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安郡主,不,现在应该叫她淳安公主了,临时搭在路边的锦幕之中,许多人前来送行。会稽王妃一直在抹着眼泪就不说了,她的堂姐庆元郡主、表姐桓昭、瘐涵等人,那是肯定少不了的,还有灵寿公主的小女儿王湘,也言笑晏晏的陪在淳安公主身边,陪她说话,做最后的道别。
庆元郡主侥幸逃脱了和亲的命运,本来应该是趾高气扬幸灾乐祸的,其实却没有,还和平时一样温婉端庄,言辞谨慎。会稽王妃和淳安公主几回讥讽于她,她也只当没听见,笑一笑便过去了。因为庆元郡主的一再忍让,这里的气氛还是很和谐的,至少没有吵起来。
“其实,做公主的人远嫁异国皇子,也是好事。”淳安公主身着北魏王妃服饰,似笑非笑,似喜非喜,斜睇庆元郡主,“无论南朝北朝,皇室总是特权最大、最尊贵的。公主下降本国臣子,生下来的孩儿便是普通世家子弟,比自己兄弟们的孩子凭空矮了一截。还不如嫁入他国皇室,以后若生下孩儿,尊贵无比。”
庆元郡主心平气和,“岂只尊贵无比,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呢。”
淳安公主说这话本来是要刺激她的,见她不为所动,镇静依旧,美丽的大眼睛便睁得圆圆的,狠狠瞪了她两眼。
王湘年纪虽小,却很机灵,甜甜的笑着说道:“表姐,愿你此去北国青云直上,飞黄腾达,和表姐夫恩恩爱爱,白头偕老,伉俪情深……”她这一连串的话说出来,众人都忍俊不禁,“湘儿你才多大,知道什么叫恩恩爱爱?”王湘嘻嘻笑,“人家这不是想显摆显摆新学会的词么?”众人笑意愈浓。
这一打岔,就把淳安公主和庆元郡主这姐妹二人方才的不快给岔过去了。
范瑗和任江城母女二人走入幕中的时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范瑗是位神采飞扬的美女,虽然人到中年,美艳依旧,气势不减,那是不用说了,任江城年纪不大却天生丽质,秀美绝俗,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她走入幕账之中,众人登时眼前一亮,可以想像,她是何等的风华,何等的容光。
“范娘子来了,阿令来了。”桓昭和瘐涵亲热的迎上去。
王湘眼珠转了转,也跟着桓昭和瘐涵一起过去了。
庆元郡主不像桓昭和瘐涵那么亲热,也是彬彬有礼的,“范娘子,八娘,多日不见。”
会稽王妃和淳安公主就没什么好脸色了,会稽王妃眼中好像要冒出火来,死死盯着任江城看了好几眼,如果她的眼光能够杀人,任江城早已死了一止一回,淳安公主皮笑肉不笑,“哟,智计过人的任八娘子来了?失迎,失迎,八娘子,你辛辛苦苦用计骗来的两座城池现在要被我带到北国去了,也不知你心疼成什么样子了呢,我很是过意不去。”
桓昭蹙眉,“阿珠,那天你明明也在的,阿令难道不是为了保护你和庆元郡主才和北魏三皇子周旋的么?你不感谢她也就算了,还这么讥讽她。”瘐涵也道:“是啊,别人以讹传讹就不说了,咱们都是在场的,真实情形如何,再明白不过。阿令可没有骗人。”淳安公主见她俩帮着任江城,不由的红了眼圈,“我是你们的表妹,就要远嫁异国啦,你们不帮着我,反帮着外人,真坏。”
“阿令可不是外人,她是我阿兄喜欢的人,以后就是我阿嫂了,我们才是一家人呢。”桓昭心中暗暗想道。
“阿令不是外人,是我的内人。”瘐涵却揽着任江城,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内人一般是用来称呼妻子的,她这么一说自然是可笑的,范瑗和庆元郡主等人脸上都露出笑容。
“阿令才不是你的内人,她是……”桓昭脱口说道。
她想说是“是我阿兄的内人”,可是这话太过造次,如何能说出口?
“她是什么呀?”瘐涵笑咪咪的问。
桓昭淘气的笑了笑,“是我的内人。”和瘐涵一样亲亲热热揽着任江城的肩,做势要和瘐涵抢。
“敢抢我的人!”瘐涵嗔怪。
“就抢了,怎么了?阿令这么可爱,为什么不抢?”桓昭笑道。
庆元郡主面目含笑,“八娘确实可爱,我也想要抢上一抢呢。”王湘偷眼瞅瞅会稽王妃、淳安公主,又瞅瞅庆元郡主、桓昭、瘐涵等人,思忖片刻,拉拉庆元郡主,“表姐,咱们也过去吧。”庆元郡主点头,也过去一起嘻嘻哈哈,说笑打闹。
会稽王妃和淳安公主气的白了脸。
淳安公主叫过婢女吩咐了几句,婢女陪笑对庆元郡主等人道:“公主要换装了,诸位能不能到隔壁稍等片刻?”庆元郡主等人并无异议,都笑道:“你换装,我们就不打扰了。”出来去了隔壁。
任江城随着众人一起出来的时候,察觉几道恶狠狠的、阴毒的目光落到她背上,后背霎时火辣辣的。
“恨我恨到什么地步了?”任江城微哂。
她神态从容的向外走,没有回头。
眼看着任江城的身影消失了,不见了,淳安公主怒气未息,叫来婢女小声吩咐,“去告诉任四娘,若她不能将任八娘悄悄带到北国,就等着我的滔天怒火吧。到了北国之后,我饶不了她。”婢女面有惧色,唯唯答应,传话去了。
会稽王妃有些不满,“唉,你堂堂一位公主,不过想带一个官家女郎陪嫁过去,竟要费这样的周折。”淳安公主烦恼,“其实我自己动手会更痛快,不过庆元和阿璃、阿敏这些人太讨厌了,一定会紧紧跟着任八娘的。只有到了任四娘那里,才有单独和任八娘相处的机会。”会稽王妃同情的拍拍她,“虽说不能亲手抓她,不够解气,不过到了北国之后你想怎么折磨她都可以了,对不对?”
“对。”淳安公主露出甜蜜的、舒心的笑容。
元绎所乘坐的豪华辂车之中只有他和李安民两个人,两人正在低头秘密议事。
“不可。”李安民不知说了些什么,元绎大惊失色,“我把她骗到北国去做什么?我王妃侧妃都已经有了,像她那般骄傲的女郎,难道甘心屈居人于么?她宁可死也不会愿意的。武国侯,我只想再见她一面,和她道别,不想逼死她!”
“殿下对她未免看的过高。”李安民不悦,语气自负,“这南朝人平时总会谈论什么气节、风度、见识,真到了斧钺加身砍头落地的时候,谁不是痛哭哀嚎,谁不是摇尾乞怜?你那位了不起的任八娘也是一样,真落到咱们手里,把她囚禁起来,她也会俯伏在你脚下,乞求你的恩宠。”
“那还有什么意思?那还是她么?”元绎苦笑摇头,“把一位骄傲的女郎折磨成可怜巴巴的女奴,实非我愿。武国侯,这样的女奴北国现成的就有,成千上万,我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从南朝抓一个回去?”
“现成的女奴有何意味,抓一个曾经傲慢不可一世的折磨成可怜样,那才有意思呢。”李安民眼神阴冷。
“风险太大了。”元绎婉言拒绝。
李安民不由的一笑,“有什么风险?在任四娘那里抓的她,南朝有什么怨言,任家有什么不满,冲着任四娘去啊。殿下放心,咱们的人是不出手的,全靠一个任四娘,就算闹出事来,也是南朝内讧罢了,与我等何干。”
“武国侯,我对她有几分真心。”元绎正色庄容,“我真的没有想把她抓回北国囚禁,她如果真变成女奴,我也就不喜欢了。武国侯,请你收回命令,停止这件事情。”
李安民怒其不争的看了他片刻,灵机一动,道:“淳安公主年纪比你小的太多,配你不合适,倒是嫁给十皇子最好。十皇子比淳安公主大不了几岁,人也聪明机灵,淳安公主一定会喜欢他的。”
“还可以这样?”元绎听了,怦然心动。
李安民哈哈大笑,“这样有何不可?公主娶回去,就由得咱们,由不得南朝了。新台故事,殿下还记得么?卫宣公本来是为自己的儿子求娶齐国公主,迎到齐国后看到公主貌美,他便迎为自己的夫人了。更何况咱们只是拿弟弟换成了兄长,有何不可?”
元绎脸色变幻,脸上涌起一阵阵潮红。
李安民终于说动了他,满意的笑道:“到咱们即将起程的时候,殿下便到任四娘幕账之中看一看吧。”
元绎含混答应。
到了北朝使臣即将起程的时候,任淑英果然派人来请任江城。
“阿令,我们陪你一起过去。”桓昭和瘐涵要陪任江城一起过去。
“我家四娘子想和八娘单独叙叙姐妹之情。”任淑英的婢女婉言谢绝。
范瑗冷笑,“你家四娘子临行之前,就不想见见我这位叔母么?”
婢女无言以对。
范瑗陪着任江城去了任淑英的幕账。
瘐池踮起脚尖往外看,“我听说阿令和她的堂姐并不亲近啊,会不会没安好心?”桓昭信心满满,“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瘐涵疑惑的转过头看她,“阿璃,你怎地如此笃定?”桓昭调皮的眨眨眼睛,“我……我反正就是知道啊。”瘐涵更加疑惑。
任江城和范瑗到了任淑英这边之后,最先见到的居然不是任淑英,而是王氏和任淑贞。
王氏和任淑贞穿戴的都很华贵,和在宣州的时候大不相同,尤其是任淑贞,身上穿的是蜀中名锦,头上戴的是吴郡精工制造的首饰,灿烂华美,映花了人的眼睛。
范瑗、任江城和这对母女见了面,淡淡笑着见了礼,虽然客气,却十分疏远。
“八娘,二伯母到了京城之后这还是头回见你吧?可真是不容易呢。”王氏酸溜溜的说道。
任江城微笑,“在宣州的时候二伯母似乎很嫌弃我,我但凡到你院子里坐坐,你都恨不得立即赶我走。怎么到了京城又想见我了呢?这是什么道理,我想不通,二伯母教教我。”
“八娘你……”王氏气急败坏。
她本来想控诉任江城不敬长辈的,可是被任江城这么一说,却成了她拜高踩低、趋炎附势、面目不堪了。
“我哪里说错了么?”任江城笑容可掬。
王氏被她气得直喘粗气。
任淑贞一直站在王氏身边的,这时忙扶着王氏替她顺气,“阿母,算了,咱们又没吃亏,您就别生气了。”王氏恼火,“咱们怎会没有吃亏?”任淑贞瞟了任江城一眼,目光闪烁,“任四娘这一嫁,您从她的嫁妆里也扣下不少,咱们这不是手头宽裕了么?没吃亏。”王氏低头瞅瞅自己的衣裳,气平了些,“是,刻扣些四娘的嫁妆,咱们母女二人是鲜亮不少。”
王氏整整衣襟,直起腰,昂起头,“弟妹,八娘,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很好,不过四娘走了之后,那个地方便住不了多久,要腾出来了。我和六娘可是住惯华宅之人,杏花巷那么偏僻的地方不是太委屈我们母女了么?过几天我们便搬到青云巷去住了,我和弟妹做个伴,六娘和八娘做个伴。”
你这脸皮厚的……任江城看着理直气壮的王氏,半晌无语。
像王氏这样不知眉高眼低只知一味索取的无知妇人,也是没谁了。
“你知道青云巷是用我的嫁妆买的么?”范瑗冷笑。
王氏脖子缩了缩,似乎也知道自己理亏,可是很快又昂起头,“用你嫁妆买的又怎么了?任家四兄弟又没分家,你这一房有的,便是公中的!我不管青云巷的房子到底是谁买的,总之就是要住进去!你敢不让我住,我便满京城吵吵,败坏你和任平生的名声!”
这算是什么人啊。任江城扶额。
难为任刺史了,怎么给任荣生挑的儿媳妇,这位简直是泼妇行径啊。
范瑗也没见过王氏这样撒泼的,呆呆看了她片刻,冷声道:“你便试试看好了。你当我范家是纸糊的泥塑的,由着你拿捏不成?”
王氏又缩了缩脖子。她虽蛮横粗俗,也知道范家可不是好招惹的……
任江城捏捏范瑗的手,示意她不要动气,范瑗笑了笑,“阿令莫笑话,我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今天开眼界了。”任江城一乐,“其实我也没见过。阿母,在宣州的时候所有开销全是公中的,王氏也没有露出过这幅嘴脸。”
任江城劝了范瑗几句,笑着向王氏说道:“二伯母,你的身份太高贵了,青云巷的房子,不配让你居住。陵江王府有的是空房舍,你到那里暂居,如何?”
“陵江王府?”王氏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是,陵江王府。”任江城笑吟吟。
“陵江王府我们怎么能住啊?”王氏呆呆的。
别说王氏了,就连任淑贞也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瞧二伯母说的,陵江王府你有什么不能住的。”任江城连说带笑带挖苦,“你这么高贵,别说陵江王府了,就是皇宫也住得,对不对?”
王氏和任淑贞这才知道任江城是讥刺她们的,露出恼怒的神色。
“不过,二伯母想住皇宫我没办法,想住陵江王府却不过是我一句话。”任江城话锋一转,“我和大王说一声,陵江王府的房舍二伯母和六姐姐随便挑。”
“原来不只是讽刺我们,她还在炫耀,炫耀她在陵江王面前能说上话。”王氏气得头晕。
任淑贞心里紧了紧,忙扶好她,低声道:“阿母,她不只是炫耀,更是在示威。她是在警告我们呢,拿陵江王来压着我们。”
“是这样,是这样。”王氏恍然大悟。
她恨恨看了任江城一眼,心情复杂。唉,不闹闹吧,不甘心;闹闹吧,这无情的任八娘不知有什么狠招在后头等着呢。
“咱们走。”瞪了任江城半天,王氏咬咬牙,要回去了。
任淑贞扶着她,眼神闪烁,“八娘,你虽对我不好,到底坑我没坑到底,算你有些良心。”
任江城不由的一笑。
真难得,任淑贞居然说她有些良心,多么高的评价啊。
“可是,你到底坑过我,我不会忘记的。”任淑贞咬唇,神色不甘。
任江城伸手摸摸鼻子。任淑贞,你和王氏真是母女。
任淑贞扶着王氏,母女二人慢慢走了。
任淑贞却没走远,过后抛下王氏又悄悄回来了,躲在幕后偷看。
任江城和范瑗被婢女带到了一处绣带飘扬的幕账前,这里有卫兵把守,两柄刀剑相交,横在范瑗面前,“侧妃只请任八娘进去相见。”范瑗似笑非笑,“她幸亏只是做了侧室,若真做了北魏王妃,得神气成什么样?”任江城不在意,“小人得志,往往如此。阿母稍等我片刻,我很快便出来了。”缓步走了进去。
任淑英锦衣华服,珠围翠绕,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任江城也笑,“我送了件白色皮裘给你。北国冷,莫冻坏了。”
任淑英轻启朱唇,声音柔媚,“八娘,多谢你。”
她莲步姗姗的迎过来,伸出纤纤玉手和任江城相握,“八娘,我一个人去北国会很寂寞,你陪我一起去,好么?”
“你自有嫡亲妹妹,又何必是我。”任江城淡笑。
真要姐妹相陪,任淑贞这同父的妹妹难道不是更亲近么,为什么要是隔了房的任江城。
“可是,四姐姐就喜欢你啊。”任淑英娇嗔。
她这阵子不知是不是专门学过迷惑男人的手段,声音和从前不同,柔媚圆润,沥沥莺声,宛转动人。不过,任江城听在耳中,却觉得要起鸡皮疙瘩。
“你还喜欢做元绎的王妃呢,还喜欢北魏的皇后呢,我是不是都要让你一一如愿啊?”任江城用讥讽的语气说道。
你喜欢我就要陪你去么?你以为你是谁。
任淑英脸色一滞,勉强笑道:“八妹妹还是这般口直心快,老脾气,一点没改。”
“本王就喜欢八娘这样的脾气。”元绎纵声大笑,掀开帘子,从幕后走了出来。
他精心修饰过,头戴紫金冠,身披明紫色织锦华服,面如凝脂,目如明星,神采飞扬。
任淑英看到他出来,便媚笑着迎过去,“殿下。”元绎笑的有些勉强,“四娘。”和她并肩站在一起。
“你俩真相配。”任江城揶揄道。
“哪里,八娘和殿下才是真的相配呢。”任淑英眼波流转。
听了她这话,元绎容光焕发,任江城却是恶心得差点吐了。
世上真有这种不知廉耻的人啊,为了献媚讨好一个男人,不惜出卖自己的姐妹。
元绎热烈看着任江城,“八娘子,和我一起走吧,北国风光无限,气象万千,不是暗弱的南朝可以相提并论的。”他取下自己随身佩戴的腰刀,双手捧到任江城面前,面色郑重,“我十岁的时候陛下赐了这把腰刀给我防身,它已经陪伴我十四年了,现在转赠予你。”
“有什么说法么?”任江城淡笑。
元绎现在扭捏之色,“也没什么说法。不过,若是将随身腰刀送人,便是表示爱慕之意了。”
“对方若是接受,就是以身相许了,是么?”任江城语带戏谑。
元绎红着脸点头,“是。”
他忽地想到一件事情,忙解释道:“我并非存心轻薄。八娘子,淳安公主只是嫁到北国,并不一定要嫁给我。她年纪太小了,可能嫁给我的弟弟会更合适。”
“你想的还真周到。”任江城一笑。
任淑英却流露出嫉妒和羡慕之意。
她做梦都想得到的身份和地位,任江城根本不屑一顾,还要北魏三皇子这般苦心劝说……
“殿下英明睿智,想的当然周到了。”任淑英挽起元绎的胳臂,娇媚的笑道。
元绎不自然的避开了她,目光缠绵,柔声道:“八娘子,我会对你很好的,请你相信我。”
任淑英咬紧了牙关。
“表示爱慕之意的腰刀,再次求婚,还有什么?”任江城缓缓问道。
“还有我无限的深情。”元绎脸色微红,“八娘子,我对你一片真心,倾心爱慕,愿意献出我的腰刀和我的生命,但求余生能和你一起度过。”
他也是位美男子,这时深情款款的倾诉衷肠,自有其动人之处。
任淑英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任江城却是铁石心肠,丝毫没有感动的意思,“元绎,你今天的打算是先要拿言词和所谓的深情来打动我,对么?你的后招是什么呢,如果你这海一般的深情我不稀罕,不接受,你打算怎么办?”
元绎温柔又不好意思的笑,“那,我只好不客气了。”
“怎么个不客气法?”任江城目光盯紧了他。
元绎柔声道:“八娘,你这又何必?接受我的求婚,和我一起远赴北国,做我的王妃,难道不是一件美事么?”
“你想劝我乖乖的跟你走,是不可能的。”任江城道:“元绎,反正你最后还是要动用武力,就不必和我多废唇舌了。”
“哟,好大的架子。”一直躲在暗处偷听的任淑贞这时忍不住跳了出来,“人家三殿下好言相劝你非要不听,这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么?”
“你是怎么进来的?”任淑英看到她,脸色大变。
她在幕帐之外安排有人看守,不应该有人不知不觉的溜进来啊。
“我高兴来便来。”任淑贞板起脸,“你不过是我庶出的姐姐,还真以为你做了个侧妃就了不起了,就能管住我了?”
任淑英哪有心情和她斗口?想到外面看守的人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她额头冒出冷汗。
元绎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任淑贞,也觉愕然。
事情有些不对,哪里出了岔子……
“八娘子,跟我走!”他当机立断,抽出腰刀,一道幽冷的亮光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一柄宝刀,刀锋锐利无比。
任淑英和任淑贞同时幸灾乐祸的笑了。
八娘不愿意又能怎样?刀架在脖子上,她不走也得走!再说了,她不明不白和北魏三皇子同处一室,说出来何等难听,不想嫁也得嫁啊。
“元绎,清谷关战事已起。”任江城蓦然道:“南朝和北朝才和谈成功,北人便背信弃义,攻我大梁清谷关,敢问这是何意?”
“什么?”元绎大惊,已经抽出来的腰刀吓的又回了鞘。
任江城嫣然,“我说,方才和谈成功,你北朝便故意挑衅,进攻大梁,这是把我大梁不放在眼里么?”
元绎又惊又怒,“不可能!我朝不可能主动挑衅!”
“管它谁先挑衅呢,反正已经打起来了。”任江城笑吟吟。
元绎不能相信似的看着她,“女郎,只因为我向你索要钟大家,你便起了这样的歹意么?重新挑起两国的战争?”
任淑英和任淑贞也像傻了一样的看着任江城。
这个任八娘她也太厉害了吧?
“我没起这样的歹意。”任江城笑道:“我这个人是很仁慈的,厌恶战争,你不知道么?是你们出尔反尔,恶意满满,将另外一个人惹恼了。”
眼前仿佛浮现出桓广阳那如冰雪一般纯净的容颜,那浅蓝色的、宁静而深情的眼眸,任江城心跳都变得温柔了。
“殿下,走!”帐外响起一声低喝。
任江城觉得脚下震了震,之后,她竟然惊奇的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升高,越来越高,不觉骇然喝道:“元绎,你搞什么鬼!”元绎笑,“没什么,这里是早就布置好的,其实这是一个车厢,套上马就是辆马车。你莫管这么多,跟我着走就对了。”外面声音杂沓,人声、马声、呼喝声络绎不绝,紧接着马儿仰天长嘶,马蹄阵阵,这果然是车厢,跟在马后面疾速奔跑起来!
“让开,快让开!”车夫大声怒吼。
外面传来阵阵惊呼声。
任淑贞失声尖叫,“这是要去哪?你们要的是任八娘,不关我的事,快把我放下来!”
她只是来看热闹的,现在居然要被拉走了,如何不慌,如何不急?
“你少废话!”任淑英翻脸,横眉冷对。
任江城弯腰要从靴子里拨匕首,元绎及时阻住了她,笑道:“八娘子,不要负隅顽抗了,你已经上了本王的车,不走也得走了!”他和任江城正在纠缠的时候,外面大梁的官兵惊慌失色在后面追赶,李安民一声长笑跃上车尾,大声道:“我国三殿下向任家娘子当面求婚,蒙她应允,这便要跟着三殿下到北国去了!诸位,告辞!”
“这个武国侯太不要脸,他是仗着两国和谈已成,知道陛下为此心喜,吃定我大梁不敢和他翻脸么?”“李安民不仅强抢我大梁的女郎,还说是什么女郎自己应允了,无耻啊!”南朝官员气得头昏昏的。
侍卫、兵士等人在车后追赶,可是李安民早有防备,备的是两匹塞外良驹,速度很快,远远的冲在了前头,追赶不及。
李安民率人冲出了南朝的包围圈,纵声大笑,“哈哈哈,就凭南朝这些文弱之士,居然敢和我北朝的英雄对峙,凭他们也配么?任八娘最后还是落在我们手里了,哈哈哈。”
“武国侯慎言。”元绎敲敲车厢壁,恼火的道:“什么叫任八娘落在咱们手里了?她是本王最尊贵的客人,不是囚犯!”
“到了这个时候,殿下还用得着宠着她么?”李安民放声狂笑。
元绎一脸尴尬,“八娘子,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意思……”
任江城哪有心思理会他?四处敲车厢壁,又到车厢前面查看,想要寻找薄弱之处突围求生。任淑英轻轻笑了笑,“没用的。八娘,这车厢是精铁制成,坚硬无比,前后都锁了,你逃不出去的。”任淑贞有了哭音,“你要拐骗八娘,带上我做什么?”任淑英不耐烦,一声低喝,“谁耐烦拐你了?你也值得让人费心拐骗么?闭上你的臭嘴!”她眼神毒辣,语气阴冷,任淑贞被她吓了一跳,还真就不敢再哭叫了。
李安民这辆马车冲在最前头,后面跟着北朝使臣和卫兵,眼看着这一行人已经上了官道,离建康越来越远了。
“赢了,我赢了,我最后还是赢了!”李安民心头狂喜,纵声狂笑。
赢了,他赢了,南朝这些蛮子妄图塞一个不懂事的公主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出女郎给他家三皇子,却将真正的金凤凰留住不放,简直欺人太甚!可是最终他赢了,还是将任八娘子骗上了元绎的辂车!
“嗖————”的一声,前方传来凌厉的破空声!
“武国侯小心!”兵士们惊呼。
李安民正在仰天狂笑,一枝利箭射入他后肩,“扑”的一声,精钢制成的箭镞入肉,钻心疼痛,李安民大叫一声,自车顶栽落!
“武国侯!”北魏使臣惊的魂飞魄散。
前方、两边涌现出黑压压的南朝士兵,手持强弓劲弩,瞄准了他们。
“停下,否则就地射杀!”领兵的将军声音威严。
北魏使臣面对这透着悍勇之气的队伍,平时的嚣张跋扈不见了,面色迟疑的停了下来。
只有最前面的那辆辂车马受惊失控,疯了似的向前奔去。
南朝官兵并没有人上前堵截。
北魏使臣中有人看到这样的情形,以为南朝这是色厉内荏,不敢和北朝对抗,便不怕死的也跟着往前冲,可是他才往前奔了没多远,便有利箭飞来,正好射中马腿!马儿一声哀鸣跪倒在地,那马背上的骑士晃了晃,终于坐不稳,也跟着滚落在地上,狼狈之极。
北魏使臣这才知道,原来南朝官兵是只肯放前面那一辆车过去,不由的心里凉凉的。
那辆车里坐的可是他们的三皇子啊,如果三皇子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有心腹下了马去把李安民扶起来,不过这时候北魏使臣心烦意乱,关心李安民的少,担忧元绎的多,“也不知三皇子如今怎样了?”
车夫控制不住赶车的马,本就心慌,后来看到一队黑衣黑甲的兵士追过来,就更慌张了,失声惨叫。
车里的任淑英、任淑贞听到外面的惊呼声、车夫的惨叫声,花容失色,声音发颤,“这是怎么回事?”任淑英扑到元绎身前,战战兢兢,脸色发白,“殿,殿下,怎么办?”元绎一阵心烦,把她推开了,“我也不知道。”
任淑贞发起脾气,“八娘,这怪你,这全都怪你!是你害的我!要不是好奇四娘究竟会把你怎样,我也不会上了这鬼车,也不至于这么担惊受怕的!”
她的逻辑比较特别,因为是她好奇任江城的遭遇而跟上来的,所以就是任江城害的她。
任江城心里正烦,喝道:“休要聒噪!”顺手重重砍在她后背,砍的她昏了过去。
虽是伤人,她的动作却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自如,非常美观。
元绎看的清清楚楚,心中羡慕,正好任淑英娇滴滴眼中含泪向他诉说心中委屈,“殿下,我很怕,我真的很怕……”元绎不由自主模仿起方才任江城的动作,手起肘落击在任淑英后背,任淑英双眼圆睁,软软的倒了下去。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了,只有我和你。”元绎轻笑,一声叹息。
他话音才落,外面便响起车夫的惨叫声,和车厢门被打开的声音!
任江城嫣然一笑,如枝头绽开了繁花,又如杨柳吐出了新芽,“又来新人啦。”
元绎咬牙,又是爱,又是恨。
“元绎,滚出来!”车厢门打开,桓广阳那冰山一般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十三郎也会说粗话么?”元绎一声长笑。
他伸手挥向任江城,想将任江城挟持过来,谁知任江城已从靴子里拨出匕首,敏捷的刺到他手上!元绎一痛,下意识的抽回手,任江城已机灵的跃了出去!
“躺下吧。”她咯咯娇笑,回身冲元绎扔出一包药粉。
元绎大惊,想闭气,已经来不及了,中了毒气,软软倒下。
桓广阳握起任江城的手,和她一起跃上自己的白马,“走!”
白马撒开四蹄奔跑,任江城骑在马背上,后面是桓广阳温暖的胸膛,心情不知不觉便欢快了。可是身后坐着人,还是个男人,她又莫名心慌。
“十三郎,你怎地不多备一匹马?”她抱怨。
他低头看她,神色温柔,“对不起,是我想的不周到了。”
男子气息萦绕在鼻尖,任江城脸红心跳,“你分明是故意的。”
“嗯,我是故意的。”他没有辩解,一声喟叹,“我就是这么卑鄙,想借机亲近你。”
任江城脸粉扑扑的。
想起身后这个白衣飘飘、如冰似雪的男子,再想想卑鄙这个词,唉,真是不搭啊。
“偶尔卑鄙一次就好了,以后还请你做个好人。”任江城轻声说道。
“如果只有卑鄙才能接近你,我宁愿一直卑鄙下去。”桓广阳声音温柔似水。
任江城脸上像被烧着了一样,火辣辣的。
她耳后根儿才开始是一片莹白,后来白里透着粉,现在却已是红绸缎一般,要红透了。
桓广阳心怦怦跳,几经犹豫,手臂还是伸了出去,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别这样。”任江城轻轻打开他。
“你坐不稳。”桓广阳道。
“我能坐稳。”
“坐不稳。”
“我坐不稳,所以你要环着我对不对?”
“嗯。”
任江城无语了。
桓广阳多君子的一个人啊,可是耍起赖来,也跟无赖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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