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酒催发东窗冷,闲语引涟漪,掩面公子,对影三人,恩怨不相离。
……
关舟在前厅放了一张大桌子,各式饭菜摆的满满当当,桌边的酒坛码了三层高,周震炎理所当然的坐了上首,其他人也依次坐下,小桃本来也想一起吃,大果眼珠子一瞪,她就只能扁着嘴回房找大小穆姐姐去了。
大果叔、大仁哥,今儿您二位就是门神,谁要是强行进后院儿,就把他腿打折,出了事儿我担着,关舟说着,把两个大木锤递给了二人,周震炎看了看那比自己腰还粗的锤子头,又看看大果、大仁那比自己腿还粗胳膊,砸吧砸吧嘴,今晚除了吃酒,别的事儿就不用想了。
后楼三层的房间,桌上的蜡烛被罩上了红色的纱罩,几案上的香炉有淡淡檀香飘散,几案下的冰栈里有阵阵凉气渗出,地上零零散散的是红色的花瓣,床上坐的是美丽的素装女子……红色光影迷离,檀香沁人心脾,冰凌驱散暑热,花瓣诉说心意,整个房间透着温馨与浪漫,温柔与惬意。
葛云汉有些失神,残留的一丝紧张悄然逝去,他缓步走到床边,轻轻坐下,握住覃氏的小手,柔声说道,娘子莫要紧张,小舟刚才告诉我,今夜并非为受孕而准备,仅仅是治疗的一个环节而已,他说乾坤相接、阴阳合和不仅是人伦大道,更是自然法则,要我们一切随心就好,莫要辜负良辰美景。
覃氏捂嘴一笑,那小舟兄弟年纪轻轻,也未曾婚配,对这房中之事倒是了解的透彻,相公说得这些我都知道了,你来之前,小桃那丫头偷偷摸了进来,把这些都说了一遍,说是小舟交代的,她本就懵懵懂懂的,说得结结巴巴……
覃氏还待再说,却见葛云汉的眼神炙热了起来,相公……覃氏红着脸柔声唤道,葛云汉起身走到桌旁,拿下纱罩,灭了灯火,借着微弱的月光走回覃氏身边,趴在她耳旁悄声说道,娘子,我们还是遵医嘱早些歇息,莫辜负良辰美景啊……
周震炎酒量的确不错,至少在第八个坛子空了的时候还没躺下,大果和大仁的酒风明显带着乡野气息,每碗必满,到嘴必干,关舟觉得如果换作自己,早就被他们灌趴下了,和这仨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啊,好在还有葛祥,两人小杯小盏的,倒也喝得尽兴。
子时将尽,众人兴致不减,就在周震炎拎起第九个酒坛子时,一个人突然从门口歪歪斜斜的走了进来,把离门口最近的葛祥吓了一跳,大仁把锤子都抄了起来,稍有不对就准备开抡。
拿酒!快去拿酒!少爷我有的是银子!那人一屁股把葛祥挤到一边,坐到了条凳上,一身的酒气,看来也喝了不少。孙大少?你怎么还硬闯啊,没见已经打烊了吗?葛祥叫道,关舟此时也已看清,来人正是孙县令的公子,那个因为嘴上无德,被自己阴了一把的孙宝。
孙公子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出门,连个下人都不带,不安全啊,关舟笑着说道。孙宝抬起头看向关舟,突然起身来了个九十度大鞠躬,多谢这位兄台那日提醒,如若不然我必一直被蒙在鼓里,说着竟然趴在桌上抽噎起来。
众人一阵错愕,这都哪跟哪啊,倒是葛祥机灵,第一个反应过来,走到关舟身边,小声说道,莫不是那日……让公子言中了?孙家小公子真是那王奔的种?关舟嘴张的比拳头还大,胡诌都能说中,难道金刚琢还有给嘴开光的作用?
在场的人中只有关舟和葛祥知道来龙去脉,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关舟一拍脑门,心说这次惹了事儿了,自己为图一时之快,一下子毁了两家人……连忙起身坐到孙宝边上,孙兄莫要悲伤,流言而已,事情可能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孙宝抬起头,拿起葛祥的酒杯一饮而尽,大着舌头说道,怎么不是?这几个月来镇上传得厉害,我实在抵挡不住,前两日便请了大夫,想要来个滴血认亲,以证清白,谁知大夫还没到,那贱人便吓破了胆,跪在地上求饶,一五一十的全都招了……
整件事的经过并不复杂,五年前的某一日王奔到孙府做客饮酒,两人从下晚一直喝到半夜,孙宝酒劲儿上头,栽倒在前厅睡着了,那王奔不知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偷偷摸进卧房,爬上了嫂夫人的床,孙宝的娘子田氏并不是水性杨花之人,相反,倒是性情温顺的居家娘子,只是深更半夜睡得昏昏沉沉,只当是孙宝回房了,对于对方求欢便也没有反抗。
事后田氏发现异样,但为时已晚,一通痛哭之后也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好在并无他人知晓,便想把事情瞒下来,加上后来发现有了身孕,也就更不敢说了,之后孙家上下并没有人起疑,田氏觉得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孩子都四五岁了,街上突然流言四起,相公为还她清白,竟派人去请了认亲的大夫……
关舟很像抽自己俩嘴巴,王奔那混蛋也就算了,以后这田氏母子可怎么活啊,她们明明就是受害者,明明可以安稳一生,现在却被自己的一句话送进了万丈深渊。
孙宝今儿是喝多了,否则也不会把家丑说出来,一个大男人边说边哭,让众人委实心酸,连周震炎这个没心没肺的都放下酒杯,长叹了一口气,许久的沉默之后,关舟拍拍孙宝的肩膀,他刚才想了一些事情,想要尽力弥补一下自己的过错。
孙兄你先冷静一下,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听了之后能好过一些,或许你会觉得,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关舟端起酒杯一口闷了,开口说道,这事儿得从我们的敌人说起,现在在西南指挥军队与我大宋作战的是蒙古大汗蒙哥,他的爷爷就是威名赫赫的成吉思汗——孛儿只斤铁木真。
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在一次打猎时,抢了诃额仑做妻子,这诃额仑是和蔑儿乞惕部早有婚约的,所以也速该的乞颜部和蔑儿乞惕部就此结仇,铁木真登上汗位后,在一次两部落的冲突中,蔑儿乞惕部掠走了铁木真的妻子孛儿帖,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关舟又干了一杯酒,继续说道,待到铁木真打败蔑儿乞惕部救回孛儿帖,已是九个多月后,孛儿帖在乞颜部回撤的途中诞下一子,铁木真给他起名术赤……
孙宝等人不知道关舟为什么说这些,周震炎却眼珠子瞪的比牛还大,惊声叫道,你是说……
名光兄想的不错,都说女子怀胎十月分娩,但整个孕期其实是266天,也就是八个半月多一点,所以术赤很可能并不是铁不真的亲生子……还有,术赤这个词在蒙语中是客人的意思,这样想来,铁木真给孩子起名术赤,说明他可能知道这孩子不是他亲生……
大家都怔怔的看着关舟,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这些可都是秘史,你所说的事情距现在也不过百年的光景,蒙古王室是绝不可能允许这些事外传的,周震炎问道。
我又不是蒙古奸细,名光兄不必紧张,你问得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铁木真和术赤父子都没有计较这存疑的身份,还联手打下了大片的江山,为什么?不待众人回答,关舟又朗声问道,铁木真一代枭雄,雄才大略,其男人的尊严较你我如何?
虽是仇敌,却也不敢亵渎,我中华能与成吉思汗比肩的,或许只有始皇帝、汉武帝、唐太宗和我大宋的太祖皇帝了,其他都不足论,至于他为什么不去追查术赤身份就不得而知了,周震炎答道,今儿他也喝多了,若在清醒时,这话他是绝不敢说的,连赵光义都被排除在外,如果被官差听到,挨顿板子都是轻的。
名光兄高见,那么我就来说说铁木真一代雄主,为什么没有为了自己的尊严去追查,原因就是,整个事件中,孛儿帖是受害者,术赤更无过错,一旦追查,她母子必将受到更大的伤害,铁木真的做法是为了保护受到伤害的妻子、保护本就无辜的孩子,他也是在赎罪,他认为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妻子,有错就勇于承担,不拿妇孺当挡箭牌,这才是真男人!
几句话说得众人热血沸腾,连大果、大仁这俩半大傻子都满脸激动,孙宝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对着关舟又是一躬,听君一席话,孙某茅塞顿开,之前倒是我糊涂了,还请兄台不吝赐教,之后我该如何去做?
孙兄年长于我,叫我关舟或者小舟就好,赐教不敢当,有些浅见供孙兄参考,你那儿子现在也只是存疑,坊间传言说长的像谁、不像谁的,纯属以讹传讹,作不得数,但嫂夫人受辱确是事实,既然事情已到这个地步,相必想遮也遮不住,与其捂着盖着,不如一次揭开,让人看个透彻,也就没有后患了。
不行,孙宝颓废的坐回凳子,我可以不在乎,可我爹是一县父母官,如此一来岂不颜面无存,我那夫人毕竟失节,传扬出去她还如何做人?
关舟摇摇头,流言这种东西,盖不住的,之前没影儿的事都可以传得如同亲见,现在你又是请大夫又是夜不归宿、整日酗酒的,会传成什么样子就不好说了,倒不如说服你爹,来个公事公办、私事私了。
怎么个公事公办、私事私了?
关舟把凳子拉到孙宝边上,沉声说道,有女子受辱,就该公事公办,上告衙门,缉拿罪犯,按大宋律依法处置;嫂夫人失节、孩子血脉不定,这是你孙家私事,怎么处理由你自家做主,至于细节,小弟觉得,孙兄倒是可以这样去做……
葛祥去送孙宝回家,大果和大仁在收拾桌子,周震炎驴拉磨似的在厅里转来转去,关舟则坐在那儿发呆,今儿这后半场酒喝的一点儿都不舒坦,何止不舒坦,简直就是折磨。
你这么尽心竭力的帮他,到底为了什么?周震炎止住脚步,不解的问道。
我造的孽,总得试着挽回一下,否则心里过不去……
你也不必自责,你那日即使不说那些话,这事儿也不一定就能一直瞒下去……周震炎宽慰道,你觉得他们会用你说的法子吗?
关舟摇摇头,不知道……或许明天就知道了……我先回去睡了,名光兄也早点儿休息吧,关舟说着,迈步向后院走去。
大仁拎着木锤三步并两步跑了过来,挡在了关舟前面,小舟兄弟,今晚谁也不能去后楼,你自己说的……关舟拍拍脑门儿,又拍拍大仁的肩膀,转身走回来上了二楼,自己下过的命令都忘了,差点儿让自己人砸断腿……这个二货啊……
你个憨货!拎个锤子干啥!你要砸谁!大果冲过来,对着大仁的屁股就是一通乱踹,叔啊!踢我干啥?我没做错啥啊……哎呀!疼!疼!哎呀……大仁一边躲闪一边喊道……周震炎看着两人,摇了摇头,施暴现场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是早点休息,或许明天能有真正的大戏上演……
夜深了,众人皆已睡去,关舟却怎么也睡不着,两世为人都没有坑过谁害过谁,不想这次因为几句话毁了人家一家子,罪孽深重啊……关舟想着,突然左手上的金刚琢亮了起来,那白光很柔和,一明一暗的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关舟坐了起来,抚摸着镯子一阵苦笑,还真是个有灵性的,你这是在安慰我吗?是不是后悔把我带到这里了……
少顷,镯子的光芒渐渐隐去,关舟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该来的终究会来,该去的终究会去,该发生的挡也挡不住,该遇见的躲也躲不开,随缘就份吧……关舟抬腿上床,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小舟还没起吗!天刚刚亮,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关舟无奈的爬了起来,舒展了下筋骨,没好气的问道,谁啊,这一大早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咣得打开门,眼前是葛云汉那张神采奕奕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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