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自古有奴隶,惟奴才为希有可贵。为什么呢?你只要有强力,有财力,就可以弄到许多奴隶,在你的威武与契约之下,也只能低头给你服役,虽然心里不服或是正图谋反抗。至于奴才,那是甘心情愿替你做狗腿,无论你怎样待他,不要他,给他可以逃脱的机会,他总是非请安叩头或打屁股不行,一定要戴一顶空梁帽直站在门口,听候吩咐。总之,他是有奴瘾的,或说是奴性奴气,亦无不可。奴才与奴隶的不同,在于他是天生而非人为的(Born not made),在这一点上奴才的确与诗人一样,一样难得的。
不过在别处难得的东西,在咱们中华大抵都是很平常的,奴才也不是例外。要严格的统计奴才全数与人口的比例,去和别国比较,还没有人这样办过,我不知道到底成绩如何,但略为玄学一点照我们的感觉说去,中国似乎当得起说是最富于奴才的国。例呢,可以不必举罢?姑且举远一点的,即如溥仪出宫时那班忠良的商民。喔,喔,这是何等的荣誉,我们有这许多像诗人一样难得的东西!倘若奴才少几个,中国怎么会精神文明得像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会这样的幸福安吉?这的确是值得最高的顶礼的,最可尊重的了。
幼时听祖父说,有满州武官朝见嘉庆皇帝,本应自称奴才的现在却口口声声称作奴家,嘉庆皇帝想笑,怕得他要得失仪之罪,勉强忍住,把下嘴唇都咬出血来了。我听了这个故事,觉得奴才这件物事不但是可贵而且也还有点可爱了。休哉!
* 刊一九二六年六月二十一日《语丝》第八十四期,为“我们的闲话(十七)”,署名大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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