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市与菜市不同,卖马人多是巳时后才牵马而来,菜市则图个蔬菜新鲜,推车挑担之人,很早便到市场了。
朱敏骑在马上,看向远处,忽然想到赵太祖千里送京娘的故事,那样的情景,与今日何其相似!朱敏脸红了,她偷眼瞧去,见永凡只顾了认路,没有注意上自己。朱敏道:“永凡哥哥,若是走乏了,上马来吧!”永凡惊讶,一男一女共骑一马,那怎么能够!
二人一路往北而行,约摸一个时辰,早看到丛林掩映中,露出几重飞檐翘角,屋脊雕有飞禽走兽,屋面为琉璃瓦。永凡牵了马,来到屋宇前,却是金沙庵。金沙庵匾额下,是一副门联,上联为解脱六尘常驻莲花法界,下联是修持八敬安居水月道场。
永凡对朱敏道:“此是尼姑庵,我们走错了地方。”
朱敏笑道:“无妨,我们进去歇息片刻,顺便喝一口水。”
朱敏下了马,前去叩门。
门吱哑一声开了,一个老女尼出现在朱敏面前。
朱敏说明来意,那女尼道:“此事无妨,施主请进。”朱敏进得金沙庵,回看永凡,见其拴好枣红马,站在门外,不知所以,便招手。女尼脸色颇为不悦,她低声道:“我处为尼姑庵,男子来此,多有不便。”朱敏施一礼道:“我们喝一口水便走。”女尼又要说什么,忽见庵堂旁走出另一女尼,轻言道:“惠如,让他们进来吧!”
那叫惠如的老女尼回一声“静茹师太”想要解释什么,又害怕讨来无趣,便站过一旁。朱敏看这静茹,倒抽一口冷气:年约十六七岁,身材极为苗条,脸庞极为标致---朱敏后悔的心态写在脸上。
永凡走进金沙庵大门,朱敏站到永凡与静茹之间,挡住了永凡的视线,她说:“永凡哥哥,这里是女界,男孩儿不宜,你先在门外稍等。”永凡一脸惊讶,刚才不是朱敏说服惠如,叫自己进来的么!
忽听一个小女尼说茶水来了,朱敏回头看去,果见一个小女孩端了茶水,已站在面前。朱敏摇头,年纪轻轻,有什么事想不开,跑来当尼姑?
永凡看向静茹,当即滑了一跌---这是谁啊,竟然漂亮如斯!
静茹眼前一亮,这个被叫做“永凡哥哥”的男孩儿,英俊中透出儒雅,潇洒中又内蕴刚毅----眼神中又似乎裹着什么忧伤……
静茹瞥了永凡一眼,口里念着什么经文,慢慢地往“奢摩他”而去。
朱敏问惠如,静茹师太是谁啊?
惠如回道:“静茹是法名,她原叫程诗敏,是蜀中的一个才女。蜀王朱椿在民间遍寻美女,程诗敏不愿进到王府中,便削发为尼。”
朱敏点头,父王确曾有这事。不过,父王也有难言之隐。自从侄儿朱允炆作了皇帝,便在大儒生方孝孺的怂恿下,刻意削藩。父王若是政见上不与朝庭一致,心存异志,必被朱允炆削去藩王的封号。因此,父王表现为近女色,重诗文,政事上碌碌无为,军事上一慨不问----因此,在朝庭先前的削藩名册中,才没有父王的名字……
朱敏没有想到,父王征招民女入宫的行为,影响这样大。象程诗敏这样的才女,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追随在她的身旁,也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想与她唱和诗文,聆听她的心声。程诗敏削发为尼,想必那些青年才俊、文人雅士都是卒不及防,一夜之间,佳人便消失莫名了,会不会,有那样的傻男孩,因为她的消失,便去投河便去上吊便去跳崖的呢?
看到程诗敏走进“奢摩他”的小门,朱敏又是疑惑了,“奢摩他”是什么意思?
惠如看透了朱敏的疑虑,她笑着解释,“奢摩他”是我处静修禅定的地方,奢摩他是梵语,意为止和寂静,精神集中,不为外界因素扰乱,止息一切杂念。惠如这般解释,旁边朱敏却是听得痴了:这个让人窒息般漂亮的程诗敏,她那一眼瞥过永凡哥哥,心里便有了涟漪么?
常言道,心如止水,何以永凡哥哥没有出现前,程诗敏那心已死了,出家到金沙庵。永凡哥哥一出现,她心里便产生杂念了呢?是永凡哥哥打扰了她的静修,还是搅乱了她内心的那一份寂静,从而妄生杂念?
惠如见朱敏在认真地听,她继续道:“我处奢摩他关闭了上百年,从前任师太起,就没有人去里面修过禅定。静茹师太如此,必是因为某一原因,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朱敏脸色苍白,她小声问:“这样说来,静茹师太是真心出家了!”
惠如点点头,她回道:“我想,必定是这样的。前不久,有几个青年人寻访过来,静茹师太叫我们直接就回绝:金沙庵没有叫程诗敏的女尼。后有人通过官府来查询,我们也一样回答。再其后,有人竟然把诗文通过放风筝的方式,放到我们庵中,静茹见了,只是笑一笑,拂袖而去。”
朱敏听到这里,好奇心大起,便问道,风筝上写了什么样的诗句?
惠如蒙了面回忆,想了一阵,她忽道:“想起来了,一个儒生写的,是这样的诗句:
海棠恹恹芍药娇/花带凝露眉含俏/chunmong好做终易醒/xiangshi易染却难消”
朱敏嘴里喃喃道:“chunmong好做终易醒,xiangshi易染却难消。”果是好诗句,没有经历过的,如何能够写出这样深刻的意境!
惠如又道,还有几句诗,什么月儿已像柠檬,谁个燕语昵哝。回顾伊人倩影,原是一场chunmong。还有昨夜独自守候,风也相伴左右,个中依依滋味,一语欲说还休。都随了坠地的风筝,掉落到庵前空地上。静茹师太看了,并没象今天这样,匆匆去往“奢摩他”。
朱敏看向永凡,见他眼睛瞅向奢摩他,神情却是在倾听惠如与自己的谈话。朱敏心下不平静了,永凡哥哥,你怎能这样!先前你见到静茹的神态,已让人伤心欲绝了呢!朱敏眼光从永凡身上移开,然后注意上了“奢摩他”那扇圆形拱门。
一百年了,从来没有女尼在里面忏悔过吗?每个女孩子,都是心甘其愿,自动放弃人间的一切,包括个人情感?若然说一般女孩子,也许,这可以作到。但对程诗敏这般漂亮到极致的女孩子,进到金沙庵,那心已死了,死水就不能微澜吗?那风,那轻轻拂面而过的风,就不能带动水面,拂起些微的水沫?
朱敏朝“奢摩他”走去,她太好奇了,程诗敏会在“奢摩他”中修持禅定?或者,她会否在里面偷偷哭泣,在心里面埋藏过往的感情;又或者,她在祈祷那样一份际遇,不是昨天,不是未来,或许便是今日……
惠如朝朱敏摆摆手,意即不要去打扰静茹。
惠如小声道:“奢摩他中,什么也没有,就是一间小屋。如果静茹能静下心来,以持戒为本,清净本心,入于定中,则能灭一切烦恼,调诸根恶不善法,生离五欲,清贪欲嗔恚愚,便自能云持。”
朱敏不懂,啥叫五欲,啥叫云持。
惠如脸上飘过一丝红晕,她轻言道:“女孩子一但削发,便当牢记五欲六尘,五欲者,财色名食睡,是指我们修持中遇到的第一重魔障;六尘者,色声香味触法六种境界。诸般都好修持,唯有一样,那个色字,修持百年,或许也修行不出。云持,通俗说来,就是指心不散乱。按静茹刚才那样的情形,或许,心已散乱,故尔进到奢摩他,置心一处,止息妄念,一心不乱,进入到冥想妙理的状态……”
朱敏摇头,她说,不能理解,五欲六尘中,都有一个“色”字,这不是重复了么?惠如摇头,她说:“五欲中的色,指情感,六尘中的色,专指眼睛看到的色彩。”言罢,惠能偷眼瞧了瞧永凡,小声道:“姑娘天生的妙人,配这个小哥,可说得上是绝配,姑娘可有心?”
朱敏脸红了,她低下头,忸怩起来。
此时,永凡喝过了水,朱敏也接过碗,喝了一口,便向惠如告辞。
朱敏和永凡向庵外走去,刚走得两步,忽听奢摩他传出程诗敏的声音,朱敏诸般杂项都学过,细细一分辩,却是女尼最喜欢念诵的《心经》
朱敏走出金沙庵,回望庵前的那副对联,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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