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筵讲谈蜀侯(2)
喻志善上了年岁,目力有限,而喻茂坚慌乱之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杨柱儿年岁小,耳聪目明的,顺着马青莲奔去的方向一看,忙不迭地说道:“老爷,太爷,奶奶说得不错,前面确实有人寻短见!人都挂在树上了。”
喻茂坚朝着前方的松树林看去,只见一个身影,正在树上垂着,飘飘荡荡。大惊失色,道:“快去救人!”说着,也牵着骡子,朝着松树林跑了过来。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皂吏模样的人,正被马青莲救下,马青莲正扶着此人的上半身,一边掐人中,一边捶打此人的胸背。此人脸色发青,眼轮之中也尽是眼白了。喻茂坚忙蹲了下来,去掐此人的寸关尺,说道:“还有救!”
喻志善虽然也着急,但是看孙媳这样扶着一个陌生男子,也觉得不妥。忙对杨柱儿说:“去!扶住这个人,”说着,在行李中掏出一个鹿皮的小包裹,在里面取出了一根银针,在这个人的人中、合谷、少府等穴道,此人的呼吸渐渐的有力起来,脸上也有了一番血色。
喻茂坚打开了水囊,给这人灌了一口水,他才喘匀了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喻茂坚和马青莲等人。喻志善刚憋了一路的气,说话的时候不由地带出了一丝火气,将银针收好,说道:“哼,你也是个七尺多高的汉子,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有什么事过不去,非要在这里做冤魂?”
喻茂坚柔声问道:“这位差哥,究竟是怎么了?”
这差役却是泪水长流:“几位是路过?啊呦,早知道我便另寻一个地方了,你们赶你们的路,我又没有碍着你们的事儿。”
马青莲却啐了一口道:“太爷说的没错,你还堂堂七尺汉子呢,就这么气量窄?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这人挣扎着坐了起来:“我是个寻死的人了,你们还要这般侮辱,唉,是我上辈子造孽,这辈子受到这样的惩戒。”
喻茂坚摆了摆手,制止了两个人说话,柔声地说道:“到底是怎么了?我看你的装束,应该是哪个衙门里的官人儿吧,怎么落得这等田地?”
“小人叫雷礼,是洛阳府臬司差役,和另外一个差役押解人犯到陕西服役。可是黑心的蔡表收了人犯庞景隆的钱,日娘的偷放了人犯。这件事本和我没有干系,可是糊涂臬司大人将所有的人犯写在了一个文书上,到了陕西军台衙门,他们不批签,还叫我缉拿逃掉的两个人犯。没有批签,我便回不了河南,天下那么大,哪里去找入娘的庞景隆和蔡表啊!你说,叫小人怎么活啊!”说着,雷礼便呜呜咽咽地放了声,好像是将所有的委屈和冤枉,在这一刻骤然释放了出来。
喻茂坚一边听,一边不住叹息。马青莲却说道:“你若早吊上去一刻钟,你便真的是冤死了,你眼前的,便是新任的河南巡抚,你的事情便有着落了。随我们一起上路便是。”
雷礼眼神一亮,忙支撑着翻身拜倒:“果真是御史巡抚大人吗?小的这里给您磕头了,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雷礼已经是丢了半条命了,无法走路,喻茂坚腾出来一个骡子,和杨柱儿扛了行李,叫雷礼坐在了骡子上。雷礼看着同行的喻茂坚四人:“老爷,您真的是上任的御史吗?”
喻茂坚走得满身大汗:“怎么?不像?”
雷礼支支吾吾:“不像,我在臬司衙门,也经常随着臬司大人接见应酬来往的官员,其中不少也是御史。至不济的也坐着骡车,哪有这样赤脚赶路的?”
喻茂坚笑道:“有的时候,府道吏目们不怕坐车的官儿,更怕赤脚的官呢。”
喻茂坚要上任直隶,但是自己对河南却一无所知,便向雷礼打听各官员的官声人望。雷礼越发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官员绝非等闲之辈,便事无巨细地说道:“洛阳府知府还算是个本分的官儿,不过就是收的粮耗多一点,倒也没有出刮地皮的事情,但也糊涂昏庸至极。”
马青莲却愤愤然道:“等我们上任,一定将这些墨吏统统铲除!”
雷礼知道自己多言了,便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坐在走骡上。走出去几里路,他也恢复了元气,说什么也不肯坐骡子了,一定要下地走着。
到了驿馆门前,打点好了行礼,驿丞见来了五个人,不由得嘬牙道:“这位大人,我们驿站是个小驿站,平日里也没有这么多人,这几个月可是撞了邪了,进京的,外放的扎堆了。您瞧见了没,正房和厢房都住满了,只有后面有两间偏房了,大人们担待些。”喻茂坚也不在意,和马青莲一间房,志善,雷礼和杨柱儿住另外一间。走过前厅,果然见一大群常随模样的人正在酌酒行令,吵得整个驿站前厅乌烟瘴气。
喻茂坚只是皱了皱眉,由驿卒带领着穿过了侧门,来到了后院偏房。安顿好的行李之后,喻茂坚关上了房门,见马青莲正在用铜盆烫脚,一脸的舒适。笑道:“这一路辛苦你了。”
马青莲却笑道:“这算的什么吃苦,当年在甘陕做军需买卖,整日间的露宿黄沙,比这辛苦一万倍。”
喻茂坚坐在了马青莲旁侧,替她按揉着双肩:“祖父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他上了年岁了,又要强了一辈子,我们做小辈的,还是要顺从。”
马青莲又往铜盆里添了一些热水:“我也是为了老人家路上免受颠簸之苦。用我的贴己钱买车来河南都不成。”
喻茂坚叹息一声:“祖父也是为了我着想,我们虽然知道这是你的体己钱,可是外人不知道啊。我们御史,就是指着参合人贪赃枉法,自己却做着车上任,传出去也没法解释。”其实喻茂坚想说:顺藤摸瓜地再牵扯到你,你原本是军户孤孀,现在嫁给我,更是没法说的事情。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喻茂坚赶紧站了起来:“谁啊?”
外面确实喻志善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是我,一会出来见我。”说罢,便扭身走了。
马青莲叹了口气:“祖父是个好人,只不过就是规矩大了点,一会你小心应对就是了。”
喻茂坚望着桌上的红烛出神:“祖父年岁也大了,这次一病,就没有彻底缓过来,有机会送祖父回荣昌,便少了很多的事情,我也能放心一些。”说罢,披衣出了门,见祖父正在院门口等着,紧走了几步,随着祖父来到了前厅的一个角落,叫驿卒上了些茶点和一壶黄酒,给喻茂坚倒上一碗,示意他喝了。
喻茂坚见气氛有些不对劲,笑着说道:“祖父这是怎么了?还记得之前您教导,赴任途中不能饮酒,怎么还劝起我来了?”
灯烛之下,喻志善眼神之中反射着烛火,叹了一口气。“我最大的规矩你都破了,还差这一条吗?”
喻茂坚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黄酒,一口气喝了。小心翼翼地问道:“祖父,您是想说什么?”
喻志善叹了口气:“你为官十几年,我也跟了你十几年,上次在河南见驾的时候,我以为我可以全然放心了,可是没有想到,这次陕西之行过后,却成了这个样子。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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