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还记得艾丽斯在先前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那个设定,那个梦境——若是自己在这里没有遇上安德洛墨达,那么自己或许真的会将这一切都当做是自己的梦从而忽略掉一切细微的变化。然而现在……
【她为什么要骗我呢?】
【她为什么要说那种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拆穿,而且现在也的确被猜穿了的假话?】
她漫无目的地在舰体内随意地行走,偶尔遇到一个个身着罗得岛制服的工作干员并向着对方相互问好——这里的人似乎都认识她,而且他们一点都不为她那变转的眼眸和发色感到惊讶。有个白头发的,肤色苍白还有尖耳朵的少女还挺亲近地称赞了她的长发。而她在应付对方的同时,在对方胸口处的铭牌上瞟了一下。
医疗部干员,华法琳——这是那位少女的名字。她出生于在这个世界上被称作是‘萨卡兹’的族群之中。而在其它世界,‘萨卡兹’的指代物又被称作魔族或者恶魔。
这很符合艾丽斯当着她的面编撰出的设定。而当她在一会儿后又遇到那只真的叫凯尔希的猫娘之后,她甚至都有点开始质疑安德洛墨达说出的话。
但这‘质疑’所维持的时光,也只是一下——因为她很快就遇到了更多的人,并和这些人自然地交谈对话。
她遇到了发色和她相像,颈部有着鳞片的少女赠送给她颜色奇怪的蛋糕。她在回廊上遇到了穿着病号服的兔耳女性,并获得了一枚捉弄般的怪味糖。她遇到气质空灵,彷佛一台机械一般的黎博利医护人员,和对方交流了一些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但却能够脱口而出的研究资料。她甚至遇到了一位菲林族的,像是千锤百炼的战士一般的猫耳女性,然后发现对方正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那个女性的名字似乎叫黑,很眼熟,她感觉自己应该在别的地方遇见过她。而她虽然并没有和黑成功展开对话,但一个清晰的认知也已然出现了她的思绪之上。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所有人都有着独立的性格和想法。
——艾丽斯所说的话是谎言。然而这谎言却是一戳就会破裂的泡沫。
她仍旧不明白艾丽斯为什么要用这种根本就经不起考验的谎言来骗她。衡量了前因后果之后,她最终也只能够获得‘那会让自己在抵达这里之前不会对泰拉的事多想’这样的模糊解答。而至于艾丽斯为什么要阻止她过多的关注此处则无从知晓。或许她需要更多的情报才能够获得正确的真相。
不,其实并不需要。
因为林夕在想到这一步后才发现。自己对于艾丽斯的欺骗毫不在意。就彷佛艾丽斯那样和自己说话实际上遵循了某种两人兼知的默契一般。‘自己’早已理解内中的含义,只不过那些信息超出了自己的认知之上。
这些东西,这些真相……对自己无关紧要。
——【因为你很快就将废弃,你很快就将坍塌,你很快就将迎来消亡。】
安德洛墨达的话在耳侧回响。而她知晓那是真相。
而她也的确如同安德洛墨达所说的一般连抗拒这份死亡的愿望都不曾拥有。就好像迎接这份死亡本来就是她的期望。
【我现在相信安德洛墨达自称和艾丽斯互相敌对这句话是真的了。】
【艾丽斯肯定认识我,认识前世的我。而她期望着前世的我完成目标而并未将目光投注到今生的我身上。而她既然愿意放我来到这片土地上,这片安德洛墨达所在的土地上,那便说明在她眼中前世之我的复苏已经成为必然事项。】
【我会死去,以前的另一个我会代替现在的我。而安德洛墨达告诉我真相,或许便是期望着我能够和以前的我相互争斗。哪怕不能成功,至少也能够给前世的我,给艾丽斯带来一些困扰。】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知道自己可以握紧拳头,但她同时也知道自己哪怕将拳头攥紧,却也并没有什么兴致去朝谁……甚至朝自己进行击打。哪怕这黑暗的命运已经清晰地显现在眼中,自己也没有丝毫的不甘和怨恨在内心聚留。
【彷佛我之所以被塑造出来,就是为的这个目的一样……】
【……这是合理的吗?】
她没有获得答复,她也并不觉得这问题的答案对自己很重要。
而后,她推开一扇扇封闭的自动门和隔离墙。自然而然地,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地来到了罗得岛陆地舰的顶端舰桥之上。而从舰桥的方位朝着外侧张望,她发觉世界竟然显得如此的空阔……而且渺小。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没有什么动物,也没有什么植物。有的只是一层层堆积在一起的沙土和大小不一的褐色石山。石山的夹缝中生长着片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幽暗结晶。当她注视着它们时,她能够感知到结晶之中蕴藏着的些许能量。
能量,能量向外逸散。逸散的能量中有着信息残留。
她能够看到它,就如同看到凡人的情绪一般注视到这些信息的残片。而这些信息残片汇集起来,很快就在她的视野中构筑出了一个完整的模样。
——大约三百三十年前,这里曾经有过一座城市。
——城市的周遭有着水源,树林因此生长,而农田和房舍也因此而散落分部。并最终汇集成城邦。
她的视野中呈现出了那座三百三十年前城市的模样。比罗得岛所展现出来的科技水平要落后一些,但却热闹而且繁华。各个种族的住民汇集于此,一起工作,一起欢笑。他们用努力和汗水建立起了一座高大的城墙,然后被罗得岛的履带碾压倒塌。
——好吧,最后的是幻象。被碾压塌掉的是她观测到的历史记录幻象和现实重迭后的特效。三百多年前并没有一架陆地舰压塌那座巍峨的城墙。三百年后的现在,行进中的罗得岛也不过是碾碎了一片稍稍凸起的石块和砂。
她继续观看,看着这片聚集点从小规模的城镇逐渐发展壮大。在这驻留的人越来越多,各项设施也越来越繁华——她看到漂亮的婴儿从育室中呱呱坠地,逐渐成长。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交往,婚姻,发展事业,而后白发苍苍,儿孙满堂。
城镇变成了城市,城市变成了邦国。凡物们来来往往,有些困缚于家长里短,有些则心怀野望。她看到了一个个宏伟的计划,看到了一座座工厂被建立,一片片矿山和林场被开发。看到了光鲜之下的阴暗,看到了争权夺利,看到了阴谋,战争,流淌的血。然而,无论过程如何曲折复杂,这座城市,这座邦国依旧日渐繁荣地发展向上。
‘艾丽斯肯定很喜欢这样的国度’——她的内心突兀地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而那想法无声无息地褪去,并将独立思考的能力重新回归到了她现有的人格之上。
【我喜欢这样的文明吗?】——她问自己。
【我不知道,但我应该不讨厌。】——她自己回答。
【那么,它对我来说重要吗?】——她再度询问。
【……】——沉默是另一种委婉的否定式回答。
于是,就在下一刻。她看到了这座城邦的终末——她看到了宛若山峦崩塌一般的天灾云朝着这里袭来。看着最渊博的学士面露绝望,最勇敢的战士心生恐慌。看到他们计算出无法逃离的结论,看到他们竭尽所能地设法自保——团结一致,建立屏障,用最坚固的建筑作为据点并将老弱病残安置其下。
然后……源石风暴降下,将一切都化作破碎的砂。
所谓天灾,通常指的都是以源石粉尘,碎块,以及它们聚合后的能量逸散现象所共同组成的风暴。它们不止能够侵蚀生命,让源石寄生在有机体上得以生长。同时,对于足够坚固的物理屏障,它们则会选择在接触的同时释放巨额的能量。
在源石风暴的高烈度区中呆上几秒,和被舰炮指着轰上几分钟没有什么两样。
而对于没有接触超凡之力的低级文明而言。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在被舰炮连续轰炸之后还能够残留下渣。
于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失去了她所有的子嗣。并在绝望席卷而来的同时,源石也吞没掉了她。那宏伟的高墙被磨成小丘,巍峨连绵的建筑化作破裂四散的碎屑。而在最后,就连夹缝中的青草也不曾剩下,一切都被碾碎或者同化,成为了尘土或者结晶所汇集而成的砂。
于是,时光荏苒。
三百多年后的现在,当名为罗得岛的陆地舰从它们的残骸上碾过的时候。它们的一切痕迹都已经被世人所遗忘。
世界真是渺小,渺小得容不下一座城市。
【宇宙真是渺小,渺小得容不下一个独立的我。】
林夕轻轻按着自己的心脏,在刚刚的那一剎那,她感知到了自己的内心那不同寻常的跃动与忧伤。
【我将死去……】
【但即便如此,即便我终究会被一切所遗忘。现在的我,也应该在余数不多的存活时光中将一切尽可能地做到最好。】
【但是……我该去做什么呢?】
“你现在应该在实验室中,研究源石病的疫苗。林夕博士。”一个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是一个感觉有些稚气未开的学者声音。她回过头,看到了一位耳侧有着头羽,长发粉红的黎博利女性。而在她身上,她并未感知到多少熟悉的味道。
但是她读不出她的情绪,她的本能也如同像是面对安德洛墨达时一般警告着她。阻止她将‘联结’的力量用到眼前这个黎博利学者的身上。
“你也是它们的同类吗?”林夕看了她一眼,又回过了头。
“是,但立场有所差异。”那位女士回答了她,并示意她前往某个地方。“我在这里的名字是锡兰,你也可以称我洛叶。”
“另一个我怎么称呼你?”
“洛叶。”
“那么很高兴认识你,锡兰小姐。”林夕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然后跟上了她。“那么,你有什么可以教导我的吗?”
“我没有什么可以教导你的,也不会教,除非我想和你直接开战。”洛叶……锡兰摇了摇头,耳侧的头羽微微抖动。“我和你的前世其实也不怎么熟,之所以会来见你,其实是因为你和我很像。和某个时间点的我很像。”
“你的意思是……”
“自己为自己决定了宿命,但在内心深处又有些许不甘。你的前世,她的复活与取而代之已经是注定会成为现实的必然。但是,你仍旧期望以自己的意愿,让抵达这一必然的过程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进行发展。”
林夕沉默,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被才见一面的陌生人揭晓是一件不算愉快的事。然而她这不愉的底端又有些微的窃喜,窃喜原来自己还有着属于自己的意志和情感。
“你想要帮助我吗?”她问。
“我不会帮助你。”锡兰回答:“但是我会做一些事,说一些事,它们不会对你造成影响。但你可以自行更改决策。”
“另一个我可是你的盟友。”
“安德洛墨达还是我的敌人呢。如果时机合适,我现在就会将她连一点记录都不会留下的彻底抹除。”她带着林夕来到一处看上去安保很严密的地方,当然,是电子安保,因为没有人能够听到她们的话:“而这并不妨碍我在那个合适的时机抵达之前和她一起合作,相处融洽。”
门在两人面前打开,一座看上去便充满着科技感的研究大厅出现在两人的面前。许多无人操纵的自动机器人在这来来往往。处理着各种繁杂事项。
“你们这些人……很奇怪。”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你可以将现实比作一盘对抗向的电子游戏。普通人是玩家,有能耐的,超凡脱俗的人是氪金玩家。而像是我们这样的人,则是自带合法外挂,同时兼任管理员职位的特殊玩家——我们可以随意地制作出想要的道具,可以轻易获取隐藏得最为隐秘的情报。可以动用特权,抵达任何一个地方,破坏,甚至抹除掉其它的普通玩家。然而对于我们彼此而言,除非时机合适,否则一切的对撞都是徒劳。”
“我们杀不死对方,甚至很难打败对方。我们所布下的谋略很难瞒过对方,我们和我们的敌人彼此都知道互相的绝大部分手段和力量。”
“但是,这仍旧是‘游戏’。”林夕下意识地插了一句。
“你说得很对,虽然你完全不知道我在指代些什么。但是你说得很对。”锡兰点了点头,带着林夕前往研究厅内的某个方向。“我们这种个体,在多元宇宙中被称作真神,或者更进一步,被称作是超越种。而我们所在的‘游戏’,就是一个独立的单体宇宙。”
“我们可以随意跳跃时间线,可以随意制作出强大的,等同于宇宙容忍上限的器具和兵装。我们可以知道过去和未来所隐藏着的,哪怕是我们的同类所埋设的情报。我们在这个宇宙中,几乎有着无敌的力量。但是,我们仍旧被限制在这个宇宙的规则之下。”
“哪怕我们已经抵达了随便哪个宇宙所能够容忍的极限。哪怕是更高位的存在,只要不打算破坏宇宙本身而要和我们面对面则最多也只能够使用那种程度的力量。但是,我们也依然被限制在所处宇宙的规则之下。”
她打了个响指。
“真神再强,也得依托宇宙才能够活着。超越种能够穿越宇宙,但也得依托一个宇宙才能够发挥力量。我们再强,也只不过是一个游戏中的开挂管理员玩家。而一旦‘游戏’被关闭,‘游戏间’的转移路线被封锁。我们便毫无反抗的力量。”
“而你的前世,你所认为的另一个你之所以会死去。正是因为接触,或者说正面撞上了那种程度的力量。”她面前的一座巨大容器,因她的那个响指而由浑浊化为清晰。“这便是圣贤和超越种之间的区别,能够直接移除作弊角色信息的储存空间。甚至直接格式化并还原整个游戏系统的力量……或者说位格。”
而下一刻,一个闭着眼睛的,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兽化迹象的美丽女性身躯便出现在容器之中。而她有着一头披散开来的,在液体中微颤的柔顺银白长发。
——‘会有一个没有感染,也没有兽化现象的,名为斯卡蒂的女性会出现在你身边,成为保护你的力量。’——艾丽斯的声音,在林夕的耳侧回响。
而眼前的锡兰继续解答。
“你的前世,另一个你的复活是必然。而你也的确有着自作主张,在这必然之外鼓捣一些手脚的希望。”
“这意味着一场战争的爆发,同时,也意味着你要触碰超越种之上的圣贤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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