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位置是耶路撒冷,公元一二七三年的圣城耶路撒冷——踞守着第六特异点的圆桌骑士已经尽数死去,女神伦德米尼亚德所支配着的尽头之塔也即将封闭。大约再过五分钟这座塔也将彻底坍塌,这座特异点将会结束,距离人理的完全修复也将只剩下最后一步。
——我要死了。
啊,这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在那位银腕的骑士归还王剑失败,失控的女神彻底堕入无可抑制的疯狂之后。总归是得有人将这位女神埋葬在这时间的尽头……藤丸立香不行,她还肩负着走完最后一步的职责。芥雏子也不行,没有她护着藤丸那个蠢货肯定撑不到最后。而至于玛修,那就更别说了。
她们都不该死,因为她们在未来还有更大的用处。而既然她们不应当死去,那么我这个没有多少价值的家伙也就该发挥一下余热了。
她们会我的死去而伤心吗?啊……藤丸和玛修应该是会的吧。毕竟她们是那么纯真,那么纯粹。相比起我这个污水沟里的货色,她们简直就和阳光下的百合花一样纯洁无瑕。不要说是陪伴她们踏破了六座特异点的同伴了,就算是一个普通的,不怎么熟悉的人在她们面前死去她们大概也会为此落泪。只希望,她们不要在我身上耽误太多时间。
唔,应该不会耽误太久。毕竟她们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魔术王在第七特异点必然会投入极大的干涉力,没有太多时间来让她们浪费——更何况,还有芥在她们身边。
芥讨厌我。
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但是芥一直都很讨厌我……不只是我,她讨厌所有人类,讨厌除却藤丸和玛修以外的所有人类。而这份厌恶在这个必要的时候肯定能够成为助力,让她能够在合适的时候将藤丸打醒……
打醒呢……啊,我会有这种想法,果然还是希望有人会为我的死去哀悼吧。我还真是一个矛盾而且平庸的家伙。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明明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明明早就没有后悔和回头的路了,但是当死亡即将到来的时候,我却在徘徊,却在畏惧。
我……不想死。
但我必须死……不,我死不死其实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要有人启动仪式从内部封锁住这座失控的边界之塔。而在从者无法在这圣域中稳固存在的此时,我便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最合适的那个人选。
左侧的眼睛看不见了,腰部以下也都没有了知觉……边界之塔的坍塌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了吗?那舞动的白光是否就是那位失控的女神?——看不清,不过就算看清楚了大概也没有多少作用。我只需要知道在我死之前祂绝对不可能抵达仪式的核心,而我的死亡则代表着边境之塔的彻底塌毁——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将这份仪式交付给我的可是那位幻术师默林啊。那位教导了这失控女神的原型,曾经的骑士王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的古代魔术师默林——它虽然隐藏了身份但是我知道是它。而它大概也猜得出我认出了它,所以才这样大方的将这最后的应急手段交付给我吧。
啧,总有种它故意把这东西交给我就是想要让我死在这里的感觉——是我的心理太阴暗了吗?如果是的话……是就是吧,反正我现在的想法不可能被任何人所知晓,我现在的话语不可能落入任何人的耳蜗。我爱怎么想是我的自由,而且我觉得我大概也不是没有证据。
因为默林有可能是从者,而从者向来都不喜欢我。
最初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应该是在管制室爆炸之后吧……我因为突发性的头疼所以未能够参与到第一次灵子转移之中。所以和陪着我一起去医务室的藤丸一起侥幸逃离了被管制室的炸弹给炸成碎块的命运。而在那之后,藤丸立香救出了玛修,而我则被一团爆裂的火光给吸引,救出了被卡在容器中的芥雏子。而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应急措施启动时,我和藤丸,芥,玛修一起被强制灵子转移,送到了特异点F的冬木市中。
那是我第一场战斗,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从者态度的异常。已经影化的骑兵和暗杀者专门盯着我砍也就算了。那姑且持有自我意志的魔法师从者,爱尔兰的库丘林在看到我时根本就是当做我不存在一样……啊,明明我也是爱尔兰人的说。
那位古代的英雄重视藤丸,照顾玛修,怜悯在爆炸中只剩下魂体的奥尔加所长,忌惮着芥。但却唯独对我视而不见……我一开始还没有注意,而等到弓兵和剑兵纷纷现身。那位持有圣杯的反转剑阶阿瑟王在对其他人轻拿轻放但却唯独对我下杀手时,我就应该知道有些不对劲了。
我运气好,虽然差点死了但却终究没死。因为那位库丘林乘着这个机会击败了剑兵,但却又在自身消失之前将我的躯壳当做容器,填入了奥尔加所长的灵魂……是因为濒死的人才能够充当残魂的容器么?以这种方式活下来的我还真是好笑。
我因此而活着度过了特异点F,回到迦勒底后虚弱了一整天才将奥尔加所长的灵魂从我身上剥离。我在那时候还很天真,还以为那位和我来自同一片土地的古代英雄是别有深意。然而当我恢复过来,迦勒底的修复工作大致完成并开启灵基召唤功能之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才将我彻底打醒。
没有一位英灵愿意响应我……哪怕我使用了各种圣遗物,动用了等同于巨量灵子汇集体的圣晶石也完全没有一位英灵响应我的召唤——哪怕是厌恶着人类,同时自己十有九八也算不得人类的芥都能够召唤出兰陵王。但我却什么都没有。
——英灵们厌恶我,哪怕我和藤丸玛修她们一样是在为人理而战。
我不明白,但我却仍旧参与到了第一特异点的攻略之中。重新获取了容器的奥尔加所长认为必须有人在藤丸遭遇不测的时候连接上玛修的从者契约。换而言之,我从那一刻起成为了藤丸的代替品。
啊……脑袋也有些开始疼了。记忆也变得不稳定了么……
我大致还记得第一特异点是百年战争时期的奥尔良,是一正一反两位贞德之间的战斗——真是有趣,哪怕是哪位传说中的圣女贞德在见到我的时候也都下意识地便嫌弃地避开彷佛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哪怕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向我道歉,我也知道她懊悔得是她做出了不礼貌的行为,而不是真的想要和我说声‘对不起’。
无所谓,我不在乎。我来到迦勒底是为了完成拯救人理的理想,而不是期待着它人对我的崇拜和尊敬。既然我所处的岗位能够发挥出我的价值,那么我便会克服所遭遇的诸多困难而将它接受。
很快,第一特异点结束。我在其中并没有派上多少用场,做得最多的不过是在法芙娜来袭是做做诱饵,以及给体质不好的藤丸加持以下强化魔术。但有着玛修这位盾兵的守护她其实也用不着我的帮忙——结束了特异点的两场战役,对黑暗贞德以及魔神柱的战斗是由芥的兰陵王作为主力,其余诸多流散从者辅助而打响的。藤丸在这一过程中起到了统合这些桀骜不驯的古代英雄们的作用。而我……没做什么。
藤丸还真是一个奇妙的人……藤丸立香,一个看上去很普通,但灵子适应性却高得离谱的普通人。对我来说,需要至少五分钟才能够缓过来的灵子转移排异反应在她和芥那里跟不存在一样。而不止如此,所有的从者,无论是己方的还是敌方的都愿意在她开口时停下来聆听她的话语,哪怕那正处于交战之中。
她很强,不是力量上的强,而是心灵与感染力上的强。和她以及精通万种秘术,心灵深处隐藏着无数秘密的芥相比。或许我这个除了一手魔术以外一无是处的魔术师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而藤丸这个披了层平凡皮的‘普通人’实际上是灵子转移领域这一中的绝世天才才对。
那个时候的我还真是笨呢,没有洞察到藤丸那远胜于我的天才本质。反而不自量力的想要在接下来的历险中超越她——所以,在第二特异点里我说服了北地的蛮族。在罗马内战时兴起大军以凡人的军团击破了罗马神祖一方的军队。所以,在第三特异点中我唤醒了被德雷克击败的海神,藉助它的力量埋葬了阿尔戈号和黑胡子的海盗船。
这样子做会留有后遗症,我知道。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灵感,但我事先准备好了专门应对阿提拉的咒毒,藉助合适的仪式,在那位匈奴大王因为北地蛮族的入侵而降临时直接毒死了她。而被唤醒的海神我也事先准备好了制约用的手段,当从者德雷克在我所布下密谋的影响下再度和海神交战时,我用三叉戟布置好的密仪足以将复苏的海神和持有圣杯的德雷克船长一起埋葬。
我没能够成功,因为藤丸在最后阻止了我。不过这也无所谓,毕竟最后迦勒底还是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那些从者们更加的讨厌我了,不只是在特异点中,就算是在迦勒底内,当我看到那些从者被召唤出来的灵基之影时它们也都基本对我漠然以对——我能够理解它们,毕竟我在之前才差点用阴谋诡计将它们坑死,现在不待见我实属正常。而我也不是藤丸,这些使魔的意见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反正它们根本就不会对我表达任何意见,因为它们从来都是对我视而不见。
不……或许并不是视而不见。还有一位英灵,一位存在响应过我……我不知道她是谁,但她应该为我提供了一些至关重要的帮助。或许也正是因为她的影响,在第二特异点结束后我的眼眸从浅绿变成了淡蓝色。而在第三特异点结束时,我的亚麻发梢染上了一层金黄。
我请教过所长和罗曼医生,但即便博学如他们,也对这位眷顾我的存在一无所知。唯一能够和我说上几句话的达芬奇倒是兴致勃勃地想要帮我‘驱魔’,说我被古老的旧纪元恶魔给侵蚀了什么的……我没同意,这件事也就就此不了了之。
于是,第四特异点。十九世纪的伦敦。
笼罩伦敦的死雾很麻烦,伦敦市内的诸多混沌机械兵也很麻烦。为此我决定直接引爆泰晤士河的地下水脉,用最极端的方式将这座城市夷为平地,从而逼出盘踞在伦敦市中的圣杯持有者。
我失败了。藤丸第一次指挥着玛修控制住了我并将我软禁在一间小屋之中。她在事后一直哭着求我原谅——真是可笑,她何时需要我去原谅了?我期盼着的是人理的拯救,特异点的消除而不是这些细枝末节。她和芥最后的胜利足以证明她的决策才是正确。
在回到迦勒底后奥尔加解除了我‘御主’的身份。理由是我的激进策略很有可能导致某种不可测的恶劣结果。我接受了她的决定,并回到了我的休息间内——我本以为我会被软禁在这里直到人理修复失败或者完成。然而我没想到,只过了一天,我便获得了重新参与灵子转移的许可。
因为藤丸和芥倒下了,她们在第四特异点遭遇了魔术王,承受了极其可怕的强大诅咒。芥还可以勉力支撑着不死,藤丸则几乎完全没办法在诅咒下生存。在那些喜爱藤丸的从者们用各种方法试图唤醒她时奥尔加恢复了我的替代品身份。然后委托我和玛修在藤丸苏醒之前去解决第五特异点。
……理所当然,玛修不愿意和我签订契约哪怕是临时契约。当我降临到那浩瀚的十八世纪北美大陆时也没能够获得任何一位自由从者的帮助。不过无所谓,我本来就不需要它们正如同它们不需要我一样——我隐藏起了身份,暗中挑拨大陆上的数股从者势力相互争斗。同时我横穿北美,在各处地脉节点中埋下隐晦的咒符。
平心而论,这种程度的仪式对我来说有些超纲了。但那位眷顾过我的存在给予了我不少帮助,她让我获得了灵感,让我的魔道技艺提升。而当北美大陆上的战争愈演愈烈的时候,我织出了一座足够细密的罗网。
我削弱了自由从者们的力量——用咒术的奶酪剑去刺伤梅芙。鼓动吟游诗人去请求库丘林在杀死他们之前吃下狗肉。用龙牙去戳伤贝奥武夫,驱使魔猪去对付迪尔姆德……我做了很多,我也知道这很卑鄙。但我又不是人人都爱的藤丸立香,我只是一个凡人,只有用这种办法来获得胜利。
玛修依旧尊敬我,如同她尊敬所有人一般将我视作她的‘前辈’之一。但当北美大陆上的战争抵达临界,我将要动手引爆灵脉时她却第一次地明确提出了反对的意见——我没有理她,因为她无法提出更加合理的方案。所以,我在合适的时候引爆了灵脉,杀死了北美大地上的所有从者和几乎所有的人。
我捧回了代表特异点的圣杯。如我所料一般,当我归来之时,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有的只是看怪物一般充满畏惧和距离感的眼神。所有人都将我视作屠杀了一个洲的凶手……而这也的确是事实。
我杀光了他们,而我愿意承担这份罪孽。因为在藤丸和芥醒过来之前,也只有我能够承担得起这份罪孽。
而藤丸依旧在昏迷。依旧没有苏醒。
一日之后,我踏上了前往第六特异点的传送框。在我动身时,我知道除了玛修,以及那位很少管事的医生罗曼以外无论是迦勒底的员工还是那些从者们都宁愿我死在第六特异点,宁愿以我的消失换来藤丸的苏醒……我不在乎,因为藤丸的确可以做得比我更好。而当我成功地降临到第六特异点所在的圣城,并筹备好了足以不名誉地葬送掉数字圆桌骑士的计谋之后,它们的愿望终于达成了。
藤丸和芥醒了过来并且降下,我在圣城大地上不再能够调动迦勒底的资源。唯一的亚从者玛修也不再听从我的命令。我被废弃了,而我知道就算一切都顺利,奥尔加在回收适格者时大概也不会为我准备名额。
而就在那时候,我遇到了将这份阵图交付给我的默林。
而到了现在,我注定在此孤独死去。
我并不后悔,因为我是魔术师,魔术师弗洛拉。而我的魔道终点不是抵达根源而是修复人理。为此,我自身的存亡与修复过程中所造成的一切牺牲都是可以接受的损失。
不过,或许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些从者们才对我不搭不理的吧——英灵降世,成为从者,为的是守护人类。而魔术师大概算不得人类。所以,从始到终,从者们只会眷顾身为纯粹人类的藤丸,以及结下了许多缘法,有着隐藏秘密的芥么?
不,或许并不止是如此。内中应该还有更加复杂的秘密。但是这些秘密……应该和我是没有多大关系了。
啊……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脖子以下和脸部也失去了知觉……这次大概是很快就要死个透彻。就算不被封闭的边界之塔碾成粉末,接下来也肯定会堕入无尽的时空乱流之中永久的消失吧。
啧,还真是别致的死法。对于一位魔术师而言,排场算是够大了。人生无常,一夜梦,一昼死。我这一生走到现在大概也没有多少遗憾,就这么永久的消逝倒也无妨。
……说起来,那位眷顾过我的存在到底是谁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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