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手臂抬起,甩着弧度落在嘴上,带起火辣辣的痛感时,凌香才明白,这痛竟然远不止心痛那般彻骨。她一直紧紧盯着慕容墨的眼睛,就这样一下又一下,宛如木偶人般抽打着自己……
慕容墨始终都没有看凌香一眼,那如芒刺般的眼。
事已至此,总要有人为错误负责,总要给受害者一个发泄的方式。慕容墨自然不愿也不会成为这个人,那么除了凌香,便再无更好的人选。毕竟此事,让秦紫嫣怨恨最深的那个人,便是她。如果说牺牲凌香的自尊,便能换来秦紫嫣对自己的亲近,那么又有何不可呢。
一下;
又一下;
又一下……
秦紫嫣不叫停,慕容墨也不说话,凌香自然只能咬着嘴唇,一下又一下地受着。渐渐的,整张脸都开始变得麻木起来,一点痛的感觉也感受不到了。凌香咧嘴,朝慕容墨笑了起来,笑容透着一种慑人的寒意。
可是慕容墨全然不看她,一眼也不。
倒是秦紫嫣,眼睛都不曾眨过,始终认真专注地凝视着凌香,看着凌香的嘴唇由最初的发红到眼下的肿胀,她的心里忽然有一种舒畅的快感。没错,当日慕容墨因为凌香,而处罚绿袖被掌嘴二十的场景,秦紫嫣从来都不曾忘记过。如今,绿袖已经走了,但是这个仇她却不能不报。即便在慕容墨的眼里落一个心胸狭隘的印象,她也全然不介意。
秦紫嫣一直一个一个地在心里默数着,等到了二十个,这才慢悠悠开口道:“行了,停下吧。”
凌香的嘴此刻肿得油光发亮,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慕容墨低头扫过,脸上掠过一抹不忍之色,挥了挥手道:“你先退下吧。”
凌香此刻觉得自己仿佛被扒光了衣裳在游街示众,所有的自尊都放在秦紫嫣的脚下,屈辱感蔓延全身。听到慕容墨这句话,自然是求之不得,以袖掩面,快速退了出去。
门口的竹心见凌香开门后,步履踉跄地快速离去,心里不由觉得好奇。探头往里面瞧了瞧,并不见太子紧随跟来。想必方才,是凌香吃了钉子,而不是秦紫嫣,竹心心中的石头这才放下来。
“如今,气可是消了?”慕容墨伸手勾起秦紫嫣的下巴,这样轻佻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却也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这话不该来问我。”秦紫嫣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慕容墨有些失笑,道:“不该问你,难不成去问绿袖吗?”说道这里,将秦紫嫣重新揽入怀里,劝道:“人死不能复生,绿袖走了,但你却还活着。既然活着,便要活得漂亮才是。我知道你为了绿袖伤心,也知道方才那二十掌嘴是为何,我之所以这样纵容你由着自己的性子,那是因为我希望你能走出阴霾,以一种更阳光的姿势面对这个世界。”
“墨,谢谢你。”秦紫嫣的声音很轻很轻,她靠着慕容墨的心口处,听着他的心跳声,心里不由又多了几分眷恋。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发什么事,似乎只要他将她揽入怀里,她便会觉得安心。
“你先好好歇着,我身边的青莲倒是十分擅长推拿之术,等下我让她来你房里给你疏通疏通筋骨。”慕容墨扶着秦紫嫣走到床榻上坐下,替她脱去外衫及鞋子,掖好被角,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秦紫嫣抿着嘴笑着点了点头。其实她知道慕容墨这样急着走是为了什么,但是她不想说,她宁愿就这样装傻。两只眼睛因为先前为了绿袖哭得太久,此刻还有酸涩的痛感。秦紫嫣眨了眨眼,开始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去。
慕容墨回到房里后,小林子正在那里陪一个小宫女聊天,两人谈笑风生,落在慕容墨眼里无端端便觉得碍眼,当下不由沉脸喝道:“孙福呢?”
宫女忙低着头快速跑开,小林子也是一脸羞赧,急忙行了个礼道:“孙公公去了后花园,说是……去看眼绿袖姑娘。”
“他倒是有心。”慕容墨点了点头,看着小林子道:“去把玉肌膏拿几瓶给凌姑娘送过去。”
玉肌膏?小林子不免有些咂舌,这些个东西还是西域进贡的,听说能让人肌肤如重生般嫩滑光亮。眼下太子居然一口气就说要赏赐给凌姑娘几瓶,看来这个凌姑娘在太子心目中的分量倒不容小觑。这么想着,小林子忙应了声,然后找出三瓶玉肌膏快速去了偏房。
敲开门,凌香的脸上系着一块白色的面纱,唯独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透着凌厉如刀的寒光,“小林子公公怎么来我这了?”
“奴才见过凌姑娘。”小林子一脸谄媚地笑着看向凌香,叹道:“美人就是美人,不管怎么打扮都犹如天仙下凡般,难怪太子心心念念地惦记了这么多年。凌姑娘您看,这可是西域进贡的玉肌膏,太子让我给您送了三瓶。”
兰儿双手接过玉肌膏,递给凌香。凌香瞧了眼,青色的瓷瓶,釉色极为考究,看得出来的确是上品。当下将玉肌膏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转而朝兰儿努了怒嘴。兰儿立刻会意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小林子,叮嘱道:“凌姑娘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只要公公懂得择木而栖,那么假以时日必然风光无限。”
兰儿言语当中的拉拢已然十分明显,小林子在东宫本来就过得如履薄冰,一听这话自然是求之不得,忙点头应道:“往后凌姑娘有什么需要用得上奴才的地方,奴才一定万死不辞。”
“那就好,凌姑娘等着的,可就是您这句话呢。”兰儿说罢,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更大的荷包递给小林子,道:“如果你事情办得稳妥又仔细,那么这往后的好处可就是大大的。”
“小林子多谢凌姑娘赏识。”小林子的语气越发谄媚起来,双手接过荷包往自己口袋里揣,看着一下子便鼓起的腰带,小林子仿佛看见了自己以后腰缠万贯的富豪模样。
“凌姑娘今天有些累了,公公先退下吧。”兰儿看了眼凌香,见她深色颇为不耐,于是便下了逐客令。
小林子见自己目的达成,并且还得到了好处,心情也是十分舒畅,听到兰儿说凌香要休息,自然没有不识趣之理。当下一边笑着,一边弯腰走了出去。
兰儿看着小林子奴颜媚骨的样子,犹如吞了一只苍蝇般想作呕,但转而想到自己何尝不是做着同样的事,呕吐感顿时又消除了。伸手将玉肌膏拿起,才一打开,便有好闻如薄荷般的清香扑面而来,兰儿笑道:“凌姑娘心中别太难过了,太子心里始终都是有您的。否则的话,也不会一回房,就眼巴巴地让人送了这上好的药膏回来。”
“呵,可是这跟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有什么区别呢?”凌香只要一想到方才在秦紫嫣房里,自己一下又一下地掌自己嘴的时候,慕容墨却连一眼都不看自己,心里就觉得难过之极。
慕容墨当真是爱她的吗?她开始茫然了,动摇了。
兰儿大着胆子将凌香脸上的轻纱解下,用棉签蘸着药膏,小心地敷在凌香的唇上。其实,凌香这次受的伤,并没有绿袖上次的一半严重。毕竟自己打自己,多多少少总会留点力气的。更何况,凌香在东宫这么多年都是养尊处优,力气自然不及掌箍绿袖的那些粗妇大。当初,绿袖还未受足那二十掌,嘴唇便已然被打得破损,还长了脓包,足足一个礼拜都是靠喝流质食物。而此刻凌香的伤,回宫后经过冷敷处理再加上敷药,此刻已经是能够说话了。
兰儿想到这,不由劝说道:“绿袖毕竟是因为我们才出事的,太子妃那边太子总该有个交待的。若是太子心里没有您的话,那么大可以将您直接推出去,一命赔一命。可是太子没有,只不过是同意太子妃这相当于宣泄情绪的处罚。尔后,又立即送来了伤药。太子对您的心意,始终都是如一的。变得,或许是您的心,当太子妃进入东宫之后,您的喜怒就全受太子妃的牵引了。”
兰儿这样说,是想着凌香能够放下心中的魔念,跟秦紫嫣交好。毕竟两个在东宫势力都不容小觑的人,若是就这样一直对立下去,身为凌香的贴身宫女,自然是苦不堪言。
然而凌香心中的魔念又岂是这三言两语便能消除的呢,见兰儿这般说,她反而是越发有恃无恐肆无忌惮起来。眯缝起眼睛,尽力在说话的时候避免大幅度牵扯到嘴角,笑道:“原本我心里是无望的,以为自己从此以后便永远地失宠了。可是听你这么一说,才发现是我自己多心了。”
顿了一顿,眼神变得阴冷无比,道:“今儿这二十下掌嘴,我生生地受了。但是,她所加载在我身上的痛苦,日后我统统都要百倍千倍地还给她!”
兰儿见凌香这样,知道自己眼下说再多也是无益,便不发一言地将药膏涂抹好,收拾过后,便安静地站在凌香身后,替她轻轻揉捏着双肩。
过了一会儿,窗外传来雨点敲打着窗檐的声音。
兰儿忙去关窗户,又重新拿了件大衣给凌香披上,关心地道:“凌姑娘要小心点身子,这外面下雨了,可是又要变凉了。”
“下雨了?”凌香伸手拽住兰儿刚为自己披上的大衣,看了眼已经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低声问道:“听说那个人现在还躺在后花园了,你去看看有没有被雨淋着。”
“看这个做什么?”兰儿有些不解,问道。
凌香皱了皱眉头,不满地呵斥道:“让你看就快点去看,啰嗦这么多做什么!”
“奴婢这就去,凌姑娘稍等会便好。”兰儿忙拿了雨伞,快步朝后花园走去。雨一直下,淅淅沥沥的,等到兰儿走到后花园时,雨点已经加大了,砸在雨伞上,能听到很清楚的声响。兰儿轻轻旋转了下伞柄,便有雨水从伞面上滚落下来,有几串水珠滚得急,湿了兰儿的鞋面。
脚上的绣花鞋是会进水的,兰儿忙从袖中甩出手绢,俯下身轻轻拭去水迹,抬头的一瞬间,忽然发现一抹红色身影飘过。或许是这雨下得太过哀伤,这天空实在阴沉,兰儿忽然觉得自己眉心在狂跳。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听到寿材后面隐约有哭泣声。
难道说,是诈尸了?
这是兰儿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她拼命压制住想要扔了雨伞狂跑的冲动,一步步地靠近寿材……突然,那袭红色衣裳的人猛然抬起头来……四目对接,兰儿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倒流了……
“你怎么来这了?”秦紫嫣冷冷地看着兰儿,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始终无法成眠。后来又听到窗外雨点的声响,担心绿袖一人寂寞,于是便跑了出来,心里想着再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兰儿见是秦紫嫣,忙弯腰行礼道:“奴婢不知太子妃在这里,冒犯之罪,还望太子妃原谅。”
秦紫嫣凄然笑道:“冒犯了活人倒没什么过错,冒犯了死人却就不应该了。说吧,你家主子又派你来做什么了?”
兰儿知道必定是瞒不过秦紫嫣,因而便如实回道:“凌姑娘没有说让奴婢做什么,只说让奴婢过来看看绿袖有没有被雨淋着。”
秦紫嫣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道:“你家主子的心倒真宽,这点事儿也操上心了。我家绿袖还没那么好命,受不起凌姑娘这样的关心。你还是回去吧,绿袖不喜欢别人看着她。”
兰儿见秦紫嫣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丝精神,眼神更是疲累,整个人站在那里,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的虞美人花般。雨水早已湿了她的衣裳,发丝紧紧地贴在脸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我见犹怜。兰儿不由生出恻隐之心,上前一步,将雨伞塞给秦紫嫣,道:“太子妃您身体不好,别淋雨。”
秦紫嫣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却并没有拒绝。
兰儿笑了笑,抱着头快速跑开了,到了转角处,她回头发现秦紫嫣还站在那里,面对着绿袖的寿材,整个人在风雨中微微颤抖着。兰儿的心,再度泛起涟漪。在这一瞬间,她终于了解为什么太子对太子妃那么好。
一个心地善良,重情重义的女人,是没有人会不爱的。
即便是她,与凌香站在同一立场,却也还是忍不住欣赏她。
但是,这也不过是欣赏而已。兰儿敢确信,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她永远都只会站在凌香这边,即便做出违背自己良心的事,她也在所不辞。因为凌香,才是唯一让她愿意成为飞蛾的火。
兰儿回到房里,凌香正拿着铜镜照着自己的嘴唇。女人,对自己的容颜始终都是看重的。凌香在确定自己的嘴唇绝对不会留下疤痕后,这才回头看向兰儿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都看到些什么了?”
兰儿恭声道:“奴婢去那里的时候,太子妃就已经在了,她没有打伞全身湿透地站在那里。”
凌香不置可否地哦了声,视线往上移,看到兰儿头发也湿了,不由追问道:“我明明记得你刚出去是带了雨伞的,怎么这会却也淋湿了回来?”
兰儿低下头,嗫嚅着不说话。
凌香见她这般光景,心里已然明白,伸出手指径直戳向她的额头,恨恨地道:“她要装好人要淋雨,你就尽管如她所愿好了,干嘛还要给她伞呢?你是同情心泛滥,没地方放了吗?既然是这样,你可以跟我说啊,我一定会好好利用你的这份同情心,绝不会浪费一厘一毫。”
兰儿知道凌香这话的言下之意,当下忙跪下道:“奴婢知错了,求凌姑娘饶了奴婢这一次,求凌姑娘千万不要迁怒奴婢的家人。”
“你最好谨记当中厉害关系,别忘了,你身上背负的可不止你一个人的性命!”凌香说罢,斜睨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兰儿,轻叹口气道:“唉,不长心眼的东西,还不起身替我拆妆。”
“凌姑娘是准备睡了吗?”兰儿问道。
凌香点了点头。她其实是没有睡意的,可是如今嘴唇肿成这样,出去也是徒惹笑话。慕容墨那里,恐怕他现在都困在各种情绪当中纠结着,凌香自然也不便过去打扰。与其干坐在这里,倒还不如早点去床上歇息着。
兰儿替凌香将头饰全部除下,用桃木梳小心翼翼地替凌香梳着头发,又均匀地喷洒了玫瑰香露,这才扶着凌香上榻歇息。
兰儿将凌香刚换下的衣裳送去浣衣局,在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秋月。秋月将兰儿拉到房里,小声问道:“听说绿袖回来了,是怎么回来的你清楚吗?”
“今天中午就回来了,当时宫里人都在,怎么你不知道?”兰儿有些奇怪地看了眼秋月。
秋月点头道:“早上我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在茅房里蹲了大半天,现在才好些,总算不必守着茅房了。听说绿袖已经回来了,我怎么都没见着她?”
“我们都没见着她。”兰儿神色一黯,道:“因为她已经走了。”
秋月一愣,“走了?”
“是的。”兰儿点了点头。
“那她是怎么回来的?”秋月定了定神,继续追问道。
“听说是三皇子找到的,但是三皇子并没有说出详细过程。我也不知道绿袖从柴房失踪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了,表妹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绿袖的事了?”兰儿看着秋月,这才发现两人已经许久没有如今天这般坐在一起说过话了。
秋月笑道:“这东宫,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太子妃跟凌姑娘了。而绿袖,是太子妃身边最得力的人手。不止是我,怕是东宫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盯着呢。我也难免会好奇,只是这宫里规矩森严,不能乱嚼舌根子,所以这才特地寻你问的。”
“哦,仅仅只是好奇便罢了。不过,表妹你最好还是不要太过于接近太子妃了。”因为,太子妃是个危险的人,你越靠近她,就会越被她所吸引。到最后,恐怕你会成为她身边的人。
秋月笑着点了点头。
兰儿担心自己离去太久,到时被凌香责怪,于是忙起身告别,“我先回房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嗯。”秋月看着兰儿神色匆匆离去,直到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前,这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愚蠢。”
秋月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信,展开,分明是女子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如豆芽菜般。秋月打了火折子,将信点燃,看着火苗渐渐地将它完全吞噬,冷冷地笑道:“我让你见了你的初林哥哥,你则让我可以在她身边完成自己的心愿。我们也算是各取所需,两不相欠了。”
火苗跳跃着,秋月看见自己的影像在火光的映照下,投射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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