专有名词。

    Artificial insemination,人工授精。

    从高中发现自己有卵巢巧克力囊肿开始,梁乐笑的肚子里就像是长了一颗葡萄藤,时不时会冒出几个新的果子。那些不知道为什么,又不知道何时生长出来的果子,有时附着在卵巢,有时长在子宫里,有时落在宫颈上。

    幸好现在微创手术发达,不然她不知道要被开膛破肚多少次。虽然直到现在为止都是良性,但总有一天她会因为结出的是一颗坏果子而死去,就像她的母亲。

    这就是PIT综合征,世界上最罕见的遗传疾病之一。

    梁乐笑不敢和老梁说,怕老梁受不了,毕竟他们两个好不容易才从悲伤中熬过来。

    真是讽刺,当别人可以夸耀自己继承了父母的美貌、智商甚至财富之时,梁乐笑继承却的是母亲的肿瘤体质。

    像她和母亲这样的病症很少,在母亲过世前就有罕见疾病基金会的人来找过她,当时他们提出的是帮助她的母亲,可惜已经太晚了。梁乐笑是自己找了去的,这笔钱帮她成功地隐瞒了老梁。

    因为接受了基金会的资助,梁乐笑的病例很快被哈佛医学院的科学家汪洋发现。他是细胞学与内分泌科学的专家,正在做罕见女性遗传生殖病症的课题。她尚未发展到不可收拾的病情自然是最好的实验对象。在美国留学的几年,梁乐笑其实也是受到了汪洋的资助。

    经过四年的研究和实验,推演失败了无数次之后,汪洋突然有一天对她说:

    “试试看怀孕。”

    试着孕育一个孩子,自然提高体内的激素水平再配合研制的药物。成功的话可以治愈PIT,就算失败了最多也只是把生殖器官拿走,而且在拿走器官前,她还可以得到一个孩子。

    听上去很不错的建议……才怪。

    生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她又不是圣母玛利亚,被雷劈到就能在马厩生出个上帝来。梁乐笑双手紧紧抱住自己,惊恐地看着表情冷淡的汪洋。

    “我才不要生小孩!”

    “你想死么,觉得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你比你母亲的情况要严重多了,最多再有两年就可以去见上帝了。”或许是第一次有人挑战他的权威,汪洋下颚收紧,看上去相当不耐烦。

    “那我也……必须先结婚才行。”

    “你是在向我求婚么,蠢货?”汪洋没什么感情的眼珠子里竟泛出了笑意,不过在梁乐笑看来,他绝对是在嘲笑。

    刚来的时候,她的确喜欢过汪洋,后来因为认识到两人的差距就放弃了。反正也只有她一头热,恢复普通关系后,梁乐笑发现他们的相处模式竟然和在她以为自己在恋爱时的没什么两样。所以……恋爱什么的根本是错觉吧。

    “那,那你说怎么办,我,我很保守的,不会和人乱来。”

    “没要你乱来,我也不舍得。”那后半句话,梁乐笑自动翻译成,不舍得弄坏样本。

    因为体质影响,梁乐笑是极不易受孕的,自然条件下的受孕率据汪洋估计,低于千分之一。

    幸好,美国是一个允许女性获取自己利益而不用与人平分的国家。比如生孩子这件事,完全可以由女性一个人完成,而汪洋的实验室也具有必要的医学执照。

    美国的大学毕业后,梁乐笑没有拿到绿卡不得不返回国内,她通过旅游签证继续在汪洋的实验室接受治疗和测试,包括三次均以失败告终的人工授精。因为总是两国之间飞来飞去,她的工作没有定性,存款用得差不多,几乎难以维持签证的条件和旅行的费用。

    去拉斯维加斯之前,她在汪洋的实验室里接受了第四次人工授精,有迹象表明,失败的可能性高于80%。她的签证又要过期了,下一次不知道是否还能不能签出来。

    梁乐笑有些灰心又不敢坐等着出结果,在小艾的感召下她逃也似地当夜飞去了拉斯维加斯。这是第一次,她与汪洋的不告而别,虽然说她觉得汪洋也不会在乎。

    而当她得知自己终于怀孕的时候,不知有多开心。她终于有希望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不必时刻担心肚子里的定时炸弹。

    麦斯挠挠头,打开手机开始谷歌打算把那个词翻译过来。他虽然能说成语,但解释不了专用词。

    “你们这里为什么不能连上Google?”

    就在梁乐笑拼命对麦斯挤眉弄眼,叫他住手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连诀。那小子终于出差回来了。

    梁乐笑听了电话以后表情越来越凝重,最后跳了起来。

    “怎么啦,笑笑。”密不可分的两人被她的气势吓到了,双双抬头看她。

    “我爸被车撞了!”

    老梁这一辈子其实命挺苦的,幼年丧母,中年丧偶,老年虽还未丧子,但总不回家又喜欢四处闲逛的梁乐笑就像一个被风吹远的风筝,只偶尔在微信上问他讨过红包,养老是靠不住了,不啃老就谢天谢地。

    他怀疑过人生,仰望过苍天,最后大彻大悟。如果说女儿都是父亲前世的情人,那梁乐笑一定是他前世欠下的情债,这辈子投胎是来清算的。

    这不,刚想着去买只活鸡养着,等她周末来吃饭,就被小汽车撞翻在地,连肇事车牌都没看清。

    梁乐笑风风火火赶到医院,看到老梁翘着打着石膏的脚坐在轮椅上和人谈笑风生,一口气终于放下。

    轮椅被推过来,停在她面前,梁老头大为不满地仰视她:“怎么才来,打你电话也打不通,幸好有小连,不然你爸我还横在马路上呢。”

    推着老梁的连诀赶紧跳出来解释:“笑笑她只是工作忙,梁伯伯,你看她不是一听说就赶来了么。”

    梁乐笑双手叉腰说道:“我这可是翘班来看你的,如果只是马路上摔一跤,就别特地叫我来了。”

    “你这丫头!”老梁怒急攻心,眼看就要站起来揍人。

    连诀赶紧挡在两人之间,将老梁扶回轮椅。

    “伯伯,小心你的腿啊。”

    梁乐笑本也担心老梁的伤情,见他如此激动便不再敢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梁乐笑出国读书,回国搬家,再出国就医,瞒着老梁忙来忙去,本以为就算不住在一起了,也可以常打电话视频聊天什么的,与原先同一屋檐下的时候没什么改变。

    可现在,老梁每次见她都唠叨个没完,一周打她好几次电话,又没有主题,只问问吃喝的事就挂了,即使去老梁家吃饭,梁乐笑也不知道应该再和他说什么,两人之间话题越来越少,这种逐渐的疏离感让她觉得可惜又无可奈何。

    “女儿啊,好久不见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变化……”

    老梁上下打量梁乐笑,让她刚松懈的心又揪起来。老梁退休以前是国企人事,有着一双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慧眼。

    就在她万分紧张之时,老梁说话了:“果然是胖了啊。”

    “你才胖了,会不会聊天啊!”

    “噗。”边上的连诀忍俊不禁,忽略掉老梁的嘀咕,梁乐笑转向连诀。

    他应该是刚下飞机,那个男人的所在现在相当寒冷,连决还穿着当地厚重的御寒衣物,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即便如此,高挑身形以及笑起来露出虎牙的可爱样子,仍叫不少护士和病患家属多看了几眼。

    虽然对连诀那位有诸多不满,但梁乐笑并没有说过他的坏话。第一次见到这人还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连诀小心翼翼地向她描绘自己的恋人,恨不得把他所知的所有描述美好的词句都套上。他太紧张,像是很担心梁乐笑不接受自己这位同性情人。

    连诀明显多虑了,在恋爱观淡薄的梁乐笑眼中,无论连诀选择另一半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甚至是猫是狗都不重要。不过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梁乐笑不认为整天坐在家里玩电脑的宅男会有机会认识大洋彼岸的那人。

    当连诀说出是网络交友认识的,她险些跳了起来。网络交友能结交到异国贵族?逗我的吧!贵族不都用羽毛笔写字传信,坐马车出行,怎么也开始用平民的聊天工具了!他在QQ上叫什么?爱德华托尔斯泰忧郁蓝色?

    直到连诀一键呼叫伯爵大人用私人飞机将两人接到了古堡,梁乐笑这才相信了连诀的交友能力。

    在离开城堡的那天,青年伯爵曾和她闲谈:

    “梁小姐,听连诀说你一直觉得他……智商不够,请问具体表现在什么地方?”

    “连诀小时候,说话结巴,每次和我说话都说不完整,一着急还脸红。不过我看他和其他人说话挺正常的,还有他考试经常不及格,每次我要补考的科目他分数都比我低,经常坐一起补习,我也是佩服了选择题全选错的概率都被他碰上。”

    “哦?”伯爵笑眯眯地看着她,明明在笑,眼神却是冷的,像尖锐的冰锤让梁乐笑竖起了全身的毛。

    她赶紧补充道:“不过我觉得他后来聪明多了,开始认识到自己的问题,认真和您这样厉害的人物交往。”

    “是得多谢梁小姐对连诀的照顾。”

    “我也没怎么照顾他。”梁乐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以前,最多借给他看过《东京巴比伦》。”

    “干得漂亮。”男人笑道。

    那人是笑面虎,梁乐笑始终这么觉得,不过连诀喜欢的话,她也没有差。梁乐笑自我感觉良好,认为和连诀的关系至今都没有任何变化,有时是姐弟,有时是饭友,更多的时候像伙伴。

    这次把老梁送来医院也全靠了他。

    “连诀,真是谢谢你了。”

    “笑笑太客气,早就说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爸就是我爸。”

    不过这智商真的没问题吗?梁乐笑不禁为他担心。

    老梁倒是乐了,欣赏地拍了拍连诀的背。

    “还是小连孝顺。当初要不是有恶人阻拦,我很看好你和笑笑的发展。”

    “老梁!”梁乐笑连忙阻止他的胡言乱语,她爸不但摔断了腿,恐怕脑袋都进水了。她朝连诀猛眨眼,暗示明示他说些什么反驳。

    可他,他脸红什么!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露出学生时代才有的青涩笑容。

    “谢谢伯父夸奖。”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梁乐笑就连叹气都觉得浪费,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你没和我爸说我和连辰的事吧?”

    “还没来得及。”他用同样小声回答她。

    想想也是,不然老梁怎么可能对她如此和颜悦色。

    “不准说!知道了吗?”

    连诀一脸迷茫,不明白明明是喜事为何她总要藏着掖着,最后只得妥协地点点头。笑笑做的决定,他总是支持的,谁叫笑笑总说自己比他聪明呢。

    又是说悄悄话,又是眉来眼去,老梁看了满是欢喜。还以为女儿没人要,原来早就暗通款曲,私定终身。现在的年轻人花头多,便由着他们去吧。

    梁乐笑再次感受到了来自老梁的诡异目光,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探究以及那难掩兴奋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令人很不安心。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并不明显的小腹,一个转身,逃跑似的去办住院手续去了。

    “唉,怎么就走了?”老梁纳闷了,拉住身边的越看越顺眼的连诀,“我那女儿的古怪脾气,没少给你添乱吧。”

    这种时候,就算是木瓜脑袋也知道要呵呵哒。

    老梁这一摔除了骨折虽说暂时还看不出大问题,但毕竟是年纪大了,医嘱吩咐留院观察。梁乐笑拿了片子去找先前看诊的骨科医生又问了个大概。医生看上去挺年轻的,看到美女还脸红,似乎是在连辰庞大实习生队伍中的一人。

    再回来,轮椅已经不在原处,梁乐笑感叹了一下老梁的行动力,把病历卡塞回抽屉,无意间发现里面有个旧旧的皮面小本,她随手拿起。看得出主人时常翻阅,有些纸都卷边了,页面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还有手绘的丑陋配图。

    梁乐笑定睛看了一会儿,发现这竟是一本手抄微博书。她随意在网上写的微博,都被老梁抄在了本子上,还有不少批注。

    下雨天和麻辣烫最配哦——麻辣烫都是地沟油。

    筑地关门后,去东京又少了一大乐趣——每次去南京我都要去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外焦里嫩烤肉最高!——硝酸铵是致癌的。

    味道很好量太少,这家餐厅只能供情侣档享用,再多一人就吃不饱——家里烧菜都用盆装,够吃管饱!

    三星米其林大师也就这水准,真的只适合卖轮胎——女儿啊,什么时候回家让老梁给你做一桌拿手菜。

    梁乐笑看着,笑着,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

    老梁坐了一辈子的办公室,都没学会电脑更不要说现在的智能手机。他不太会使用微博,只能笨拙地把女儿的微博抄下来,随时拿出来看看,就好像她还在自己的身边,可以随时唠叨几句。

    为了隐瞒自己的病情,梁乐笑的确有意无意地疏远了老梁,她以为让老梁知道自己过得很好,不让他操心就足够了。可他呈现在牛皮本上,那屡次被抚摸都留了痕迹的寂寞,作为女儿她却从来没有理会。

    见到女儿回来,老梁跐溜一下滑过来,俨然已经和轮椅合为一体,大有参加残奥会轮滑比赛的潜质。梁乐笑赶紧把本子丢回抽屉关上。

    “唉,女儿啊,原来连辰也有被人甩的时候,哈哈哈哈,看他那么厉害,原来也是没人要的。”

    “啊?谁?”梁乐笑这才收起感伤,又被老梁的话吓了一跳。

    “连辰啊,就是我们家小连那个又凶又坏经常破坏你和连诀小感情,连我都看不下去的连大医生啊!原来他也有苦恋被人甩的悲惨人生。”

    八卦,恐怕是老梁在退休后重新赋点学习的技能,梁乐笑对于老梁的个人爱好并不在意,但他八卦的对象是连辰这就有些微妙了。老梁越说越起劲,眉飞色舞恨不得从轮椅上站起来演。

    “人家白姑娘生病前都把他甩了,那小子还不死心,势必想等姑娘恢复健康念他恩德,再来个复合,你说这人傻不傻,哈哈哈哈。”

    梁乐笑笑不出来,在她身后闻讯赶来的连辰更笑不出来,看到连辰的老梁马上也笑不出来了。一圈人顿时肃静,整个楼面恢复了医院的神圣与庄严感。

    “欸,哥,你怎么来了,午饭吃了吗,一起啊。”完全读不出气氛的连诀,从医院食堂打饭回来,乐呵呵地招了招手。

    连辰戴着口罩,只露出严肃的眼睛,一身白大褂衬着他神圣又威严,里面穿的是淡绿色的手术服,像是刚下了手术赶过来的,后面跟着的是刚才梁乐笑才见过的骨科小医生。

    “不用。”他薄唇轻启吐出两字,经过镜片折射的目光过于清冷,让梁乐笑惊了一跳。

    他身后那个小医生以为出了多大的医疗事故,非要主任下了手术亲自过来,怕得都快抖成筛子了,断断续续说了老梁的诊断情况。

    连诀把饭盒打开,推着老梁就位,安慰他说:“梁伯伯,我哥很厉害的,你放心,别说是断腿了,就算断头都能给接回来。”

    “这么厉害他咋不上天!”老梁没好气地嘟囔。

    “好了,你就别添乱了。”梁乐笑朝连诀瞪了眼,连诀不好意思地笑。

    这一眉来眼去,在老梁眼中,显然是心灵相通的证明。再看冷冰冰的连辰,果然是大魔王一般的存在,当年要不是连辰阻拦,女儿和连诀早就在一起了。

    真是越想越气,老梁突然拉过身边梁乐笑和连诀的手,交叠在一起。

    “现在没人会告老师了,你们可以放心大胆地谈恋爱。”

    梁乐笑惊了一跳收回手。

    正在与小医生说话的连辰则明显一顿。

    “老梁,你在说什么呀,我和连诀只是好朋友。”

    “是啊是啊,要不是有人存心阻拦,你和连诀怎么会只是好朋友。”老梁故意讲得很大声,“要不是某人给老师打小报告,说他弟弟和同桌女生关系过密,影响学业,你们怎么可能只是好朋友。”

    连诀一脸震惊。

    “不可能啊,是我哥告的密?!我哥才不会这么关心我的学业。”

    重点不在这里好不好,梁乐笑不敢相信地瞧着连辰。

    虽然她的确想过连辰反对她和连诀混在一起的原因,但告老师这种背信弃义小儿科一样的事,真的是连辰做的?而且连诀的成绩是她能影响的么,数学物理长年满分,其余加起来不满10分。

    这下,连辰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冷冰冰地对老梁说道:“等一下需要做CT检查,务必保持心绪宁静。”顺手拿起老梁床前的记录板,在主治医师一栏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就是骨折而已,没那么严重吧!”

    “左腿小腿骨错位骨折,摔倒时后脑磕碰地面,有轻微脑震荡症状,一定概率引发中枢神经系统性功能障碍……就是半身瘫痪,所以先做个CT看。”

    见惯了风雨的老梁突然抓住了梁乐笑的手。

    “女儿啊,我不会一辈子都要坐轮椅了吧。”

    眼看连辰阴着脸要走了,梁乐笑快步跟上去。

    “连大哥,我爸不是故意的,你别吓他。”

    “以防万一进行检查是正常手段。”

    “我知道,但你这么板着脸我爸会吓死,都和你说了他心脏不好。”

    连辰猝然停了步子,梁乐笑一头撞到他的肩膀,本想抱怨几句,但总觉得那挺地笔直的身影心情不佳。拜托,她才是受到惊吓情绪波动的那一位好不好。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正常的纤柔女子此刻都要昏倒了,况且她还是个孕妇。

    梁乐笑小声嘀咕了两句,看了下手机。

    “啊,都这个点了,连大哥还有什么事你和连诀说吧,我先回去上班了。”

    手臂被人一把拽住,她回头只见连辰绷着下巴,那深不见底的黑眸子中蕴含着她不熟悉的波澜,就如同在医院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仿佛是她辜负了什么。

    “遇到这种事,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梁乐笑愣了下,回答说:“上次我发短信给你,你到了晚上才答复我,我想你手术那么多,小事就不麻烦你了。”

    可这并不是小事。

    放在之前,连辰的确会欣赏梁乐笑理智又冷静,凡事独立少来烦他的个性,但现在他却胸口闷闷,有一种被排斥在外的生痛感,仿佛他们三个才是欢乐一家人,而他只是一个医生,一个兄长,一个不太相关的人。

    “我看到会打给你的。”他很诚恳地说着,像是诺言,目光因此有了重量,让梁乐笑忍不住想要躲闪。

    “好,我知道了,下次一定,呸呸呸,没有下次了,老梁不会再骨折了。”

    “梁乐笑,你不能总这样,我们……”

    连辰话没说完,有个小小的身影从拐角处探出脑袋,呼啸着朝两人跑来。

    “不许为难连医生!”

    梁乐笑吃惊地往后退了步,那孩子得空钻到了两人之间,张开双臂虎视眈眈地瞧着她。

    “我?”梁乐笑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我什么时候为难连医生了?”

    “就是你!刚才连医生都露出那种表情了,你还说没有欺负他!”

    梁乐笑立刻朝连辰脸上看去,那人不自在地撇过头,蹲下将小孩的双手拉下放在身侧。

    “别胡闹。”

    “连医生,我是在保护你。”

    小男孩红扑扑的脸蛋带着天真的执着。连辰半蹲与他平视,拉了拉他皱起的衣摆,安抚性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这是我病人的孩子。”他向梁乐笑解释,心平气和地问那孩子:“爸爸饭吃了吗?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妈妈呢?”循循善诱又有耐心的样子与人们印象中严肃又专业的连医生判若两人。

    “连医生,给你看,妈妈新买的玩具。”男孩把手中的奥特曼玩具举起来,“它和连医生都是超级英雄。”

    罕见的笑容出现在连辰过于刚毅的脸上,竟在一瞬间将严厉的气质消散。梁乐笑想起连辰说过自己喜欢小孩的话,之前她还不以为意,现在看来连辰将来一定是个好爸爸,她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眉头微微皱起。

    “连大哥,其实我有件事一定要和你说。”

    可话还没出口,她便眼前一黑,整个人晃了下,向后仰去。若不是连辰眼明手快将她拽进怀中,估计下午她得和老梁一起做CT去。

    闭上眼的前一刻,她看见向来冷静的连医生慌了神。她好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只是饿过头有些晕,可声音怎么也发不出来,人软绵绵地像被抽去了骨头。

    “笑笑!”

    这是连辰第一次这么叫她,可梁乐笑却意外地发现并不陌生,似乎很久以前,他就是这么称呼她的。

    是什么时候呢?

    就算手术台上被病患喷一脸动脉血都镇定自若的连辰罕见地乱了分寸,一把将她抱起,顾不上周边病人医生的惊讶,快步走向急诊室。

    哎呀,真不好,这样整个医院都会知道苦情戏男主角抛弃病重前女友,另结新欢。

    迷糊中,梁乐笑闭着眼睛,嗅着医生白大褂上特有的味,莫名安心。她突然怀念起这种近距离的消毒药水味,那些日子她每天都能闻到。

    梁乐笑的妈妈在医院度过了她最后的半年时光,那段时间梁乐笑每天到医院报到。和肿瘤病房里其他唉声叹气、哭哭啼啼的家属不同,梁乐笑每天都开开心心地来,快快乐乐地去。就好像她妈妈随时都会好转,他们随时准备接她出院。

    可就连老梁也不知道,梁乐笑每天从医院回家都会晚一小时——她需要用一小时来哭。

    连辰那个时候刚和连决搬到梁乐笑的小区不久,他是医学院的学生,每周来医院见习。他无法把母亲身患绝症家门不幸的小姑娘,与眼前这个精力充沛风风火火的家伙联系在一起。

    她就像是上了发条的兔子,有着活蹦乱跳的精力,各种冷笑话脱口而出,让平淡无奇的琐事都叫她描绘得妙趣横生,平日里死寂的病房热闹得像春晚现场。

    别说是梁乐笑的妈妈了,就算再绝望的人都忍不住被她逗笑。

    因为连诀和梁乐笑交好的关系,连辰才知道梁乐笑这么一个人,刚开始对她的印象无非是天不怕地不怕又爱闯祸的熊孩子,可这些天,连辰觉得自己才真正认识了她。

    她是医院这个苍白空间里的一道彩虹,他想。

    不过,彩虹多半出现在下雨天。

    因为一直在观察,连辰发现梁乐笑每天高高兴兴地从病房里蹦跶出来后,都会躲在无人的露台上哭泣。他想着,这孩子虽然不像外表那么没心没肺,但一定有一颗坚强的心。

    有一次连辰鬼使神差地推开露台的玻璃门,坐在了哭泣的少女身边。梁乐笑吓了一跳,但发现来人并不是肿瘤科的医生后就坦荡起来。

    一开始人两人并没有交流,一个只管自己哭,一个沉默地坐着。因为他总是戴着口罩,梁乐笑也不知道坐在身边的医生到底是谁。她哭完便走,从不与那人打招呼。

    这种诡异的平和持续了一段时间,天性热闹的梁乐笑,最终还是忍不住和医生说话了。

    她说:“大家都叫我笑笑,所以我必须微笑。”

    “好运总是青睐笑着的人,因为没有好运的人通常笑不出来。”

    “妈妈开心就行了,她一定对我很放心。”

    “要不是老梁和妈妈感情不好,不然老梁可以和我搭档双口相声。”

    “明知道没什么用,要是妈妈开心的话,我天天来还是值得的。”

    像是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但又会因为陌生医生怜惜的目光,或是低沉的肯定而感到安慰。小小的少女梁乐笑仿佛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树洞,滔滔不绝将压抑在内心迟早要爆发出来的悲伤倾倒出来。

    这些悲伤,她不敢和任何认识她的人说,连老梁都不行,但却因为这个陪伴自己的陌生医生而感到疏解。

    人和人之间的际遇真是神奇又温暖。

    后来两人再因连诀相遇时,连辰发现面前的女孩完全不记得自己,不免有些失落,不过想着她若是能把那段悲伤的经历忘掉,也是件好事。

    但有时,他真的很想问她:“笑笑,你可还记得我?”

    “别大惊小怪的,低血糖而已,走开走开,这里是妇科,我说了算。”

    梁乐笑一睁开眼,就看到风姿卓绝的妇科圣手王医生正对连辰说教。她刚想说话,发现自己戴着输氧面罩,左手还绑着点滴。

    “哟!醒啦,我说睡美人,孕妇怎么能不吃饭呢。”

    她解开面罩哂哂一笑:“我不觉得饿。”

    孕妇通常走极端,要不就是一直吃吃吃,要不就一口都吃不下。后者孕吐较少,有利于产后恢复。

    “不吃也得吃,你不想天天来医院打葡萄糖吧。”王医生调侃道,“也别叫其他人太担心了。”

    其他人黑着脸,就站在梁乐笑的眼前。因为表情过于严肃,让她有种自己又做错事的感觉。

    “嘿嘿,连大哥,你饭吃了吗?”

    那么活泼的人,现在却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手上插着点滴,巴掌大的脸蛋也瘦了。仿佛她并不是在怀孕,而是真的生病了。连辰将她打着点滴的手摆放回去,飞快地扫了她一眼,随即又将视线移开,瞳孔仿佛疼痛般一缩。

    “起来吃点东西吧,我刚才去买的。”他说。

    是医院隔壁的猪脚面,之前梁乐笑有在微博里夸过,此刻正热腾腾地冒着香气,水汽中连辰低垂眼眸为她布置碗筷。

    “好香,好香。”王医生兴冲冲地凑过来。

    “你在食堂吃过饭了。”连辰拍掉王医生企图去抓筷子的手。

    连辰的脸色仍不好,但因为梁乐笑的苏醒,表情柔和下来,穿着白衣显得儒雅又可靠。她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感觉胸口满满的。

    连辰胸口的小灵通骤然响起。

    梁乐笑心中一阵低落,撇了撇嘴:“我没事了,你去忙吧。”

    连辰瞥了她一眼,不知为何,梁乐笑有些心虚,可说出的话收不回,只好硬着头皮吃面。

    “有我看着呢,去吧。”王医生拍拍连辰的背,连辰这才点了点头,说了声拜托了,匆匆而去。

    梁乐笑吸面条的声音刺溜刺溜的,神色淡定,一点儿都没有刚刚昏倒过的样子。

    “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孕妇的自觉。”王医生搬来了椅子,坐在边上敲打她,“你都不知道,刚才辰辰有多担心,连手都抖了。也是,岳父大人刚住院,老婆大人又昏倒,够他受的。”

    梁乐笑选择默默吃面,反正王医生是话痨,能在别人不接话的情况下继续自言自语五百字。

    “对了,我听实习医生说,令尊和辰辰相处得不好?是不是因为白艺的关系?”

    作为妇科医生竟然对外科的八卦一清二楚,真不愧是妇女之友!

    “我爸还不太了解白艺的事……”那些听来的传言不算,“而且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我和连辰的事。”

    王医生立刻露出一种“你们很会玩”的微妙表情。

    “都快十年了吧,你们要保密到什么时候?”

    十年什么?梁乐笑险些喷他一脸面条,不过鉴于这话出自妇女之友王医生之口。她并不打算反驳,不然,王医生一定会用他丰富的八卦经验,击败她。

    “我爸对连辰可能有些成见。”她只能含糊过去。

    “你们两家还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想想罗密欧都能和朱丽叶在一起。”

    “但是他们最后都死了。”

    王医生爆发出破坏形象的大笑。他觉得这女孩越看越顺眼,和闷葫芦一样的连辰简直绝配。

    “梁小姐,你可要保重身体,我等你们糖蛋双发。”王医生双手插着口袋,朝她微微一笑,一件半敞的白大褂被他穿得风流倜傥。怎么看都不像和为人冷冰冰又严肃严谨的连辰是一个职业,“对了,如果你实在没有胃口可以试试吃面包,小麦做的食物比米饭更容易消化。”

    妇科圣手都这么说了,梁乐笑立马去面包房买了所有看上去很好吃的面包来。一半塞给了需要住院动手术的老梁,又分出来一点儿给连辰送去。

    还没走到连辰的办公室,远远地她就瞧见连医生眉头紧锁地站在走廊上与病人家属说话。先前与连医生关系很好的那个男孩子,呆呆地握着玩具奥特曼站在一边,像是吓到了,目光透过连辰身后的落地玻璃窗看向清澈的天空。

    女家属越说越激动,双手紧紧抓着连辰的白大褂的衣袖不住地颤抖,连辰站得笔直雕像似的,冷酷又冷峻,他神情严肃轻声说了几句。女人突然脸色煞白,眼眶充血,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立稳,幸亏连辰及时扶了一把。

    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医生没有向他们投来太多目光,在医院这种事司空见惯,总有人在流泪,总有人在挣扎。医生并不是神明,救不了所有人。

    梁乐笑的眼睛有些刺痛,捏着面包袋的手指绞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似乎是有所察觉,连辰向她这边看来,摇了摇头,让她不要靠近。

    手机响了,梁乐笑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是Lisa,她说:

    “Daisy,你在哪里?大老板来了,快回来。”

    回来的大老板并不是黄亚芳,而是传说中未曾到岗便被人干掉的美国老板麦斯,也就是梁乐笑真正的直属上司。原来,他和女友吃过中饭之后,还是去了公司。

    这个措手不及打得办公室人仰马翻。女王派还在质疑人事调度的真实性,另一派已经忙着弯腰铺上红地毯。

    于情于礼,都该通报一下女王大人,梁乐笑猜想她的电话一定让人打爆了,谁知道一打就通。

    “我知道。”黄亚芳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我下周回来。”

    梁乐笑有一种大战即将拉开帷幕的预感。一边是自己好友的新男友,另一边是自己的老上司,非要选边站的话,她能不能就站正中间?

    “嘿,笑笑。”

    梁乐笑立刻挂了电话,一抬头,麦斯本尊正坐在她的办公桌上朝她笑。

    “没想到你也在这里上班,好朋友都凑到一起了。果然是一丘之貉!”高大的美国人耸了耸肩,很开心的样子。

    明明中文都说不好,非要说成语,是有一种怎么样爆棚的自信,梁乐笑微叹,以英语询问道:

    “老板,你有什么事吗?”

    见她并不惊讶,麦斯自觉无趣地抹了抹鼻子,说道:“把公司近半年的财报拿给我看。”

    办公室终于不再是群龙无首的状态,而梁乐笑则因为麦斯的到来,充分地忙起来。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孕妇,兴冲冲地投入到工作中,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对着电脑噼里啪啦。

    这令还在医院躺着的老梁不断抱怨,每每梁乐笑超过饭点踏进病房,他就小孩子似的噘起嘴嘟囔:“怎么来得这么晚,心中还有没有我老梁了!”

    “好啦,好啦,这不是来了,今天感觉好点吗?”

    “你不来我就不好。连诀呢,怎么都不见那小子。”

    “有我不就行了。”

    “当然不行,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你天天忙上班都没时间干正经事,不结婚以后谁来照顾你?”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你这孩子,怎么还真和你妈一样,要不是我坚定革命意志地不放弃目标,你妈还真得像她说的那样独善其身至终老呢。”

    “我妈真这么绝?她上辈子不会是尼姑吧。”

    “就算是灭绝师太,我也是她的灭绝师公!”

    梁乐笑立刻捧场地哈哈大笑。

    连辰进来查房,撞见梁乐笑的笑颜,镜片下的眼睛中不禁露出暖意。他清了清嗓子问她:“最近是在加班么,很晚才能见到你。要注意身体。”

    梁乐笑回给他一个鬼脸,两人之间徘徊的暧昧,给苍白病房的背景添了些其他色彩。

    查房之后,两人按照惯例要一起吃晚饭。要是老梁知道自己成了让女儿和连辰天天有机会见面并共进晚餐的丘比特,估计会比现在更加郁闷。

    本来梁乐笑觉得天天和连辰一起去吃饭,应该会压力很大。谁对着尊严肃的雕像胃口都不会好啊,再说了她本来就没有食欲。可连着几天,梁乐笑发现和连辰出去吃饭挺好,他很会选地方,话不多,和她的口味完全相同,甚至还会帮她拨虾壳挑鱼刺,看得旁边桌的女性都露出了羡慕的眼光。

    有这样的老公还真是不错,梁乐笑对今天的晚餐充满期待呢。

    她朝连辰的办公室走去,刚走到楼梯口,就被人拦住。

    “你是连大哥家的钟点工,怎么在这里?”

    梁乐笑瞧着来人,想了一下,终于从她中二的口吻中记起,这人是白艺的妹妹。

    白艺也在这家医院,被时好时坏的病症折磨着。

    “笑笑。”连辰从另一边上来,也瞧见了白家妹妹,并没有搭理,对梁乐笑说,“准备去吃饭了么?”

    “你们……你们做什么。”白小妹盯着两人相握的手,眼珠子都快弹出来了。

    “白鑫,这是我的妻子。”

    “啊!你竟然和钟点工结婚了!太过分了。”

    梁乐笑“噗”的一声笑出来,换来连辰不客气地一瞪。看来他那天也是听到了。

    “连辰,你对得起我姐吗?我妈说你结婚了,我还不相信呢。”白鑫气急败坏口无遮拦,“还有你这个钟点工,我姐和连大哥患难与共,你真是缺德呀,会遭报应的!”

    “够了!”连辰沉着脸打断她的话,“白鑫,我再说一次,白艺和我是同学,念在同学的分上,我帮她一把。如果你有疑问,白家有疑问,下周病房到期后,请立刻搬出去另找高明。”

    说这话的时候,连医生带着不讲情面的威仪,让人忍不住觉得他心一横,还真公事公办让白艺回家自生自灭。白二小姐有些害怕了,她不想害死姐姐,得罪不起眼前这个无情的男人。

    “对,对不起。”白鑫明上道歉,心里不甘心,一跺脚,“哼”的一声扭头就走。

    少女的身躯气得微微发颤,眼中布满不应属于双十年华的阴霾。走到拐角处,她又回头愤愤地看了眼那对琴瑟和谐的夫妻,竟将自己的指甲抠断了。

    见她走远了,梁乐笑幽幽地说:“连医生,你好凶,我都怕了。”

    “你觉得我太凶了么?”他眉头皱起。

    梁乐笑点点头:“下次应该再凶一点!拿出你让实习医生颤抖的本事来啊。”

    “又从哪里听来乱七八糟的事。”连辰瞧了她一眼,眼中似乎有丝笑意,“走吧,别再饿过头了。加班好几天了,不觉得累么?”

    “不工作,哪儿来钱养自己。”

    “我可以养你的。”他白皙的手指无意触碰到了她的小腹,又说道,“我可以养你们。”

    透过镜片,他深邃的眼睛泛着柔光,让梁乐笑不小心着了迷。

    “那你……打算养多久?”

    “自然是一辈子。”

    老梁也说过这样的话!说什么要养她一辈子的,后来还不是天天催她相亲结婚。男人的话都不可信!

    “连医生,你都不会讨厌好吃懒做的女人吗?”

    连辰笑而不答,顺手把她搂进怀里,那是一个充满消毒药水味的拥抱,也是一个为她阻挡一切风雨的承诺。

    不知为何,梁乐笑眼眶红了,只好把这事怪罪到孕妇就是容易感动的特征上。她忽然想起和麦斯聊过的话题。这个来自男女平等世界的男人,竟然认可公司对女性入职的筛选,并一语道破:“有这样的机制是为了防止女员工休假过长,要说美国职业女性和男性平等是因为她们通常顺产第二周就可以回去工作。”

    “不坐月子么?”

    “什么是坐月子?”外国人不明白。

    “就是……躺着不动?”她也不确定。

    “一个男人既然有让女人怀孕和生下自己小孩的,必然会护她周全。真的无法工作的话,帮女人坐月子请产假,还不如让女人辞职回家养着来得实际。”

    所以,连辰就是那个实际的人?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确很实际,连辰在某次晚餐后,将梁乐笑带去了珠宝店。

    其实两人的关系确定下来之后,早就该买婚戒,只是连辰太忙,梁乐笑也全然不在乎。她不禁好奇地问他原因。

    “总不能让我妻子,被人当成小保姆吧。”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就算买了戒指,我也只是个带着戒指的小保姆?”

    和梁乐笑在一起,必须时刻留意不能被冷笑话转移话题。连辰自是明白,她现在并不愿意两人的关系曝光,只是再这样拖下去,他的耐心就快耗光。到时候,他可能也管不了老梁的心脏有多脆弱。

    见他的脸色阴沉下来,梁乐笑暗觉不妙地摸了摸鼻子,露出谄媚的姿态。

    “好嘛,好嘛,当然要买咯,婚戒当然要选最大颗,连医生,你准备好把全部积蓄都交出来吧!”她信誓旦旦,像是马上要承包整家珠宝店。

    连辰失笑,任着她胡闹。

    “先生真有眼光,这款是本店镇店之宝,但凡买回去的夫妻,都会拥有最美满的婚姻。”珠宝店的销售卖力地夸着自家的对戒。

    连辰并不认为钻石对戒会给婚姻多少保障,但这种仪式性的物件他希望梁乐笑能戴在手上。而且,这款绝对符合梁乐笑够大够闪的要求。

    他回头,见到梁乐笑正在边上的柜台和销售小姐热切地说着什么。刚才,她把那一排的戒指都拿出来试戴。不一会儿,梁乐笑就跑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选好了。”

    她伸出手展示了一下,这是一枚含蓄的白金指环,没有大颗粒钻石,也没有复杂华丽的装饰,戴在梁乐笑肉肉的手指上显得小巧又自然。但是全完不符合先前闪瞎眼的要求。

    梁乐笑看得到柜台小姐失望的神情,心中过意不去。其实她一开始也想要大颗钻石的,但无奈……

    “拔……拔不下来。”梁乐笑哭丧着脸解释给连辰听,又不敢大声张扬她的窘迫,“哎哟,就买这个吧,拜托。”

    连辰将她的手抬起,戒指卡在梁乐笑手指根部,因为手指关节过大而脱不下来,但手指骨并不粗,也不至于勒疼她。这微妙的卡位令连辰欣然点了点头,说道:“那很好。”

    他要来了同款男戒,明明是一样的样式,戴在外科医生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却显得超凡脱俗精致优雅。

    或许真的是戒指太不起眼了,一连戴了好多天,都没有人发现。最后还是被Lisa发现了,Lisa一脸为她打抱不平的样子:“Daisy,这还算戒指吗?易拉罐拉环都比这粗,好吗?要是有男人送我这种货色,分分钟叫他滚!”

    老梁的手术很成功,没多久就能出院,病友都夸连医生手艺高超,他却不稀罕地哼哼。虽说两家是邻居,但老梁一直不怎么喜欢连辰,反而对连诀喜爱有加。

    因为他早就知道连诀没什么心思,非常听话,而聪明又有恒心的连辰迟早会从他这里夺走什么。

    这天,终于没有看到连辰来查房,老梁心情大好,瞧着年轻的代班医生顺眼很多。

    “笑笑啊,最近怎么没见到连诀那孩子,你们不是走得很近吗?”

    梁乐笑因为没见到连辰正心不在焉,敷衍地说了两句。

    小医生认识梁乐笑,知道她和连辰的关系。

    “连主任下午有个手术。”

    现在都晚上8点了,外科手术鲜见拖到这么长的,梁乐笑见小医生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在连辰面前情绪激动的女家属,小声问道:“情况怎么样?”

    “肯定是连辰学艺不精,哪有手术那么长的。”老梁小声埋怨,他也就只敢在连辰背后吐槽,“医生快、快帮我看看,我这腿医得对吗?”

    小医生赶紧大力点头,以表达对带教老师崇高的敬仰。

    “连医生是我们外科主任,正教授级的,老先生你放一百个心。”

    “我知道,别说是断腿了,就连断头都能接上,对吧!”老梁鼻子里出气,轻蔑地哼了声,“唉,笑笑,你去哪儿啊?”

    入夜后,医院很安静。白天人来人往的过道,现在悄然无声,只有仪器发出嘀嘀嗒嗒的声响。

    一声稚气的大喊,打破了这份宁静。

    “大坏蛋!把爸爸还给我!”

    小男孩扭着身体企图扑上去,却被妈妈死命拖住。他“哇”的一下哭出来,眼泪鼻涕一大把,愤愤地把手里的奥特曼玩具扔到医生身上。

    啪嗒一声,塑料玩具裂开。办公室内,连辰冷着脸瞧着男孩的张牙舞爪,无动于衷。冷静的眸中,像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波动。

    孩子的妈妈回过身对他鞠了一躬,这才拖着哭闹的小孩走了出去,匆忙间,差点撞到闻声而来的梁乐笑。

    没错了,就是前日见过的母子。之前实习医生告诉她,这家的爸爸得的是恶疾,动过很多次手术都是连辰主刀的。病情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每上一次手术台便离死亡更进一步。但不做手术,或许第二天就会死。别的医生才不会揽上这种治不好的病,只有连辰。

    见这气氛,梁乐笑有些尴尬地招了招手。

    “一起去吃晚饭么?”

    连辰没有表情地注视着门口的梁乐笑,最终他收回视线揉了下太阳穴拉开椅子坐下,打开卷宗开始工作。

    “你自己去吧。”他的声音又轻又冷淡。

    “不饿吗?我听说你刚结束手术。”

    “不饿。”冷冰冰的话语从他嘴里蹦出来,似是绝情的。

    和连医生熟了,梁乐笑自然不会被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吓倒,她继续走向他。

    咔嚓,脚下传来清脆的破裂声。梁乐笑低头,奥特曼塑料玩具正被踩在脚下,四分五裂,她刚弯腰要去捡。

    “我来,你别动。”连辰阻止了她的动作,捡了起来。

    梁乐笑记得为什么过去一直觉得连辰冷酷无情。还在读书的时候,连诀告诉过她,连辰有个主治病人因忍受不了病痛从医院的病房窗口跳楼自杀。连辰正巧从楼下经过,脑浆和血溅了他一裤子。在确定病人已经死亡之后,他没有露出任何正常人该有的感情波动,按时回家,一个人喝了点酒便早早地睡去。因为第二天,还有三台手术要做。

    当初,她真的觉得连辰又冷酷又无情,简直像个机器。可现在看来连辰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他表现出来的过分冷静,像是在压抑什么,不容别人窥探。

    “嘿,很抱歉踩坏了,你别那么凶嘛,和我说说话呀。”

    连辰沉默了,眉宇间尽是严厉。可梁乐笑反而不怕,她接着说道:“我妈妈最后的半年是在医院里过的,癌细胞跑到了全身各个地方,她最后走的时候,大家除了伤心还有感激。每次手术医生都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哪怕知道手术也只是为了维持多几日。当时我还小,即便当时不理解,但是长大后也明白了是医生为我们家争取了更多的时间来互相告别。”

    梁乐笑抚上连辰苍白纤细的手指,弯下腰贴近他的侧脸,在他毫无防备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过他的脑袋,对准了薄唇狠狠地啄了一下。

    “这样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儿?”

    她的笑颜近在咫尺,恶作剧般又带着真心。连辰摘了眼镜,揉了揉眼睛回望她,玻璃一样无情的双眸,终于有了暖色。

    突然,他长臂一揽将梁乐笑整个人搂进怀里,用下巴压下她乱动的肩膀,沉声道:“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两人的心都扑通扑通地猛烈跳着,梁乐笑越来越鲜明地感受到吹拂在她颈部的气息是温暖的,怀抱着她的胸膛是温暖的。连辰并非是一个冷漠的人。

    医生并不能拯救所有人,但这绝不是罪。

    去爱去体谅去共情,产生了关系和感情,也意味着失去的时候会痛会悲。而医生不可以悲伤,甚至不可以分神,否则就是对第二天上手术台的病人的不负责。那么多年来,他一个人到底是如何度过那些无能为力也无法为之悲伤的告别?

    明明肩头被硌得很疼,可梁乐笑却用更大的力气抱回去。她眼底迸出稀薄的泪,不知为何觉得心疼难忍。

    “笑笑。”

    沉沉闷闷的声音从紧贴着她的胸口传来,梁乐笑应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真讨厌,孕妇的泪腺果然特别发达。她竟然对厉害得不得了的连辰产生了怜惜,为他藏在心底根本没有表露出来的悲伤而难过不已。

    “我只是最近压力大,需要发泄一下。”她抽泣着。

    连辰发现了她的异样,想要拉开两人的距离,可梁乐笑却不肯轻易放手,她捧起了连辰冷峻的脸庞,重重地吻下去。连辰浑身一震,想要推开她的双臂反而牢牢锁紧,任她发泄似的胡乱地舔着、咬着,然后以更热烈的感情回应她不断加深的吻。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大喝令深拥在一起的两人闪电般分开。

    梁乐笑哭得泪眼蒙眬,她看到敞开的办公室大门口,老梁坐在轮椅上,手指发颤地指着他们,而连诀则推着轮椅手足无措地瞧着她。

    “连诀,你带着我爸乱跑什么!”梁乐笑挂着眼泪气急败坏,大声吼道。

    连诀的瞳孔缩了一下,躲在门外不敢看她。

    连辰比梁乐笑的反应快,已经大步走向两人。

    “梁伯伯你听我说,我和笑笑……”

    “笑笑是你叫的嘛,你怎么对得起连诀,我梁家的女儿没那么抢手。”老梁气得血压都上来了,划着轮椅将梁乐笑往外拽,“你要是和这家伙在一起,我这张脸往哪里搁。”

    梁乐笑无语,真想不通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搞得那么糟了。

    眼看快要被他拉过去,她一把拉住连辰的白大褂。连辰的唇被咬得水润嫣红,给白袍医生的形象填了一份禁忌的性感,让梁乐笑呆了呆,但她没有忘记自己要说的话,转过头对着气得冒烟的老梁说道:

    “老梁!那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在梁乐笑爆发出那句惊人之语后,老梁并没有像她与连辰叙述的那样心脏病发作,而是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再瞪着她身边与她十指缠绕的连辰。老梁依靠着拐杖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连诀几次想扶,都被他甩开。

    老梁抡起臂膀,连辰岿然而立闪也不闪,就在所有人以为他是要给连辰一拳时,老梁的手臂却牢牢地勾住了连辰的脖子,挂在他站得笔直的身上,说道:

    “走,喝酒去。”

    众人皆震惊地望着他。

    “都带着一样的戒指了,以为我老梁瞎了不成!”

    医院门口的小饭店,在场一共四个人,老梁是伤员不能喝酒,梁乐笑是孕妇也不能喝酒,连诀酒精过敏,只有连辰每每被老梁倒上酒后,二话不说,一干而尽。

    一杯接着一杯,连辰的酒杯就没有空过。梁乐笑虽不阻拦,但脸上表情相当纠结,而始作俑者的连诀早已把头埋在桌子里。

    老梁看着沉默着的三人,突然有种农奴翻身做主人的感觉。

    “这么说,你们是旅游结婚?”

    梁乐笑立刻点头如捣蒜。

    “不对呀,我看过微博,笑笑你说是去美国玩的。”

    “微博上哪会说这个,我很注重隐私的。”

    老梁古怪地盯着梁乐笑,看得她不由心虚。但梁乐笑也是在老梁眼皮底下调皮了二十年的人,她深信一句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果然老梁思量之下,终于又开口了:“那也不能,也不能这么大的事瞒着老梁我呀!”

    连辰正打算说什么,梁乐笑生怕他对错口供,赶紧抢白在前。

    “怕你反对。”

    “岂有此理!”老梁一把拍向小木桌,这力道要是放在武侠小说绝对是将木桌一劈为二的功力,就现在来看,气势也惊得在座几位都不免抖了下,“你们都没告诉过我,凭什么认为我会反对。”

    现在告诉你了,不是一样反对么……

    “梁伯伯,是我们考虑不周。”连辰毫不理睬梁乐笑在桌下踢他的无影脚,不知何时已放下酒杯,正襟危坐,“您放心,我一定安排妥当。”

    老梁瞪着眼面前的青年医生,只觉得他目光坦荡,沉稳坚定,显得越发令人讨厌,又看看自家女儿一脸做了亏心事,又打死不肯承认的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自从梁家妈妈过世,女儿的性格就很古怪,不服管教不说,上了大学之后更是一个人跑去美国,远远地躲着他。虽说联系没断过,女儿也没有惹出过什么大问题,但总觉得女儿是在疏远自己,逃离这个伤心地。

    如今她和连辰在一起,总比和美国人结婚,再也不回来的好。

    最终,老梁只得哼了一声,示意连诀继续为连辰斟满。

    “喝酒!”

    梁乐笑已经不记得连辰喝了多少,明知道老梁是故意灌他的,却因为心虚也没能阻止。直到后来,她觉得连辰有种自罚的意味。

    他是在罚什么,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好了!连辰明天还要上班呢,老梁你给我适可而止!”梁乐笑摔了筷子,大声喝止。

    老梁虽是不满,嘴上嘟囔着女大不中留,倒也知趣,没再叫店家拿酒来。

    结束之后,连诀对自己的无脑行为仍有愧疚,对梁乐笑说:“笑笑,我送我哥回去吧。”

    “人家夫妻回家,需要你帮忙吗?”老梁瘸着脚搭上连诀,“你还是送我回医院躺着吧,哎小连,以后你千万不要生女儿,和白养一样。”

    看着那一老一小走远,梁乐笑终于松了口气,转头看身边的连辰,他的脸色有些白。不知是因为空腹喝酒,还是其他。秋天的晚风很凉,他整个人没了平日叫小医生们胆战心惊的气场,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靠在墙角显得清冷又寂落。

    梁乐笑恍然想到,今天晚上,他的病患死在了台上,他必然是难受的,只是因为老梁的突然搅局……更难受了。

    “对不起哦,老梁这边,我本来想用更加和平的方式告诉他。”

    连辰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金边眼镜在微弱光线里的反光,仍让梁乐笑不禁有种被看穿的心虚。其实她是根本没准备说。

    “也好,否则不知道你会拖到什么时候……梁伯伯的心脏很健康,别拿这种事当玩笑了。”

    梁乐笑眼皮一跳,想起自己以前胡扯的借口。

    “那个……最近老梁心情不错,心脏也就强壮了呀,哈哈……”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不敢看他的表情。

    连辰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手心,表示自己并没有生气。

    “笑笑,刚才我很担心梁伯伯不祝福我们,我很担心。”

    梁乐笑惊讶不已,很难想像面对生死都能淡然处之的连医生,竟然会有害怕的事。可不知为何,在他说出口的瞬间,她的心像被爪子抓了一下,又疼又痒,脸颊也顿时红了。

    “咳,没什么好担心的,老梁是刀子嘴豆腐心,他都听我的。”担心被他看到脸红,梁乐笑的头垂得低低的。

    “是我考虑不周,我会安排,你放心。”连辰轻声说。

    气息正落在她的耳边,又是一阵瘙痒。

    “我去取车,你别开车了。”梁乐笑撇过头,不想让连辰发现自己像个小女孩那样轻易激动。刚跑开一段距离,又偷偷回头看了眼。连医生站在路灯边,整个人笼罩在鹅黄的光晕下,朦胧又温和。

    他目光就那么温柔地一直追随着自己,无论她跑去多远。好像任何距离,任何黑夜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

    糟糕,梁乐笑又觉得心疼,她越来越经常地感觉到这个曾经让她躲避不及的男人,可以仅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轻易拨动她的心弦,让那些酸楚又甜蜜的感觉弥漫心田。她捏了下戴着戒指的手指,仿佛从戴上它开始,她便有所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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