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遭难古道遇豪强(4)
这个诨号叫作铁猴子的悍匪,却不害怕,笑着说道:“马家大妹子,你好长的手啊,在陕西地面上,我们做不得事,现在到了河南的地面上,你还要管,我说,给留条活路成不成?”
姑娘冷笑一声:“活路是尽有的,奈何你们执迷不悟!”
铁猴子苦笑一声:“爹娘老子的户帖(注2)里,早就没有我们的名字了,现在我们既不是农户,也不是军户、匠户,又不肯去做乐户。还哪有什么活路。”
姑娘狠狠地一挥鞭子,鞭稍在空中啪的一响:“给我闭嘴!手上沾了血的,留下命抵偿,没沾血的,赶紧给我走路,下次若还碰上你,就没有这么好瞧了。”
铁猴子狼狈地跑了。惊魂甫定的喻茂坚上前,却发现这个人他认识,却是当初在河南解救的马青莲,便拱手道:“多谢你出手相救。多谢。没想到在这里相遇,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这姑娘从马上跳下来,看了看地上的死尸。又看了看喻茂坚等人。“好说,前面十里便是驿站了。你们需快点才是。”说罢,便打马扬尘而去。
杨柱儿也认出了马青莲,凑到了喻茂坚面前:“这不是河南的那位马青莲吗?难道没有认出你来吗?”喻茂坚也觉得蹊跷,便囫囵一笑,掩了过去。
经历了此劫,包括王琼在内的所有人,都加快了脚步,进了龙溪驿之后,才算是惊魂甫定。驿丞见来的这群人,除了几个上了年岁的,有五个小伙子都是浑身带伤,浑身血葫芦似的,慌忙让进里面,说道:“几位爷台,可是遇见劫匪了?快快,里面请里面请!二的三的,去,烧热水,多多的烧!”说罢,便帮忙安置受伤的军卒,喻茂坚粗通医术,便帮着几个常随清洗包扎伤口。
王琼见喻茂坚尚且安然自若,便笑道:“没想到你一个文官,从未接触过武事,竟也这般淡然。”
杨柱儿却大为不满,他很不喜欢这个案犯在自己老爷面前托大,便挺起了胸脯。“我们老爷上任铜陵的时候,曾缴了净江王!”
王琼却不以为然:“喻大人,今晚可还有兴致?你我二人把酒叙谈可好?”
喻茂坚正巧也有话要问王琼,便点头答道:“正有此意。”
驿丞按照定额,上了三个菜,但都不是时鲜瓜果,而是一碟羊肉萝卜,一碟油炸花生米,一叠大葱炒肉,算是青菜了。又端上了一坛黄酒。喻茂坚自斟了满杯,一饮而尽。王琼却说道:“喻大人一定想问,我这个负罪之身,因何这样发配,是不是?”
喻茂坚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六科给事中张九叙上本参合你卖官鬻爵。皇上不置可否,想来一个正七品小吏,奈何不得王尚书吧。”
王琼黑红着脸,哈哈笑道:“后来御史杨秉中又复参了我一本,说我攀附江彬钱宁,我这才被革职流放。看起来还是你们御史的手段更强些。”
喻茂坚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在下百思不得其解,人人都看得明白,你是因为得罪了阁老杨廷和,勾结江彬的罪名一旦坐实了,料必你也是在监牢之中等候秋决,怎么就这样意气风发地发配了呢?”
王琼因多吃了几杯酒,脸色越发地黑中透红,喷着酒气说道:“我现在还有命在,多亏了当今皇上圣明。我本想着,你是杨廷和的姑侄,自然是杨廷和一党,可是一路上与你交往,却并非如此。你这个人心很静,所以今日送你一番话,当受用无穷。”
喻茂坚本对这个被贬的尚书没有什么恶意,也没有什么好感,见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了,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了。“你尚且自身难保,还有良言送我吗?”
王琼仿佛有一点得意:“你可知为什么皇上没有治我的重罪?圣裁我充军,是给那些阁老庭臣看的。皇上在问话的时候,我献上了一部《漕河图志》,皇上甚是欢喜。再因着我正德十一年平定京畿周边匪盗,正德十四年平定宁王反叛的军功,皇上才没有痛下杀手。”
喻茂坚听了直皱眉。王琼接着说道:“所以,我要送给茂坚兄的话是:当今皇上,乃是圣明天子,藩王入继,深知民间疾苦。朝臣们的官样文章花团锦簇,也未必能入得了皇上眼。所以还是要有仕功,只要是有扎扎实实的仕功,那便保你个平安。”说罢,自得其乐的一饮而尽。
王琼是个好酒量,沾了酒便停不下来,一直喝得烂醉如泥。而喻茂坚却极少饮酒,懂得克制,却也不理倒头就睡的王琼。从东厢走了出来,却见几个受了伤的常随们没有睡,正在和驿丞们叙谈着什么。驿丞不住地啧啧称道:“你们算是交了好运气了,这伙子强盗,专门守在官道上,平日里倒也守规矩,红白喜事不抢,学生清官不抢,孝子贤孙不抢,贞洁烈妇不抢,就是因为坏了规矩,才被马二小姐赶出了陕西。这渭水两岸,不似西安那般富庶,规矩又破了,你们索性是被马家小姐救了,不然的话,现在还不知道在那个草堆里面挺尸呢。”
杨柱儿一脸愤恨:“镇台衙门也不说管管这类事儿吗?”
驿丞嗤之以鼻:“嘿嘿,就那些大营里的丘八爷,比起匪盗还不如。盗匪还有“五不劫”,这些丘八爷们借着剿匪的名,蝗虫过境,家里什么都剩不下。”
众人正听得痴痴茫茫,杨柱儿问道:“这个马二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啊?好像很有名的样子?”
驿丞像是说书讲古一般:“这马家小姐本是军户。老子战死,儿子接着从军,儿子战死,还有子侄,一辈子都是刀口上的命。马家小姐一脉的男丁都战死了,男人也战死了,马家小姐不能入营,但是却和甘肃镇总兵交情很好。据说私下里,管李隆叫十三哥呢!就在甘陕古道上,做起了生意。”
喻茂坚拦下了他们的对话。“都这么早晚的了,还不睡觉吗?什么时候放肆成这个样子了?”杨柱儿吐了吐舌头,不情愿地去了,几个常随也旋即跟着去了。
次日天明,便有西安府布政使司的吏员前来郊迎,巡抚和布政使司同衙办差。陕西左布政使张天相,是正德十四年九月由浙江右布政使迁任的,也算是和喻茂坚有一面之缘。到仪门的时候,喻志善忙拉着杨柱儿远远地退开了。喻茂坚自己代天子受礼,叩拜完毕,二人在签押房落座。张天相说道:“茂坚兄巡按陕西,是我们陕西的福啊。我已经在布政使司衙门后面扫了两间房子,供巡抚和随从们居住。”
喻茂坚笑了笑:“我此次是专差转办,主要来审理李隆一事。只是在此稍微住下,过几日便要去甘肃卫营中。”
张天相下意识地朝着喻茂坚身后望去,却没有看见大队人马的护卫,颇有一点担心,在喻茂坚的耳边说道:“茂坚兄,听我一言,只可传唤李隆等人来到西安府问话。还要想个办法,叫李隆只身前来,切不可去甘肃卫,否则定是凶多吉少啊。”
注1:驿站定额:明代驿站规则。不同品级的官员在驿站所花销有定额,但是通常情况下,来往的官员会超过驿站的定额花销。
注2:户帖,由知县盖了章以后,由老百姓自己保存。还有一本装订成册的就是户籍,复制后由各级政府保存。分别是中央政府的户部一册,省布政司一册、府一册、县一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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