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荡漾映青山,鱼游莲叶间,挥挥洒洒,恰逢细雨,抬头有云川。
……
这次会试人才济济,以臣下来看,公主殿下的大事想必能成了,娘娘也能了却一件心事,丁大全得意的说道,官家春秋鼎盛,娘娘风华正茂,若真如老神仙所说……
老神仙的话且不必说,姝儿自小随我长大,胜似亲生母子,如今年近双十,确也该婚配了,你且将此事办好,切莫胡乱敷衍,官家舍不得姝儿,对于选婿之事本就不太上心,所以本宫才拉了皇后坐镇,较之前几次自然要妥帖些,但皇后为人刚直,你若办事不利,自然难逃责罚,本宫也救不了你。
娘娘说得是,请娘娘放心,臣下自当竭尽全力,丁大全信誓旦旦的说道,只是那忠王和贾似道那边,还须娘娘多加留意。
这是自然,赵禥愚弱,不足为论,倒是贾似道老奸巨猾,本宫自会多用心思,你且回吧,一个外臣在这后宫呆久了,难免要生出闲话来,这几日便不要来了,若有事,派个下人通知董宋臣即可。
周震炎恢复了往日的风采,似乎还多了一分狂放不羁,他没有再和关舟讨论过程和结果的问题,可能是觉得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一如他没有和关舟提起,端午那日,西湖舟上,有人做了一首煞风景的诗。
五月五日午,赠我一枝艾;
故人不可见,新知万里外。
丹心照夙昔,鬓发日已改;
我欲从灵均,三湘隔辽海。
如果关舟知道,他一定后悔那日没有和周震炎一起上画舫,因为这位写诗的落寞之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文天祥。
年初,元攻南宋,董宋臣建议赵昀迁都,明知是错,朝上竟无人敢言,唯有时任宁海军节度判官的文天祥上书弹劾,却不被采纳,心灰意冷之下,只有二十三岁的他自请免职还乡,在端午那日,临行之时,写下了这首端午即事。
当然,周震炎更不会提起,会试场上,宰相丁大全对他青眼有加……
周震炎整日外出赶场,与众学子吟诗作对,更多的则是吃酒饮宴,东华门放榜的头两日,他根本就没有去看,这在关舟和其他人看来,是周震炎成竹在胸、自信满满,而真正的原因只有周震炎自己知道。
会元,会试头榜第一名的称谓,周震炎有时候在想,若乡试之时得了解元,说不得此次就要连中三元,这可是大宋南迁以来从未有过的……既然果树已经种下,甜也好、酸也罢,怎么都是要见到果子的,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况且骑虎难下,这果树已经不是想砍就能砍的了……
关舟是着实为周震炎高兴,会元啊,会试第一名啊,这可比后世的高考难多了,这名光兄真是了不得,就算殿试得不了状元,一个一甲进士是跑不了了,自己是个没出息的,前世是个小医生,在这或许会成为小商人,但自此之后,酒桌之上,众人之前也算有得吹了,兄弟我虽然不济,但好友之中却有个出息的,咱可是亲眼看着他一步步登上人生巅峰,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葛云晋更是不消说,激动的痛哭流涕,表少爷高中,葛家亲眷也要出当官的了,不哭一哭不足以表达激动的心情。
拿了重赏得信使绝尘而去,他们的任务是将这喜讯传给丘怀的葛家,还有远在太平当涂的周家,葛云晋性格干脆,来的快去的也快,回过头把鼻涕眼泪一抹,腰板儿顺势就挺了起来,大模大样的开始操持庆功宴,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把伙计小厮指使的团团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得了会元。
葛家酒楼大宴三天,不管是谁,只要进门说句吉利话就能随便吃、敞开喝,一文钱也不要,来的人多,店里的人忙的不可开交,到最后连关舟都不得不到后厨帮忙刷碗了。
所以,当平沙和落雁来到酒楼后院,看到身着短衫、围着围裙,蹲在大陶盆前刷碗的关舟时,怎么也无法将这个杂役和之前的翩翩公子联系起来。
你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为何干这下等人的活儿?落雁皱着眉头说道,她其实倒是无所谓,不过公主若是见到这一幕……表情一定相当精彩。
这位姐姐说错了,我只是识字,并不读书的,倒不会辱没了斯文,在下的一个朋友会试得中会元,店里正为他庆祝,所以人手不够用了,能帮忙自然要搭把手,两位一会儿也莫急着走,一起到前面喝上几杯吧,关舟起身,用围裙擦着手说道。
我们只是帮小姐送件东西过来,吃酒就不必了,落雁说着,从背囊里拿出一个鹿皮套,这是我叫小姐着人做的扇子,你且看看是否合乎要求,还有,小姐家中有事,这段时间怕是出不来,开店的事要缓一缓。
关舟从鹿皮套中抽出折扇,上下端详一番,而后又打开来看了看细节,用料和做工都没有问题,扇面上是一副墨梅,另一面则题了一首七言诗,不错!比我之前……之前预想的要好得多!关舟对书画并没有研究,更分不出优劣,只要扇子做工精美,又有画有字,他觉得就很好了。
周兄高中,我正愁没有礼物送他,这把扇子刚好可以……
不行!落雁急道,这把扇子只能在你手中,不可送予他人!还有,你刚才刷碗,还没来得及净手吧,下次记得洗干净了再碰扇子!
啊?哦……好吧……关舟赶紧把扇子收起来,这位莫非有洁癖?看着她握着刀柄的手,关舟觉得此时此刻还是听话比较明智……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落雁。
沉鱼落雁的落雁?好名字!
不是,是平沙落雁的落雁。
不一样吗?
不一样。
好吧,那么,平沙是什么东西?
平沙不是个东西,是个人,他就是平沙,落雁笑着指指边上的男子说道。
……
没文化真可怕,不光可怕还尴尬,关舟一个劲儿向平沙道歉,可人家就是不接话,全程面无表情,让关舟很是忐忑,也不知道他记不记仇。
近日好事连连,周震炎高中,关舟的扇子事业也有了信儿,于是店里的酒就比较费了,为了让葛云晋承认自己眼力不济,愣是把大家小姐看成了骗子,也为了给他炙热的小心脏稍稍降降温,关舟拼得一醉,结结实实的灌了他三大碗冰镇葡萄酿。
或许是老天爷觉得喜事还不够,应该来个三喜临门,或者是觉得酒楼的存酒还有点多,应该来个供给侧改革,就在周震炎去参加殿试的当天,从丘怀归来的信使又带回了惊天的喜讯,葛家少奶奶有喜了!
关舟身在临安似乎都能听到葛长庚震耳欲聋的笑声,总算功德圆满了……
高兴了,自然又是吃酒,借着酒劲儿,关舟拉着葛云晋,大着舌头问道,老葛,你说,我是不是可以心安理得的吃葛家一辈子了……
葛云晋揽着关舟肩膀,端起酒杯说道,不止不止,你小舟可以吃完我叔,再吃我堂兄,然后还可以吃嫂夫人肚子里那个……吃他个长长久久……来!干了这杯!
滚!说得好像我要吃人似的……不过长长久久好!咱哥俩就喝个长长久久!干!关舟脑子发懵,心里却不糊涂,哪来的长长久久啊……大元啊……崖山啊……灭国啊……眼前这太平景象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覆巢无完卵……国都没了,葛家有没有传承还重要吗……我,又何去何从……
关舟更加想家了,想远在乡下的父母,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甚至想单位那个总是刁难人的老院长,没有了我,你会很无聊吧……原来生活的压力在生存面前屁都不是,原来那个被自己吐槽万遍的时代是那么美好,之前谁他娘说穿越回大宋就是享福的,骗死人不偿命啊……关舟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丁大全也想哭,因为他选的人公主似乎一个也没看上。
大殿之中,周震炎对于策论答的头头是道,其他考生虽有不及,但也是有板有眼,官家赵昀频频点头,似乎很是满意,但后殿来报信的小太监却说公主一直在摇头……丁大全的冷汗都下来了,因为他看到贾似道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多年的老对手了,一举一动都熟悉无比,丁大全从贾似道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那不像是单纯的嘲笑,而更像是一种欣慰,猎人看着猎物进入圈套的欣慰……
依我看,那周震炎就不错,为人稳重,样貌俊朗,仪表堂堂,更难得的是学问还好,姝儿觉得呢?阎贵妃问道。
依姝儿看,那就不是稳重,是年纪大了,张狂不起来,看他那年纪,和母妃该是差不多吧,赵姝翻着那个本子,指着一页继续说道,您看,都三十有二了,只比您小一岁而已,您觉得合适吗?
男人年纪大一些不是问题的,显得老成持重,你父皇较我,岂不也要年长一些吗?民间则更是如此了,只听说十八新娘八十郎,谁见过颠倒过来的?
母妃此言差矣,父皇乃一国天子,万寿无疆,年龄自然不是问题,那人一介书生而已,怎能与父皇相比,还足足长了我一纪有余,他知天命,姝儿风华正茂,他近古稀,姝儿徐娘未老,日子可怎么过?再者说,此人年过而立却尚未婚娶,我看若不是有什么缺陷,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那《戏张先》本就是东坡先生调侃张子野的,说出来也不甚好听吧,总之姝儿不喜,您也不必再说了。赵姝扁着嘴说道。
阎贵妃到点点赵姝的脑门儿,你个丫头最是伶牙俐齿,这大半天了,殿上的学子已经被你挨个儿贬斥了一遍,难道你非要老在宫中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道清也是摇摇头,姝儿,你是天生贵女,金枝玉叶,这些凡夫俗子入不得你眼也是情理之中,依母后来看,这天底下也确是无人能配上我们姝儿,更没有哪家哪户敢说与皇家门当户对,也正因如此,赵氏女子但凡出阁,就都是下嫁了,你年近双十,这婚嫁之事的确不好再拖,母后说句公道话,这殿上众人,确有几个是可供一考的,你且再看看、再想想,如何?
皇后娘娘发话了,赵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直板着脸,看样子还是不甚满意,阎贵妃把本子往赵姝手里一塞,愤愤地说道,自己做主的机会只此一遭,错过了你可莫要后悔,若是过了二十岁仍是独居宫中,谁的面子都不好看,到那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你还有没有的挑!
阎妃莫急,既然有言在先,此次便由姝儿做主吧,赵昀摇着折扇,缓步走了进来,姝儿,你母妃说得有理,此次机会难得,你还是莫要急着下定论,再斟酌斟酌可好?
赵昀和稀泥是一把好手,既然他来了,这架也就吵不起来了,谢道清也是出口相劝,言说殿试放榜还要有几日,商量还来得及,若姝儿有了中意的,官家便将他点为状元,到时候状元尚公主,岂不又是一段美谈佳话。
丁大全垂头丧气的走向南宫门,这些学子都是自己精挑细选的,各个才貌出众、风流倜傥,公主为何就看不上呢……
丁相公缘何闷闷不乐?
丁大全猛地抬头,却见贾似道站在宫门,脸上依然是似笑非笑。
贾相公好悠闲,没有公务要做吗?丁大全没有接话,却反将了一军,近一年来贾似道被排挤到外围,已经很少涉及公务了,据说整日窝在家中,连门都不出,敌人的痛处就是自己的乐处,丁大全深以为然。
哈哈哈哈……有丁相公分忧,老夫确是闲了不少,只是身在其位,食君之禄,有些事却是不好假手他人,朝堂之上不必说,丁相公一代人杰,自然会打理妥当,只是老夫与丁相一样,还兼着枢密使,这合川之事,确是不能不问的,贾似道笑着说道。
好叫贾相知道,上月吕文德已溯江而上,一路过关斩将,击破蒙将纽璘所部,打通蜀道,进入重庆,官家还为此御笔题词,以示嘉奖,而后吕文德率领战船沿嘉陵江而上增援钓鱼城,于前几日击破蒙将李进,想来用不了几日,合川之围便可解了,贾相觉得如何?丁大全得意洋洋的说道。
丁相果然大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可与那诸葛孔明有一比了,贾某佩服,如此一来,老夫便可以继续睡安稳觉了,告辞告辞,贾似道拱拱手转身而去,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拍着脑门回身说道,吕文德战功赫赫,却不知坚守钓鱼城的王坚、张钰现在如何了?
冷汗顺着丁大全额头流进眼窝,又沿着法令纹流进嘴里,说不出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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