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筵讲谈蜀侯(4)
一时间,喻青天坐镇真定府的消息,不胫而走。民间有这样的话,不怕病,不怕灾,就怕打官司,就怕征皇粮。可是喻茂坚的到来,却打消了真定府人民心中的顾虑。喻茂坚先是给陕西府写了公文,解释了雷礼一事的前因后果,并且规定,以后若有押解的差事,有几个犯人,便写几份文书,这样也免得后面的差役再像雷礼一样吃苦头。
在紫禁城南书房之中,地龙生的滚热,嘉靖皇帝正坐在楠木桌案后面,面前的香炉之中,燃烧着檀香,烟雾徐徐上升,整个房间之内,安静而凝重。此刻,嘉靖皇帝正在读书,给他筵讲的正是大才子杨慎。
杨慎坐在东侧,坐在一张略矮一些的桌案后面,手里正拿着一本《三国志》,说道:“皇上,从古至今,圣君都是难做的,如大明太祖皇帝,废了宰相,昼夜批阅奏章,千古勤政第一。如唐太宗李世民,张挂魏征《谏太宗十思疏》于寝殿,昼夜参读。”嘉靖皇帝点了点头,杨慎很是得意,接着说道:“但先帝所作所为,却大大的欠妥,恕臣鲁莽,先帝在位之时,往往事出惊人。建立豹房、巡幸宣府,封自己为大将军朱寿。搞得朝局莫名其妙,望皇上引以为戒啊。”
杨慎说得痛心疾首,但嘉靖皇帝却说道:“师父这话欠妥了,你忘了内阁怎么给先帝拟的谥号了吗?承天达道英肃睿哲昭德显功弘文思孝毅皇帝。倘若真是这样,内阁岂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杨慎被揶揄的一愣,随即笑了笑:“是臣妄言了。”
嘉靖皇帝在椅子上站了起来,绕到了杨慎的书桌前,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真诚地说道:“前朝的事情说不清楚,你还是说说远一点的故事吧,我想听蜀相诸葛亮的事情。”
杨慎看了看十五岁的嘉靖皇帝,忽然自嘲地一笑,心道:“原来是我自己想多了,这皇上还是个孩子么,哪有那么深沉的心思。”见皇上亲自给自己倒茶,心里也是一阵的火热,于是略坐正,清了清嗓子:“蜀相可是千古忠臣的楷模,一生功绩数不胜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不是后主无能,蜀汉也不能这么快就灭了国。只是丞相命数不长,从白帝城托孤至五丈原兵败,这十二年来苦苦支撑。”接着,杨慎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诸葛亮。一直过了一个时辰,此次筵讲也就结束了。
为了表示尊师重道,嘉靖皇帝亲自送到了书房门外:“杨阁老一品也十二年考满了吧。说起来,我大明朝的栋梁当属你杨家父子弟兄。真乃是当朝诸葛了。”嘉靖深深地望了一眼杨慎,说道:“杨师父慢走。”
看到了嘉靖皇帝的眼神,杨慎心底泛起了一丝凉意,就像是掉进冰窟窿之中。这一刻他明白了,面前的这个皇帝,不是个孩子,内心之深沉,心术之精妙,绝非正德皇帝所能企及的。坐在轿子上,杨慎心里像是穿了被水浸透的棉袄,又凉又重。杠房凑到轿帘出,低声问道:“爷,咱们还是去黄娥小姐处?”杨慎点了点头,刚走出处一箭之地,忽然踩了一下轿底:“回府!”
大轿吱吱嘎嘎的转身,径直往贡院街杨府而来。整饬衣帽,迈步进府。问门上的从人杨春道:“老爷可在府里吗?”杨春也是很久没有见到杨慎了,先是一惊,然后压低了声音,在杨慎的耳边说道:“少爷,您可得当心些,老爷最近脾性越来越怪,刚才还赏了伺候茶水的茶坊几篾条呢。”
杨慎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书房,果见杨廷和正在生闷气,桌案上的书籍随意地翻开着。杨慎上前施礼道:“父亲,孩儿回来了。”
杨廷和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杨慎,原是想发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忍住了,只是淡淡地说道:“怎么今日回来了?”杨慎便将今日筵讲的事情与杨廷和说了。擦了一把前额上的汗:“父亲,您说皇上会不会学汉高祖刘邦,鸟尽弓藏?”
杨廷和听罢,微微的抬起头,闭上眼睛,深长的叹息了一声:“我杨廷和一辈子,为了大明江山鞠躬尽瘁,你瞧见我的头发了吗?已经半苍了。可是,皇上终不会体念咱们的一片赤诚。”说着,杨廷和仿佛是触动了情肠,喉咙哽了两下,便垂下泪来。
知父莫若子,杨慎此刻,深深地知道杨廷和的心境,只是叹了口气:“父亲,当今皇帝虽然聪慧敏捷,但终究还是个孩子,若是没有人挑唆,不会对您心生芥蒂的,再说,朝中谁不知道,您是立了首推大功的。皇上要疏远我父子,定是有原因的。”
杨廷和忽然腾的一声在椅子上站了起来,狠狠地一拍桌子,眼睛像是饿狼一样盯着前方,从齿缝间挤出了几个字:“张璁!是张璁,这个逢迎辩诈小人!若是落在我手里,我非屠了他不可!”
杨慎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样的表情,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说道:“张璁与父亲政见多有不合,但应该不会做出这么下作的事情吧。”
杨廷和冷哼了一声:“御史方凤是什么人?有名的方大炮,上奏章从来不和人商议,想参谁就参谁,但是他上的弹劾奏章,怎么转冲着你二叔使劲?若不是皇上给了他后腰,便是张璁在里面安排布置,折我的羽翼!”
书房里炭火上额铜壶已经滚沸了。徐徐地吐着水汽,但是两个人却丝毫不与理会。只是对坐着,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杨慎担心地问道:“父亲,我们该如何自保?”杨廷和沉吟了半晌:“自古以来,忠臣良将多为君王所忌。自古以来得善终的并不多见,比干剖心,岳飞风波亭之厄。你我父子不能步他们的后尘。”
杨廷和一边说着,一边在书房之中来回踱步,忽然转过身,眼神之中冒着绿油油的光。“我们要自保,不能做砧板上的鱼,现在有人要剪我们的羽翼,我们偏要壮大起来,叫皇上触碰不得。”
几日不见父亲,杨慎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认识父亲杨廷和了。之前的杨廷和,儒雅倜傥,办事喜欢遵循古例,引经据典。可是现在,却不见了往日的沉稳,嘴唇发干,又焦躁不堪。心里也是担心,叹了口气说道:“可是纵观朝局,却是无人可用。前次皇上再冬暖阁召见群臣的时候,透出风来,要遵立兴献王为皇帝。现在朝中的人都在选边站队,我细细观察了一番,都是些墙头草。我私下里也问过几个反对此事的,却没有几个硬骨头。”
杨廷和叹了口气:“我压根也没有指望这些人。”
杨慎眼轮一转,忽然说道:“表兄喻茂坚怎么样?我在筵讲的时候,经常听见当今皇帝赞叹不已。说表兄是纯臣,乃是真真正正为民请命。表兄似乎是很得皇上爱重。若是让他回京的话,无疑是对咱们有利的。”
杨廷和想了半晌,心已经完全静了下来。思量着杨慎的话,说道:“我知道,茂坚的确是很受皇上爱重,皇上也不止一次提及,当初圣驾北上,唯独喻茂坚遵守太祖法令,以藩王礼拜皇上。可是你表兄是个专心做事的,正德十六年,为了避祸,还请我出面外放,恐怕他很难答应啊。”
杨慎说道:“再怎么说,有一层儿女姻亲,我亲自给表兄写一封信,动之以情,如果表兄入朝,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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