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论他信与不信，胡宗宪就这么盯着他，一点也没有回避对方的眼神。
“我不是从出生时就考上了秀才。”
这是胡宗宪口中说出来的话，看似跟他们的聊天全无相干。
但杜某倒是点了点头：“便是勋贵，也只有娘胎里带来的爵位功勋，没有娘胎里带来的秀才。”
秀才，说起来不过是科举路上，最低一级的功名，但正如杜某所说，有人没出生，就有公侯子伯男之类的爵位，也叫作祖荫，历朝历代，各有各的叫法，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
但是不可能一个人没去参加科举，一出世就有了秀才、举人、进士的功名。
“那时我还小，五六岁吧，听说陆府的糯米糕很好吃，小时候我贪吃，随父母走亲戚，我就自己跑去陆府，傻乎乎问人家要糯米糕吃。”
胡宗宪说到这里便笑了起来：“但我后来，真的拿到了糯米糕，还是热的。”
“我跟陆府没有任何交情，也没有任何瓜葛。如果说有关系，大约也就是这么一块糯米糕的关系。”
“但我总觉得，一个愿意给素不相识的小孩，蒸糯米糕的人家，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说到这里，胡宗宪便停了下来，再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杜某盯着胡宗宪很久，然后点了点头道：“好。但你要找到萧铁壁藏宝的所在。”
“不，我只能证明，柳卫已经找不到萧铁壁给他留下的东西。更多的，我不可能做到，我只是人，不是神，便是神仙，法力也有个边界限度。”
杜某听着就失笑道：“那你对我何用之有？”
不能找到宝藏，只是证明柳卫手上没有，那对知县或者有意义，对于杜某来说，有什么用处？
所以他一点也不想跟胡宗宪谈下去，
“你不必去为了不存在的保障，而为柳某人奔走说事。”胡宗宪说着摊开了双手，这是一个很现实的事情。
萧铁壁已然逝去了，或者说，就算是萧铁壁仍然活着，他和这些上头罩着他的关系，也必然不单单是人情来往维持的。
人情，可以在关键的时候拉萧铁壁一把，已是很不容易了。
不可能依靠着关系人情，来吃一辈子的。
所以杜某下来，问的就是藏宝，胡宗宪一点也不意外。
从他听吴捕头说起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一节，只是没有想到，杜某这么直接地找到了他。
而听着胡宗宪的话，杜某失笑起来，摇了摇头道：“荒唐。如果这样的话，我压根没有必要跟你废话一个字。”
说着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本来跟胡宗宪，就不是一路人，正如他所说的，如果胡宗宪没法给他想要的东西，那他为什么要跟胡宗宪说话？
就连跟胡宗宪说话，他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你做得很好。”看着杜某将要出门而去，慢慢踱步的知县，走了出来，拦住了杜某，却就对胡宗宪极为赞赏的说道。
胡宗宪笑着作了揖：“不敢当明府谬赞！学生有什么功劳？不过是老父母教导之下，一点善念罢了。”
对于胡宗宪的知进退，更是让知县点头：“你看，这杜先生，是某个大人物的门下，如果是能帮上他的忙，那也可以顺便帮上他一把。”
“学生受教。”胡宗宪又再次行礼。
对于知县，他可不敢跟对着包典吏一样没大没小，知县，就是百里侯啊，聪明如胡宗宪，怎么可能无故去得罪这位？
“但我却不敢保证，一定能找到宝藏，老父母，您也看着的，这柳某人，就是因为实在找不着宝藏，才会做出掠夺陆府的决定，而导致了出手的人，将陆府灭口的结果。”
胡宗宪却又一次强调了这事的难度，但看起来，他倒是在知县的劝说下，接下了这件事。
这终于让边上的杜某，脸色略为好看了一些。
“我要去见一见上官强，如果要查出那宝藏所在，那么上官强自是有他的用处，若是为恶不深，可能要请老父母，放他一条生路。”
那杜某觉得这是不值一提的事，但知县却就不同，因为到时出了什么事，他可是要负责的，所以他给出的答案：“手上没人命的话，那也不是不能商量，如有悔改之意，又能检举案中首犯，那么律法不外人情，对不对？也不是就一点情面也不讲的嘛。”
胡宗宪听着，笑着冲着知县一揖：“老父母如暂无教诲，学生便去劝劝上官强。”
知县很高兴，因为胡宗宪不单给了他面子，更在杜某面前维持了父母官的尊严，这便是让他对胡宗宪的看法，大大改善。
这个年代，不论哪个地方的狱牢，都是一样的洋溢着恶臭和跳蚤，而大约抿跳蚤，也是牢里犯人为数不多的娱乐。
而另外一项的娱乐，无非就是欺负新进来的犯人。
尽管上官强吊着一条胳臂，吴捕头倒是很给胡宗宪面子，找了医生给他正了骨，但仍然是用不上力的，而且脚踝上是带着铁镣。
但一只手，仍然把同牢房的五个犯人，打得鬼哭狼嚎。
当胡宗宪见到他的时候，他盘脚坐在牢房里，却是对胡宗宪说道：“秀才，这么快就来送我了？”
语调里，总是有些颤抖的。
所谓“送”，就是指要杀头了。
“没那么快，要杀人，总得衙门里公文上传下达，所以一般都得秋后的。”胡宗宪笑了起来，却也没有专门去吓他。
“柳副巡检怎么样了？”上官强却是在知道自己还没到死期时，开口第二句，问的就是旧主。
胡宗宪望了一眼边上的杜某，示意他回答。
“他是官，就算犯了事，也是犯官，自然跟你是不同的。”杜某的话，在他觉得不是同一等级的人面前，向来是直来直去。
而对于原来就跟他接触过的上官强，听着也更显得可信。
“秀才来做什么？”上官强第三句话，却是向胡宗宪问来意。
“不忍豪侠死，尽人事，看能否救你一命。”
胡宗宪的声音不大，但铁汉一般的上官强，眼睛却就亮了起来。
毕竟，千古艰难唯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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