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甘肃总兵行凶(6)
说着,双手递给了喻茂坚,竟然颤颤巍巍地在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喻茂坚一躬到底,说道:“还望宪台大人给我个天年!”
喻茂坚心中大喜,但却不动声色地打开了厚厚的一叠案卷。上面是规规整整的馆阁体,看起来这廖唐志在司礼监秉笔太监。内容却是耸人听闻,不但详细地说了李隆和许铭的龃龉。而且还说了很多甘肃镇的军政情形,下面签着廖唐的名字。
喻茂坚松了一口气:“我曾说过,当今圣上不比先帝,最看重仕功的,天年不是我给的,而是廖公公迷途知返,协助御史查案有功。”
喻茂坚详读了廖堂的呈词。却没有原来预想的那般兴奋,反倒是陷入到了更深的思虑中。此时,众多人的生死荣辱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以及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了。他又想起了伍文定的一番告诫,下一步怎么落子,喻茂坚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喻志善见喻茂坚想出了神,说道:“你不妨去见见康海,他是状元底子,又有都御史伍文定推举,说不定会柳暗花明呢。”
喻茂坚在康海门前,递上了名赐。却没有想到,向来闲云野鹤的康海竟然做足了规矩,中门大开,亲自出门迎接喻茂坚于阶下。喻茂坚连连说道:“康先生,这如何使得!”
康海却哈哈大笑道:“如何使不得?你是代天巡狩,我是黔首百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这还是喻茂坚第一次进入了康海家的宅子。绕过一丛紫竹,便听到了一阵高亢激昂的歌声:
这正是鸟飞不到处,人为名利牵
为着这名利场奔忙到始终
我如今老来方才自懂
喻茂坚却听入了神,转垂花门的时候,竟然浑然不觉。康海笑道:“见笑见笑!”
喻茂坚问道:“这定是康先生的新作?”
康海得意地抚着络腮胡子:“闲来随意作的,自娱而已。”说着,引着喻茂坚转过了垂花门,见一个伶人正扮作诗圣杜甫,在庭前俯仰嗟叹。正是他在练唱。
康海却说道:“你们也忒不精心了,第三句头一个字,你唱错了韵,回去寻教习师父,好好的温一下这折《金蕉叶》,去吧。”
见班主叫去了,这伶人便退了出去。康海便示意喻茂坚坐在了花厅的石凳上,叫人上茶。侍从却正是刘思进,喻茂坚点头会意,刘思进一边倾水,一边说道:“陆羽茶经有云,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而神农尝百草后得茶,便是在这秦岭上,所以若论饮茶,陕西才是正根儿。”说着,侍从已经将两杯茶奉上。
喻茂坚浅尝了一口:“好茶!你还没有回京吗?”
刘思进说道:“我告了一个月假,回来探望班主。您二位接着叙谈,小的去添水。”说罢便退了出去。
喻茂坚看刘思进行为举止,处处皆有规制。不由赞叹道:“倒是康家班出来的人,如此的伶俐规矩。”
康海却叹了一口气,看着刘思进远去的背影:“这孩子饶是聪明伶俐,但也差点送了命。若不是伍文定坐镇江西,办事平允公正,别说是刘思进一个伶人了,就连我都遭了迟累。”
喻茂坚问道:“此话从何说起啊?”
康海用折扇打着手心,娓娓言道:“江西宁王一脉,喜爱陕西杂剧,到了朱宸濠这一代更是出格,刘思进原是我戏班的人,被人诓骗进了宁王府,整日演《中山狼》,我却一无所知。一直到平叛后,伍文定才将刘思进解救了出来,并没有大肆株连,也算是保了我一条命。啧啧,这才是真正的御史呢!为人刚正,循法循礼,不事偏私,大明有福啊!”
喻茂坚也不由地唏嘘:“想不到,康先生和伍御史还有这么一番渊源。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康先生赐教。我也早就认识伍文定,但却没有机会详谈。江西一役,他是首功,因何逊功与王守仁,升迁广东布政使,却偏要留在江西收拾糜烂的局面呢?”
康海抚着胡子,思索了半晌。拿起了石桌上的茶叶桶,是毛竹制成的。外面有彩绘的图案,康海一边示意一边缓缓地说道:“凡事都有表有里,就像是这茶叶桶,你看到的外表是这层生漆彩绘,而内底里却是秦岭毛竹。里表互为依存。而伍文定,便是这毛竹了。”
喻茂坚眼神一亮,他从来没有和人如此交谈,而康海不愧是三秦大地上公认学识最厚的。便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康海继续说道:“江西宸濠叛乱一事,伍文定是成全了王守仁‘全功圣人’。而聪慧如王守仁,也受之不疑。此二公皆非等闲之辈,但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呢?
其一,大明定鼎以来,中官太监如刘瑾王振专权、阁老大员如前朝三杨、厂卫势力更是此消彼长,多年以来相互倾轧。而御史则寂寂无闻,伍文定则瞧出来了,御史将来必将会大行其道,为圣主所用。
其二,为了塑造御史,伍文定才将功劳逊让给了王守仁,如此一来,天下皆知御史真的能成就大事。王守仁为表,伍文定甘心做里,才有了今日御史的地步。”
喻茂坚思忖着康海的话,点头称善,这些事情乍一看似乎云里雾里,但是只消细细咂摸,便能品出其中的味道。新君登基以来。邸报之中‘御史’二字便成了常见的词汇。又想起了当日陛辞之时,嘉靖皇帝的谆谆告诫。喻茂坚坚信康海所言非虚。
康海接着说道:“当今圣上,圣明烛照。厂卫不能用,中官不堪用,阁臣又和圣上总顶着,所以圣上必然会任用御史的。伍文定此番做法,恰好迎合了圣意了。”
喻茂坚不由地心里一紧:“如此说来,我巡抚陕西,绝不是查处李隆这么简单。”
康海说道:“当然!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御史,这件案子做得好了,御史便可堪重用。”喻茂坚紧皱的双眉渐渐地舒展开了。他终于明白前日收到伍文定语焉不详训示的真正含义。
长谈了一个下午,喻茂坚如醍醐灌顶。辞别之时,喻茂坚对康海道:“目下公务繁忙,待处置完毕,当设宴相谢。”
嘉靖二年,喻茂坚终于乘车,拜望甘肃镇总兵李隆。此时李隆正在向火,忽然一个军校飞也似的跑了进来,单膝跪在了李隆面前:“总兵大人!陕西巡抚喻大人来拜!”
李隆眼角的肌肉不易觉察地抽动了一下:“整队!开中门迎接。”
“得令!”军校站起来就要跑出去。却被李隆叫住了:“你去告诉马家华和屠岭。没有我的命令,谁要是擅动的话,杀无赦!”小军校吓得浑身一颤,忙不迭地去传令了。李隆冷笑一声:“哼,该来的,还是来了。来啊!更衣!”
几个常随涌了上来,却没有穿武将玄色麒麟补子的官袍乌沙,而是将李隆的铠甲战袍取了过来。好一身鲜亮的甲胄,胸甲是山文鱼鳞缀在牛皮上,中间攒着一枚光可鉴人的铜镜。护肩却是柳叶形的铜片拼成,袢甲的腰带足有两寸宽,上面却并没有缀宝石,时间久了,牛皮有点脱硝。头盔却是辉煌的无以复加,凤翅鎏金的抹额盔上,还插着三叉戟簪缨,远远看上去,李隆就像是庙里的天王,不怒自威。穿戴齐整,李隆跨步而出,来到洞开的行辕大门,见喻茂坚已经下车了,前后还簇拥了一群皂吏书吏等等。比起前任巡抚,喻茂坚的车架显得十分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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