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多才轻轻地向他笑道:“承张兄的美意愿和我们做说客,这野马就不必跑得太远了。”张介夫笑道:“那也好,我想这位大嫂,是过了分的老实人,不用和她吞吞吐吐地说,三言二语都告诉她,让她做主好了。”于是起身两步,走到胡氏面前,俯身向她道:“这位贾老爷,早有意要收你姑娘作二房,你是知道的了。你打算要多少钱,才肯答应呢?”胡氏和她婆婆,以及她娘家人胡嫂子,谁不是指望在月英身上生出一笔钱财,来解救大家的困难的。至于能要多少钱,他们实在没有标准。胡氏的意思,两代寡妇,跟着这位姑娘,能过一辈子,也就行了。手上多少有几个钱,能活动活动,自然是好。就是没有钱,有了这样一个开银子店的姑爷,还用得愁着什么呀?再说开大了口,怕人家不肯,开少了口,又怕上了当。张介夫向她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猛然间,哪里答得出来,口里喳喳了一阵,最后算是逼出两句话来,她笑道:“贾老爷是个活财神,还能少给呀?我又不会说话,叫我说什么呢?”张介夫回头道:“贾兄,你的意思怎么样?”贾多才向他丢了一个眼色,向屋子外走,张介夫也就跟了出去,约有十几分钟,只张介夫一个人进来,牵了一牵胡氏的衣袖,让她站起,然后同背了月英,靠了墙,他低声道:“大嫂子,你看见桌上那些洋钱吗?你若是心里一活动,那些洋钱,马上就是你的了。”这又是胡氏耳朵里的旷古奇闻,竟会有这样的怪事,她心慌了,叫她答应什么是好呢?她疑心这是作梦呀。
第十回 唐突女郎前露财选色 觊觎墙隙里为病伤廉
钱这样东西,能解人生一切的困难问题。人生在世,谁都有若干问题,亟待解决,就不能不爱钱。若是哪个人,并没有超人的理智,决没有可以得着钱而不要的。至于理智,不够水平线的人,只要得着钱,那就可以什么都肯干,也就不能怪人,这是各人的环境所逼迫的。这时的朱胡氏,到了穷途末路,便是两三个大铜子,可以买方锅块充饥,对她也有莫大的帮助。现在桌上放了许多洋钱,张介夫说,只要她心里活动一下,这些洋钱都是她的,她听到之后,不能不身子一阵抖颤,问道:“张老爷,你……你……你这是啥话。”张介夫向月英看了一眼,接着道:“你们是老实人,我还能拿话来骗你吗?假如你心里活动一下,这些洋钱,立刻就是你的了。”胡氏向桌子角上看去,见那洋钱,虽是被纸盖着了,可是还看得出半角白汪汪的光彩在外面。他说了,假如心里一活动,这洋钱就是我的了。莫非叫我抢了这些洋钱就跑。我走也走不动,我怎么能跑?而且这小西天里,地方很大,我走进来了,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出来,又叫我怎样跑得出去呢?她如此想着,手扶了桌子,就不免三起三落,眼神全都射在那桌子角上。张介夫看了她那情形,倒不解是什么用意,因道:“这位大嫂,你听见我说了没有,假使你心里活动一下,这些洋钱,立刻就是你的了。”
朱胡氏道:“我听见了,我听见张老爷说过好几遍了。你叫我心里活动一下,我怎样活动一下呢?”张介夫不由噗嗤一笑,心想本来是自己太老实了。对于这样天昏地黑的女人,和她只管打着哑谜,她如何能懂?便昂头想了一想笑道:“钱这样东西,是很难得的,你总应当知道。”胡氏道:“是呀!我也这样说呀。怎么我心里一活动,这钱就可以归我呢?”张介夫道:“这倒不是假话。这位贾老爷,他所以要讨人,就为的是一个人太孤单了,等着要个人陪他,假如……”他自己说到这里,也觉难于向下说,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可是他等着要钱用,也不下于朱胡氏,他心里另有他一番计划,而这番计划,是必须要贾多才帮助的,那么,怎好不和他办成这件事?于是自己鼓动了自己的勇气,向月英看过之后,再向胡氏道:“既然你已经是愿意把姑娘给这位贾老爷的了。”胡氏点着头道:“这样有钱的人,我还有啥不同意呀?”张介夫道:“这就好办了,你们两方,一个是愿意给,一个是愿意要,那末,你这姑娘,迟早是他家的人了,何不就……”说着,他顿上一顿,又笑了。朱胡氏翻着两眼看他,依然不知他命意何在,可是月英姑娘有些明白了,这决不是怎样好听的话,就皱了眉向介夫道:“张老爷,我们都是可怜的人,什么也不懂,你叫我们做的事,我们做得出来,那决不敢说第二个字,一定是做。我们做不出来,就请张老爷包涵一点,我们哪里还敢说着什么呀。”
她这样完全哀告的说法,真叫张介夫听了良心软下去大半截,除了和她同情,那里还能说那欺压她的话?自己顿了一顿,微笑了一笑,这话可就说不下去了。月英道:“张老爷怎么又不说了,我这话说的不对吗?”张介夫笑道:“你说的是可怜的话,有什么不对?不过我是代别人说话,我若说的不对,你可不要见怪。嘿嘿!”他又笑了两声,这才向胡氏道:“这位大嫂,那位贾老爷,他想早一点娶你的姑娘!”胡氏道:“就是这话吗?那好说呀,只要贾老爷把我这三口人有个交代,随便他挑个什么日子,我们就把姑娘送来。”张介夫点点头道:“你们的意思呢,自然是这样,不过他不是把题目看得那样大。他的意思,最好就是今天晚上,你把姑娘留在这里,桌上那些洋钱,你就可以带走了。”朱胡氏呵呀了一声道:“这是啥话儿?婚姻大事,那有这样随便的。”月英听了这话,早是心里砰砰乱跳,脸上好像用烧酒抹过,一直烧红了到耳朵后面去,那头也就向下低垂着,下巴头是紧靠了胸襟。张介夫把话说到了这里,若不说个清楚,更要引起两个人的误会,而况他两人好像也不过觉得奇怪,并不十分违抗。
于是又接着道:“我不过是把贾老爷的话转一转,肯与不肯,自然还在你娘儿两个,难道还能勉强不成?若说到你们家等了钱过日子,马上有钱拿回去,有什么不好。好在你已经是答应给贾老爷的了,又不是随便的一个生人,比方你现在答应了,依着你要挑一个日子,挑好了一个日子之后,你不还是要把姑娘送到这旅馆里来陪着他的吗?早一点儿,我想这也没有什么使不得。”他说着,便又向人嘻嘻地一笑。朱胡氏知道什么,听了介夫的话,前后翻着一想,觉得他的话也是有理。既是答应把姑娘给人了,就早一点给人,有什么要紧?只要能够把这堆洋钱拿回家去,许许多多的事情,也都可以办完,姑娘留在这里,人家也不掐了一块肉去,顶多不过是算糊里糊涂当了新娘子罢了。她心里想着,眼睛向那堆银元,不免偷看了好几回,再又回头看看姑娘。心里一想,想着人都快要饿死了,还讲什么面子,比如早几年把姑娘卖了,不也是送到人家去了的吗?便向介夫道:“张老爷,我就是这样把她留在这里吗?”她虽是大着胆子把这话问了出来,可是她依然是胆怯地拿声带颤着说出来,字也含糊不清。
可是月英对于这两方的话,已经听得很清楚,心里也是盘算得透熟,突然站起来,板着脸道:“不,不,那样做,我不干。妈你不要说我打掉了你的饭碗,我想,就是把我卖了,也要讲好价钱,就这样的糊里糊涂跟了人,那算怎么回事。就算今天晚上妥了,明天晚上,人家还要不要呢?一个人的身子,不是一斤半斤肉,就是这样估堆的卖给人。卖,我要一生做一回卖,这样零卖,你想把我当了什么人?今天为了那些洋钱,把我这条身子毁了,以后怎么样办?我要走!”说着,转身就有向外走的意思。就在这时,贾多才由外面抢进屋子来,向她摇着手笑道:“不要叫,不要叫!我倒看不出来,这位姑娘,还有这样一套话。”月英红了脸低了头,又坐下去,不过是把身子偏侧了,向里边望着。张介夫站起向他拱拱手笑道:“我嘴太笨,作媒人不成,拿起斧子来,砍在桂树上,砍缺了口子,我告退,我没有作月老的资格。”贾多才也回着礼笑道:“这不怪你,只怪我太糊涂了。我在窗子外面,把姑娘前后几遍话都听到了。我想不到这位姑娘倒是这样一位能说话的人。”朱胡氏道:“她在家里的时候,会说话着呢,不过现时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她不敢说话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