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通讯结束的半小时后,来自于直属上级那直白,而且不加掩饰的训斥依旧在林夕的脑海中不住地回响。她为此不得不去了一趟洗手间,好好地给自己洗了个冷水脸后才勉强冷静下来。然后将这份教训压入记忆深处。
做了一件错事。
的确,这是错事。
像是她这样身份基本公开的‘外事人员’,所有的言行举动肯定都在中州人的严密监控之下。而正如她的上级所说,她被安排到这个位置,并不是为了成为一位刺探情报,或者策反用的间谍。
刺探,她能够刺探到什么消息?一个CC级的强化持有者,手头能够掌握多少秘密?
策反……策反到哪里去呢?要用怎样的代价,才能够让一个接触并且掌握了超自然力量的生命。放弃现有的相对独立地位以及大量触手可及的成长资源,转而去给那距离光球几千上万公里的异国当猎犬?
开什么玩笑,这种价码哪里是随便能够拿出来的。就算真的有,它也不会浪费到一个区区的CC级强化持有者手上。
——“你应该成为她的朋友,她的臂助。你要占据那个能够对她造成影响的位置,然后成为她决断未来时的砝码。”
——“你要帮助她,而不是控制她。你要影响她,而不是诱惑或者胁迫她。你要让她自己愿意为你着想。而不是你主动过去,和她说要和她谈一笔交易。”
获得这份职责之前所受到的告诫在脑海中回响。它们像是散乱的针一般扎得林夕的思维在混乱中次次阵痛。而痛楚宛若钥匙一般开启道道门扉,释放出无数的繁复光影然而却都无法清晰辨别。
【我做错了。我……可是我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
她的十指按在洗手盆前的大理石平台上,注视着眼前半身镜面中的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她彷佛在自己的倒影上看到了一个紫发金眸的熟悉轮廓。然而下一刻一切却又尽数淡去,只剩下一张沮丧中携带着困惑的脸。
【我……对她身上的变化感到警惕。】——一个想法突兀地从脑海中升起。然后就此立地生根,挥之不去。
【我……对她这个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在意。】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会犯这样的错误?为什么她会向我说出那样的话?】
——“我们的合作一直都很愉快,现在是这样,未来也是这样。”
这句话或许便是一切的根源。然而她对此却缺乏足够的理解。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也想不清楚。她感觉脑海中隐约有着某种模糊然后又庞大的事物正在上升。但那不知名的事物却又在触碰海面之前被厚重的冰面所封堵,只差一步,但却就此止步。
【……先这样吧。】
她用力摇了摇头,长呼了一口气。打开旁边的吹风机弄干凈了脸上的水渍。再稍微补了一下妆,整理了一下衣服扯了下嘴角,然后以正常的姿态离开了洗手间。
洗手间外,是一座人来人往,但却并不吵闹的办公大楼。而在楼外,则是已经建造成型的永固要塞。
她走进大楼,大楼之中,有着和她身份相同的特殊助理在各个工作单元中来往互动。这是他们的工作和任务,在特殊人员外出公干……或者前往异界之时,他们这些助理就会离开这些超自然生物的身边,在这办事中心中安排各种各样的幕后支持。而今天正好便是艾丽斯脱离现界,前往异域执行第五次任务的时间点。
按照光球的规则,无论这些特殊人员在异界待了多长时间。他们的出发时间和回归时间都只会隔着一天。若是一天后还未归来,那么这便意味着这位受选的幸运儿已经魂断异界。而现在,距离艾丽斯·玛格特罗伊德这一个体从异界归来,还有十数个小时的漫长时间。
十数个小时。十数个小时中可以做很多事。
她轻车熟路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前,通过验证后,那座属于她和她的支持对象的封闭式透明隔间便被打开。然后在她步入其中后重新回归封闭——她轻吸一口气,打开办公桌上的个人终端。开始检视今天的待办事项。
事不多,需要在艾丽斯·玛格特罗伊德执行异界任务时,由助理去代劳的事也就只有三件。两件是公务,分别是录入一些繁杂的数据讯息以及心理模型的校对。而剩余的另一件则是私人事务。她的支持对象,那位艾丽斯·玛格特罗伊德小姐希望她能够代替她去一趟西海的英伦区,将一些私人对象从故宅中带回。
相应的数据已经提交并完成审核,前两项公务所需要消耗的只是时间。而第三项私人事务的目标也不过是一件幼女所手工制作的粗劣人偶。当林夕完成了前两样任务中那些必要的数据录入之时,西海那边的人也已经定位到了那具小人偶的所在,并在不触碰的前提下检测了那具小人偶中的一切细节。
——那只是一只普通的手工玩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西海人中的学者和推演专家以及临时征调的手工大师甚至完全推算出了这只玩偶的原材料,原材料来源,制作过程,手法,失误次数,以及一个大致的使用时间。而他们最终的结论便是这只手工玩偶从材料到手法都完全属于这个世界。不存在任何特殊之处。
所以,西海人通过了这个申请。林夕也自此能够带回一个正牌的玩偶,而不是带回一个‘很遗憾,玛格特罗伊德小姐。你所说的那个人偶早在两年前就已经遗失了’这样的对双方都不甚友好的消息。
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由林夕这个被指定的人选搭上前往西海的专机。然后亲自把这具小人偶从异国带到中州大陆。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难度的任务。至少看上去没有。
然后……她瞟了一眼屏幕上的人偶照片。
‘嘭——’她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像是鼓点,像是雷鸣。像是视频通讯上那副人偶照片上的诡异纹路——它们相互串联,相互纠缠,像是一颗颗生长在一起的榕树,又像是一片片汇集成群的泡沫。
泡沫?为什么是泡沫?为什么泡沫会汇聚成团?
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她猛地推开座位起身,这明显的动作引发了监控的注视和其它办事人员的目光。她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一只手按着胸口,另一只手探向自己那装着药瓶的包。
“喂!你没事吧!”——有人在透明的隔间外敲门。有从远处快速赶来的脚步。她下意识地看向他们,然而她的视线却始终无法聚焦!
是……遗传病恶化了吗?
她知道自己有遗传病,知道自己的免疫功能虽然正常,但偶尔却会有谵妄和心肺失常的症状出现在自己身上。她在以前偶尔也有过类似的情况,然而从来没有一次如同今天这般奇怪而且突然!
为什么是榕树?为什么榕树会和同类彼此相互拼接,共同生长?
心脏的跃动更加的剧烈,血液流淌宛若奔涌的潮汐。她想要走开,双腿却突兀地失却力量软倒,她的手撑住了地面,然而地面上却映照着诡异的光。
【联结……】
有细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像是她自己的嗓音,但却比平常的她要更加强气而且威严。她听到外面有人在砸门,但砸门的声音很快又变得破碎而且残缺。
【联结——】
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似乎还是她自己的声音。但却比前一个要更加充斥着某种她不能够准确描述出的异样。
异样?到底是什么异样?
她努力地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她隐约间可以看到一道道开启的门户,看到一只咆哮的狡诈的狼。而在最后,她看到了一双圆睁的眼!
那是她的双眼!
她那倒映在光滑大理石面上,映照出诡异光影的双眼!
而那双眼眸之中,瞳仁的位置有着倾斜十字的纹样!
下一刻,彷佛有一个无形的开关被合上了一般。一切都失却了颜色。而伴随着一道破门而入的碎裂声。她视线中的一切顿时便朝着彻底的黑暗径直下滑。
黑暗,黑暗。彻底而又永久的黑暗。她听到了破碎的门户被打开,她听到了脚步声朝她的所在靠近。似乎有人来到了她的身边,低喊着她的名姓。
那个名字是……
……西琳。
……
林夕猛地睁开眼睛,映入双眼的,是她所不熟悉,但她却有着模糊记忆的天花板。
“你醒了,你还知道这里是哪,知道你是谁吗?”有声音从侧边响了起来。那感觉像是一个成熟的女音。而空气中充斥着某种不知名的药水气息。
“我是……”林夕用力地揉着自己的脑袋,试图站起身来。她下意识地打量四周,却发现到处都摆放着她所不能够理解,但却又有些模糊印象的奇怪仪器。“……我是林夕。”
“很好,看来你至少还没有傻掉。那么你还记得这是哪里吗?”那个声音似乎松了口气,迈着轻快的脚步似乎正在处理些什么东西。
林夕皱了皱眉。某种剧烈的违和感充斥了她的脑海。她感觉……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里是……”她思考着,但还是说出了那个本应是正确的答案:“……第一特殊事务局下辖第六通讯楼……这里应该是特殊事务局的次级疗养间?”
那个轻盈的脚步猛地一滞。
“前言收回,看来你烧得真的不轻。”一个穿着露肩装,但却明显是医护人员的轮廓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面。那清丽的面容上满是疑惑和凝重。“这里是罗得岛制药本舰。林夕博士,你在本舰交流的时候突然高烧昏倒……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林夕没有回答。她只是瞪着医护人员的那一头浅绿色发梢,以及那双顶在头上的猫科动物耳朵愣愣出神。她确定那绝对是天生产物而非什么基因工程。因为哪怕是基因工程当前的顶点,每年都投入大量资源在生化领域里的东美人,他们也决计做不出如此自然健康的缝合生命!
“你是……半兽人?”
“……罕见的症状。”她看到那个绿头发的家伙蹙起了眉梢。“你的记忆以及认知功能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不排除脑部神经群聚合区域出现了一些意外的变故……和DR.安德洛墨达相似的症状啊。看来你要在这多躺一会了。”
“安德……洛墨达?”林夕有些不太确定地说出了那个应该是神话故事中的名字。
“对,DR.安德洛墨达。你就是在和她探讨源石变种结构的时候突然昏过去的。”绿发的医护人员点了点头,伸出手,在衣领上的通讯器上按了几个按钮。
“通知华法琳和锡兰小姐来一趟第六医疗区,有些状况。”她似乎是斟酌了一下,然后对着通讯器补充了一句。“以及……DR.安德洛墨达那也通知一声吧。”
DR.安德洛墨达……
安德洛墨达……要到这里来吗?
林夕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感觉……有些不对。
不对。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和那个安德洛墨达有关?还是说其它……
脑海中似乎又有着异样的事物上浮,就像是某种沉眠的巨物正在苏醒,某道纠缠的枷锁正在分崩离析。她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一刻,她四周的一切都开始变转得模糊不清!
【联结。】——那个怎么听都像是她自己的声音第三次地响了起来。而这一次,它要比先前三次都要果断坚决。
……
林夕又一次地睁开眼睛。而这一次,映入她眼中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啊,没错。是熟悉的。因为她记得这里的气味,记得这些天花板的纹路和材质。她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真正的特殊事务局次级疗养间。而这里有她所熟悉的一切。
“刚刚……那是梦吗?”她有些不确定地自言自语道。
“应该是梦。”她从病床上起身,有些意外地发现疗养间内居然就只有她一个人——她视线偏转,看到被关紧的门口处有着跌落的水杯和滑动的脚印。很显然,有人急着从这里离开然后差点摔了一跤。
“是有什么急事么?”林夕摇了摇头,将自己的视线收回。她小心翼翼地越过那一摊坠落在地面的水渍。然后,她推开了疗养间的门。
她的呼吸猛地停滞了。
因为就在她面前,那疗养间外应该是走廊的部分就像是被剪刀切过一般被径直地斩切成了破开的两段。支离破碎的建筑废墟和焦臭的血肉残骸从她的脚下一直延伸到世界彼端。而在她头顶的天空之上,则是一团焚烧的云!
不,那不是云。那是……一艘覆盖天空,正压着大气层向下降落的圆形星舰!
那是……
……独立日!
是独立日这部电影中所出现的外星母舰!
而爆炸和交战的轰鸣这才充斥了她的视野和听界!
她听到烈风咆哮,她看到焚云席卷。她看到蜂群一般密集的小型飞行器降下毁灭之火。看到数量繁多的炽热光线自地面升起,贯入穹天!
异世界的灾难……出现在了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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