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轩知道自己此举有欠妥当,即便慕容墨在东宫,他亦要躲避流言蜚语不该前往。更何况,此刻慕容墨醉在自己殿里,而自己却独身一人前往东宫。这倘若传开,岂非不是陷入百口莫辩的地步。
可是,他忍不住。那样刻骨的相思,那样煎熬的担忧。
她现在还好吗,是否快乐?
他唯有瞧上一眼,心中方会觉得安定。
慕容轩走得很快,头埋着,尽量不让人发觉自己三皇子的身份。所幸路上也并没有碰上几个人,慕容轩走到东宫外,径直翻墙进去。身姿矫健如流星,在落地的刹那,便快速弹起往秦紫嫣的房间而去。破窗而入,却讶然地发现房间空无一人。
正待转身,却又听到有男子的轻哼声。
慕容轩浑身不由一震,紫嫣的房间里怎么会有陌生男子?难道说,紫嫣已经被这人挟持了?这般想着,慕容轩的心跳顿时跳进了嗓子眼里,他忙回头在房间里四处查看着,并出声追问道:“兄台是谁,竟然来了,何以不敢现身?”
“你就是三皇子慕容轩吧。”
那人的藏身之所十分隐秘,慕容轩在房间里走了个遍,将所有他可能藏身的地方都仔细看了一遍,但却依然一无所获。心知对方毕竟是高人,于是便也就放弃了继续追寻下去,而是站在原地双手抱拳道:“兄台既然知道在下的身份,那么还烦请告知在下,兄台来到此处目的何在。或许,在下可以帮帮兄台也不一定。”
“传闻都说三皇子生性不羁,喜欢过闲云野外的生活。怎么如今却也喜欢往东宫里跑了?”
陌生男子的语气里夹带着讥讽的笑意,听得慕容轩面色登时一红,但是他很快调整内息倒也恢复正常,只是心里却始终讶然不已。这个男子,莫非是自己相识的。当下,正准备出声再度询问,男子的声音却再度传来。
“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问,但是眼下,还不是知道的时机。太子妃眼下还在太子房间里,你要是想见,就速速去吧。”
慕容轩被说穿心事,越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但也知道他必然不愿意见自己,因此便再次从窗口纵身一跃,快速往慕容墨的房间走去。
慕容轩紧紧贴着墙角,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推开了点,见一个小宫女正手撑着下巴坐在桌前,秦紫嫣则双目紧闭躺在床榻上。慕容轩注意到她的脸色苍白如雪,心中顿时哀伤不已。想要进去看看她,却又担心会被人发现,再者也不知慕容墨的酒是否醒了。因此,踌躇了会,还是沿原路快速回了自己的轩义殿。
慕容墨还没有醒,依然睡着。英挺的剑眉紧紧锁着,慕容轩推开门的那刻,不小心带倒了一把椅子,床上的慕容墨随之咕哝一声翻了个身,倒也没被吵醒,继续睡着了。只是,嘴里却始终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慕容轩凑近一听,隐隐约约的,竟仿佛是在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
初始,慕容轩只当是念紫嫣的名字,但到了后来,有一句声音略微大点,慕容轩才听清楚,那两个字赫然是香儿,而非嫣儿。
慕容轩直起身子,不觉苦笑起来。同时,也为秦紫嫣抱不平。她的孩子因为凌香掉了,此刻人还躺在床上,想必那条命也是从鬼门关才捡了回来的。而慕容墨,此刻却还心中挂念着凌香。
但又想到感情一事最是难料,许是慕容墨与凌香之间另有渊源也说不定。因此,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床很大,慕容轩脱掉身上的外袍,躺在慕容墨的身侧。两兄弟已经多年未曾躺在一张榻上了,此刻慕容轩只觉得时光又倒流回了从前。当下心情十分舒畅,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慕容墨醒来的时候,慕容轩还睡着,一床锦被被他卷了大半裹在身下,慕容墨笑了笑,翻身下床穿戴好,又给慕容轩将被子重新盖好,这才走出房门。宿醉过后,头有些痛,但是精神上却觉得十分轻松,有种廓然开朗的感觉。
踏入房门时,春菊正在给秦紫嫣喂竹笋肉片粥,看见慕容墨进来,春菊忙放下东西,正待行礼。慕容墨摆了摆手,笑道:“既是在服侍太子妃用早膳,便不用给我行什么礼了。”
秦紫嫣抬头望着慕容墨,虽然脸色始终苍白,但双眼却已然恢复了神采,望着慕容墨的双眼,就仿佛是太阳下波光潋滟的水面般。
慕容墨心中一动,也在秦紫嫣床榻上坐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我昨夜去了三弟殿里,喝了些酒,早上才醒来。一回来便过来看你了,这会只觉得肚子饿得厉害。见你吃得这么香,倒是馋得不行了。不知你的竹笋肉片粥,可有我的一口?”
秦紫嫣笑了笑,看着春菊道:“你再去给太子取一碗来吧。”
“那太子妃您……”春菊为难地看了眼手里的粥,秦紫嫣昨日小产过后除了喝了一碗参汤和一碗红糖阿胶膏后,便什么都没吃。此刻好不容易来了胃口,春菊唯恐一放下碗,等下她又会吃不下。
慕容墨嘴角含笑,大手探过,从春菊手中取走粥碗,笑道:“你放心去吧,太子妃就交给我来伺候吧。”
慕容墨把伺候两个字咬得很重,秦紫嫣跟春菊都不由被逗笑了起来。慕容墨也不忸捏,熟稔地用汤匙将粥往秦紫嫣嘴里送,倒将在一旁尚未离去的春菊给羞得满脸桃花,忙快步走了出去。
“你身体好些了吗?”慕容墨看着眼前娇柔无比的秦紫嫣,怜爱地问道。
“已经好多了。只是……”秦紫嫣想到失去的孩子,好不容易上升的心情顿时又坠入海底,声音也跟着低沉哽咽下去。
慕容墨也知道失去这个孩子,不管是在身体还是在心理上,秦紫嫣都要比自己受伤更深,当下忙笑着安慰道:“你不要想太多,我没有怪你。即便要怪,也是该怪我没有照顾好你们。如今一切都无力回天,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快点从悲伤中走出来。至于……孩子,我们还会有的。相信我!”
秦紫嫣点了点头,然心中的悲伤,却非一时之间能够驱散的。先前的悲痛太过沉重,因此饶是得到慕容墨这番安慰,那盈满眼眶的泪,却还是有一滴从眼角滑落下来。不想在慕容墨跟前表现得太过脆弱不堪一击,因此秦紫嫣忍着心中的难过,挤出一个笑容道:“我会好起来的,你不用担心。”
慕容墨点了点头,道:“只要你心态好,再加上有太医专门为你调养身子,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秦紫嫣看着慕容墨,眼中带着企盼的光。其实在慕容墨进来之后,秦紫嫣就一直都很想问他关于下药的事。可是见慕容墨神情疲惫,声音也略带嘶哑,身上犹有淡淡的酒气。想来昨夜没有回东宫,必然是在与慕容轩喝得大醉酩酊了。因此,那些疑惑,便也就生生压在心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秦紫嫣的心思,慕容墨却是瞧在了眼里。想要说,但话到嘴巴,却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从何说起。此次秦紫嫣小产事件,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是直指凌香。他实在没有办法再容忍原谅凌香,但是因为她母亲的救命之恩以及这些年的陪伴之情,竟也始终对她狠不下心。因此经过再三思考,决定将凌香送出宫。
但与此同时,慕容墨也知道这样做对秦紫嫣极不公平。她跟自己的孩子,竟然还抵不过一个凌香。这让她,该如何想?只要一想到秦紫嫣哭得泪眼朦胧梨花带雨,慕容墨就觉得心中沉重无比。
想了想,决定还是暂时将此事隐瞒下来。若是秦紫嫣一直不问,他便也一直不主动提起。
两人各怀心思,却都端着平和的笑脸,谁也不开口唐突了这刻的岁月温柔。两人互相凝视着,秦紫嫣凑过头来俯首喝粥,香软的粥滑入食道,只觉得整颗心都温暖了起来。经历了失子之痛的秦紫嫣,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般。从一开始孩子脱离母体时,悲痛得恨不能随了去;到眼下的平和安静,甚至更能感知他人的情绪。这对秦紫嫣来说,是一个蜕变。
只是,蜕变的代价过大。
春菊将粥送进来后,见慕容墨跟秦紫嫣两人正你情我浓的,也不出声打扰,正准备轻轻放下粥然后退出去。却被秦紫嫣看到,唤住她:“春菊,过来。”
春菊走到床榻前。秦紫嫣便看向慕容墨笑道:“你也一宿没吃东西了,快些吃吧。”
“不碍事,我先喂你吃完。”慕容墨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她卧在床上,眉目含情地看着自己。恍惚间,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统统消失了,心中那些所有的烦闷苦涩,也在瞬间统统消散开去。当下,见春菊伸出手要接过粥晚,竟有些不舍。
“太子也喝粥吧,奴婢来喂太子妃。”春菊瞧见慕容墨这不肯放手的样子,心中欢喜不已。若非秦紫嫣一直朝自己使着眼色,她必定会马上收回伸出的手。
秦紫嫣见慕容墨捧着碗,一副不肯的神情,也是十分欢愉,当下便将身子坐得稍微正点,然后探手从慕容墨手中取过碗,脸上泛起如孩子般天真的笑容道:“不如这样,你陪着我吃。”
春菊极有眼力,见秦紫嫣这样说,心中顿时明了,从桌上取过粥碗递给慕容墨,自己抿着小嘴笑着退了下去。
只不过,退出房门才刚转身,就险些被匆匆赶来的竹心给吓倒。
“你来这里干嘛?”春菊看着竹心,不解地问道。
竹心却是一脸惊惧之色,紧张地往房里看了看,将春菊拉到一旁小声地问道:“太子已经回来了吗?”
春菊点了点头,道:“回来了,现在正在房里跟太子妃一起用膳。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怎么慌慌张张地跑了来?”
“春菊姐姐你是一直在房里守候太子妃,所以不知道……”说道这里,竹心顿了顿道:“凌姑娘已经已经自杀了。”
春菊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浑身一震,追问道:“死了吗?”
竹心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听说好像被兰儿发现了,立即跑去找孙福叫了太医回来,眼下也不知道情形究竟如何了。”
听了兰儿这么一说,春菊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也猜到竹心跑来这里的目的,想必是在犹疑要不要告诉慕容墨。但是,只要一想到凌香不止一次害得秦紫嫣在鬼门关打转,春菊就不免心中恨得牙痒痒。此刻,只是盼凌香能够一命呜呼,又如何会去通知慕容墨眼下发生了什么事。
因此,春菊将声音也放得很低,却又极其严厉,看着竹心的眼睛道:“你继续回去守在太子妃的房门口,就当从来都没有来过太子房门口。”
见竹心眼中流露出不解,春菊也不想在竹心眼中落下一个小人的形象,因此便解释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谁都没跑来跟太子说一声,而你身为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却急急忙忙地赶过来。这事要传散开来,那么不管是太子妃还是太子抑或是旁人,你在谁跟前都是讨不了好的。”
先前听人说,凌香流了很多血,竹心担心凌香会死。便想着通知慕容墨,让凌香在死前也见到慕容墨一面。此刻见春菊将事情说得这般眼中,当下哪里还敢出声辩驳,忙点头道:“多谢春菊姐姐为我着想,我这就回去。只是,凌姑娘她……”
春菊见竹心口口声声的凌姑娘,竟仿佛对凌香十分同情,当下已然是不悦,冷声道:“你既然这么着紧,不如自己进去跟太子说,看太子可还愿意去看她?”
春菊说罢,将身体往旁移了移,让出位置给竹心。她之所以这般说,一是笃定慕容墨此刻正伤心之际绝不会去理会凌香这种自杀的小把戏;二是竹心向来胆子小,即便自己给她机会,她也不敢推门进去。
但,事情似乎跟她所预料得有所出入。
竹心咬了咬嘴唇,往门口移了移,虽然没有伸手去推门,却突然扬高声音道:“春菊姐姐,太子在吗,凌姑娘她……她自杀了!”
春菊见竹心将声音扬得这么高,心中已叫不好,太子跟太子妃在里面必然也是听了去的。当下不由怒火中烧,伸出两只手揪住竹心的衣裳,将竹心推到墙上,用力瞪着她道:“你在太子妃房里当差,太子妃是骂你了还是打你了,或者说是什么好处单单少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为凌姑娘筹谋?”
春菊越说越生气,正准备抬起手给竹心扇一耳刮子。身后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两人回头,别慕容墨用冰冷的眼神扫过,忙自觉地垂了手分开,恭敬地行礼道:“参见太子。”
慕容墨看着竹心,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竹心原本来找慕容墨,只不过是因为觉得凌香也很可怜,想帮帮她,让她在死前还可以见自己最爱的人一面。除此之外,并没有想太多。方才被春菊这样一骂,才发觉自己做错了事。因此面对慕容墨的发问,倒也不懂得回答了,只一味地低着头。
春菊见她这样,气不打一处来,也知道慕容墨竟然出来,事情就再也瞒不住,因此便全盘托出道:“凌姑娘自杀了,孙公公已经派了太医过来查看,现在还不知道结果。”
“在哪?”
春菊愣了愣,看向竹心,竹心咬了咬唇,勉强镇定下来开口道:“在西厢的客房。”
竹心话音未落,慕容墨便疾步如飞地跑远了。
春菊看着,心里不禁为秦紫嫣感到惆怅起来。秦紫嫣将一颗心都扑在慕容墨的身上,然慕容墨的心中,却并非仅有她一人。春菊想着想着,不觉悲从心来。又见竹心犹待立一旁,两手垂着,不免火气上来,凶道:“太子都走了,你还在这里干嘛,既然这么关心凌姑娘,赶快过去看看断气没。要是没断气,你也向太子求个恩德,让他调你去凌姑娘房里当值吧!”
竹心性子本来就胆小怯弱,被春菊这样一凶,眼泪珠子顿时就扑簌着往下掉,倒把春菊给弄得啼笑皆非。又想她因为性子使然的缘故,平日里存在感就很低,在秦紫嫣跟前完全分不到自己的宠。而且做起事情来,从来都是默默的,不邀功。这般想着,又不觉念起竹心的好处来。心中也不由为竹心开脱起来,想来是竹心涉世未深过于善良,这才对凌香生出了同情心。
于是伸手扶住竹心,举起袖子温柔地为她擦去泪水,劝道:“别哭了,刚才我也是气不过,一时口不择言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竹心唯唯诺诺地应了声,展出一个笑脸。
慕容墨跑得很快,不知为何,听到春菊说凌香自杀的那刻,他的心突然一阵阵的痛。所有的记忆,仿佛都在刹那奔腾起来,凌香进宫时两人初见的那一幕,凌香翩然起舞的时候,凌香……那么那么多的记忆,那么多那么多张凌香的脸……慕容墨竟从来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回忆有这么多。
只要一想到从此之后可能都再也见不到她,慕容墨只感觉到自己那空洞茫然、黑暗寒冷的感觉突然变成尖锐的痛楚,犹如万箭钻心,疼得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太子……”见到慕容墨以挟风破浪之势冲进客房,众人都吓了一大跳,一时之间都愣在那里不知该做什么。倒是孙福毕竟是跟在慕容墨身边的老人,最先反应过来,轻声叫道。
慕容墨双眼径直锁定躺在床榻上的绿袖,见她一言不发双目紧闭的,心头一紧,喝道:“她怎么样了?”
孙福忙道:“太子不用着急,凌姑娘这一匕首刺得不是很深,只是疼得晕死过去了,不会有性命之虞的。”
其他太医也纷纷附和称是。
慕容墨这才脸色稍霁,嘶哑着嗓音道:“那么就有劳各位太医为凌姑娘诊治了,需要我回避吗?”
众太医见慕容墨方才冲进来的神情纷纷要吃人般,心中都有些畏惧,此刻见他这般说,自然是都巴不得他回避。因此,竟十分有默契地一齐点头道:“太子还是暂时回避下吧,臣等定当竭尽全力给凌姑娘医治。”
慕容墨点了点头,犹有些放心不下,走到床榻,轻轻抬起锦被,将凌香胸口处已经被剪破的衣裳微微挑开,待看见那伤口深不可见,眉头不禁又深皱起来,强力压着心中的怒气,回头瞪了眼孙福道:“这还叫不是很深,要不,我也给你刺上一剑!”
孙福忙摇头道:“奴才根本就没有见过凌姑娘的伤口,只是听太医说没有性命之虞,加上又怕您担心,这才如此说的。”
慕容墨冷冷地扫了眼房间里的太医,沉声道:“都给我用心诊治,凌姑娘若是好了,本太子重重有赏。若是没了,那么你们也不必在了。”
一番话下来,众人都是同时捏了一把汗。
孙福更是有些莫名其妙,这凌姑娘分明是太子亲口吩咐的,三日之后送出宫。怎得如今瞧着太子,竟觉得太子对凌香情意深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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