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府南河这样混浊的河水,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也是相对的。相对于暴雨之前,整治后的府南河,河水已逐渐清澈,河的上游下了暴雨,带了许多的泥砂到河流中,让河水变得浑浊不清。
奔腾的河水把我裹胁着,向下游流去。我无力挣扎,一个花生米那样长的小鱼,在湍急的河流中,完全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河水带了我,冲到一个大洄水前,这里水流变得缓慢。我已被冲昏了头脑,见河道边有一个大豁口,便一头钻了进去。
豁口内是另外一个世界,这里水质莹洁,与府南河水相比,可用泾渭分明的成语来形容。我正自庆幸,终于得到一口喘气的机会时,忽见一把大剪刀夹了过来,我魂都吓没了,幸好,旁边有谁及时地推了我一下,把我推离了那个虎口。
我朝那人看去,原是一个清秀的女孩子。
女孩子自我介绍,说名叫丽丽,又问我叫什么,我说是全全。
丽丽道:“你从哪里来,身上带了一股生人味?”
我看向丽丽,丽丽感受到我在注视她,便不好意思起来,她微低了头,那样子,羞怯万分。
我不知道,丽丽所说生人味,是什么意思?是我由人类幻化为鱼,身上仍有人类的灵性,还是我已化身为鱼,与此处的鱼类朋友有区分。鱼与鱼不同,就如人与人不同一样,一国之中,东西南北的人,其形态、语言都有明显的区分,鱼类也是如此吧!
这样的情形很尴尬,我便问丽丽,这是何处啊?
丽丽回道:“这里是河心村,是一处很大很大的湖。”
原是河心村啊!我心里叫道。
想到儿时,曾与丙力来过这里,当时,这里还是一个水洼地,许多工人在这儿打捞沙石呢。什么时候,这里就变成湖了?
我问丽丽,刚才那把大剪刀,是谁要害我啊?
丽丽注视了我一下,然后羞怯地低了头,她小声道:“那是一个老河蟹,在我们河心村,他可是元老级的人物了。”
这太不友好了吧,见了谁,就是一剪刀,稍不留神,必定丧命于他的铁剪之下。
丽丽却说,是我冤枉了老河蟹。
丽丽,你怎可帮了那个老东西说话!我心里有些生气,不由得嗓门也变得又粗又大。
丽丽脸红了,她的心理定然发生了什么变化。一个女孩子,在男孩面前脸红,那是什么意思?
丽丽解释,老河蟹那样,自有他的道理。原来,随了改革开放,许多境外物种通过各种途径传了进来,前几次,有一只北美洲的小鱼窜进了河心村,这小鱼见了大伙就咬,不论大小,它只要咬住了,绝不松口,死在这个小鱼口中的朋友,不下数十个呢。老河蟹生气,便与大家定计,成功地用他的大剪子夹住了那个外来的小鱼。
从此之后,老河蟹便守住这处豁口,有外来者,须是自报家门,否则便是一剪刀。刚才你懵懵懂懂地撞进来,老河蟹本就老眼昏花,他还以为又是上次那样的小鱼窜进来了呢。
丽丽见我没有回话,以为我没听懂她所说的。我笑道:“你说的我都明白,有外来物种入侵我们这处水域,传说我们这里的鲤鱼,也曾入侵到北美洲。鲤鱼在那儿没有天敌,飞速地生长,已成了当地水体中的一大危害了呢!”
丽丽摇头,她回道:“自打出生以来,就世居在河心村,还不知道外面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我笑道:“那好啊,有机会,我带你到外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倒底有多精彩。”说过这话,我立即后悔,这算什么呢?人家丽丽可是女孩子,一个男孩要带了一个女孩子去周游世界,这份承诺后面所隐含的意义,不言而喻了吧!
丽丽脸又红了,听话听音,她听出了我那话的意思,便低了头,扇动着尾鳍,如害羞的小女孩,用脚在地上画着什么。
我红了脸,慌忙解释:“我是说有机会,不是现时哈!”
这算是遥遥无期的许诺么?
这算是看得到明天的期翼么?
丽丽聪明无比,只见她狠狠地瞥了我一眼,便转身飞逝而去。
此际,我的心绪无比低落。
丽丽可是救过我一命,我却害得她伤心离去,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可是,在情感上,男孩女孩的情谊,那是唯一的、排他性的,作为人类,有一个娇妻,于愿已足;神化为小鱼,有一份牵挂,已拴住了心神。这会儿你对丽丽许愿,那不是心存不良是什么?
我在河心村中漫无目的地游着,这个湖真大,游了半天,还看不到湖岸。湖水真深,我一个猛子向水底扎去,却是半天也触不到湖底。想想我家中的那一方池水,这简直没法比了。
我又想到了力力,那一方池水,便是你一生的追求了么?那一方池水,便是你一生的世界了么?还有林林、源源、其其、伟伟,若单个地和他们相处,大家都是小鱼,若是论理说事,便又不是鱼,都化身为小时候亲密的伙伴,想想看,哪有鱼儿懂得事理的?
是鱼类朋友,还是儿时的玩伴?我也感到迷惘,有时觉得熟稔,有时却又感到陌生。
这时,我想到了妻子,她定然感到十分惊讶,一个大活人,明明在水池边照看他的小鱼,怎么一瞬间就没人影了?难道不可思议的事,降临到了这个幸福的小家庭?
人们常常说到不可思议的事,如古金字塔,据说许多灵异的事件,都发生在金字塔内。小时候看一本书,里面记载了一个传说:人们如果按缩小的比例制作一个纸质的金字塔,把饭菜放于塔中,饭菜不会变坏,而放于塔外的饭菜,早就腐败变质。
还有说世界上某地,有一处怪异的房屋,人在屋里面钭着身子行走,也不会倒地。又有无数外星文明的使者---UFO的传说,也有说到大海中百慕大的种种怪异现象。
妻子对这些,总是半信半疑。不光是妻子了,相信许多同龄人,都有这样的心理。只是,我的神化为鱼,妻子却是一点也没有想到。
料想女儿有些感觉,因为我舀回那只带黑点的小鱼时,女儿就在现场。女儿当即上网查找这个怪异的小鱼叫什么名字,万能的英特网却显得茫然无助。
女儿是学动画的,在她的世界里,没有静止不动的事物。一张白纸,她也可以赋予神的力量,让白纸幻化为一张欢笑的脸。因此,在女儿心里,对老爸神秘的消失,她是否想到了什么?
我整理了一下头绪,让思想回到现实。
我明白,我是一条小鱼,一条灰不溜湫、充满了生人味的小鱼,我从那方池水中逸出,进入到了府南河,在河心村,邂逅了可人儿丽丽。什么是可人儿啊,就是被男孩认可的女孩子。什么是男孩认可的女孩子呢?那就是女孩子长得漂亮,人又聪明,性情温柔,善解人意。
我忽地暗笑起来,全全你算什么,女孩子最好的品性,都被你要全了--哪有这样的好事?当然,这只是一种追求,追求是一回事,实际能否达成,那是另一回事,对吧?
不过,把丽丽划为可人儿,心里面还有一些疙瘩。
我忽地想笑,为心里的一个决定,当然,这个决定见不得天的,更不可以让丽丽知道。如何保守这样一个秘密,在我看来,又有一些犯难:男孩,在心仪的女孩面前,有什么不会说啊?
正在这时,远方传来叮叮咚咚的锣鼓响,又有喜悦的锁呐声,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热烈的气氛。
我却是懵了,这水里世界,如何会有锣鼓与锁呐声?
我却是忘了,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条有点特别的小鱼(带有生人味),在鱼的世界里,和人类朋友一样,生活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欢乐。
随着锣鼓与锁呐声的临近,我看到,一队欢乐的鱼人向我游来。
领头的鲤鱼大婶披红挂彩,其后是扭着秧歌舞的女孩子,再后是身着吉服,胸前挂了大红花的男孩—男孩身后,一个敞蓬的八抬大轿,上面坐了一个妙人儿。
妙人儿身着盛装,搭了红头盖,不知女孩子长相如何,但见其婀娜多姿的身材,相貌必定也与其相配。
男孩心里总是这样:女孩子漂亮了,其身材必定也好;反之,身材超酷了,相貌也必定漂亮。殊不知,以这样的理念来看一个女孩子,多有失误。漂亮的女孩子,身材不一定就好,生活中太多这样的事例了。身材超好的女孩子,相貌不一定就那样漂亮。这也算是男孩的一种心病:看到漂亮的女孩子,总想看到其全身;如果只是看到身材婀娜,定要见到女孩子的相貌,才会甘心。
我的目光注视着轿上的女孩子,胸前挂大红花的男孩,心里顿时打翻了醋瓶子:他指了我道:“你这小子有病啊,哪能这样盯了我的媳妇看?”
我笑道:“娶媳妇,游走大街,就是要让大家知道,也让大家观看的,图个喜庆对吧?你这新郎倌,如何这样小心眼啊!”
我的话音刚落,便见新娘子掀开一角盖头,眼睛瞧向我这边。
我立时晕了,这新人竟然是丽丽!
丽丽眸子里现出一抹温柔,这一瞬,被新郎瞧见了,新郎倌大疑,自己媳妇的眼光,如何可以给别的男孩以温柔?
好在那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眼光对接后,丽丽低了头,我看向了别处。
新郎倌急叫快走,迎亲队伍一路小跑,向前走去。
我问看热闹的一只小鱼,新郎倌是谁啊?
那只小鱼嘿然一笑,答道:“你还不知道,在这片天地里,他是王子,也代表了王法,谁个女孩漂亮了,他便要娶了去,听说,这已是第一百回娶亲了呢!”
我感到头昏,坐在权势上,可以为所欲为,这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一个男人,三妻四妾,也不算过份。而结婚达到百次的,应该打破吉尼斯世界记录了!
那小鱼不知啥叫吉尼斯世界记录,瞪了眼,傻傻地想不通。
我又问,那么,这里的大王便是这个王子的父亲了?
小鱼摇头,倏又点头,回道:“这可是一个野小子,不知哪儿跑来的,认了大王为父。大王耄耋之年,没有亲生的儿女,有这个野小子前来认亲,便也罢了。”
说着这话,小鱼忽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我。
我问道:“怀疑我是探子,前来打探军情的么?”
小鱼摇头。
既如此,你那眼睛,为何透露出不相信人的神情?
小鱼回答:“你带了一种生人味,让我们生疑。”
此是何说?
小鱼道:“常有人类朋友来到这里,或散步,或垂钓,或野炊,还有那样的有情人,在这水边,花前月下,你浓我浓,看了怪不好意思---那些人类朋友,和你有一样的气息……”
我本要说出,我便是他口中的人类朋友,只因着了肚边黑点怪鱼的道,才幻化为鱼的,后来一想,说这些无益,这小鱼哪知啥叫“幻化”?而由人变为鱼,这本生就是一个天方夜谈的故事,传奇中有,神话故事中有,志怪小说中有,说到现实生活,谁会相信?
我又问,王宫在于何处?
小鱼手指了迎亲队伍消失的方向,回道:“沿了这个方向,走上三天三夜后,便可看到金碧辉煌的王宫。”
我心里扑哧地一笑,这小鱼不诚实,爱说大话唬人!
河心村这个湖泊,小时候与丙力常来舀鱼,这处水面有多大,我心里还没有数,哪会走上三天三夜的?若以当年的目光来度量,沿湖走一圈,最多就是半个小时。
我又想起“咕咚来了”的寓言(或是童话故事),对同一事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量度与看法,所谓带话带涨,带钱带啬,也有这方面的意思。便是诗中,也有说到这方面的道理,最有名的,是苏轼的题西林壁的诗,庐山没有变化,人们从各个角度去看,便得出各自不同的结论。
想到此处,我想告诉身边的小鱼,做人要诚实,不可大话唬人。转头一看,哪里还有小鱼的身影?
由于水很深,水中的光线非常弱,目视看不多远(我晕,我原是近视眼呢,莫不是变成鱼后,近视眼这个毛病也传了过来!)水中静谧无声,我感到了孤独。我们的身边,总有这样那样的声音,构成我们正常生活的实体:汽车声、人声、镇流器的电流声、走路声、打字声、电脑运行声、手机朋友圈的刷屏声……在水里,这一切熟悉的声音都没有了,人,真的是来到了另一个生活圈,一个陌生得让人害怕的世界。
我沿了小鱼指的方向游去。其实,我大可不必前去,丽丽与我有什么关系?只是她在那一瞬间救过我,把我从老河蟹的大剪刀下拉了出来,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吗?我摇摇头,心里忽有一种感觉,感到和丽丽的目光相接时,她柔柔的眼光中,似有什么话要表露。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游着,游了大半天,水里仍是浑黑一片,哪有半点“王宫”的影子?忽地想起,那小鱼所说,想要去到王宫,得走三天三夜的话来。
我头晕了,三天三夜,这该是多长的路啊!
我弄不明白,这处湖泊,在我为小男孩时,明明围了一圈走,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为何游了半天,仍是看不到彼岸。
是湖泊变大了么?
疑思之下,我忽有所悟:我原是以人的度量,来核定小鱼行走的路程。再有,小鱼的游行路线,谁见过一条直线游走,一点也不偏离方向的?
要走三天三夜,我心里产生了畏难情绪。
还有,三天三夜到达后,丽丽已是人妇了,那时见到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如果反诘我的这个意思,那就是丽丽没有成为人妇前,还有什么可以挽回的,是这样的吗?挽回什么呢?我摇了摇头。
此时,我的心里产生了极大的怨恨,这个薄情的王子,竟然结了一百次婚,而第一百次婚所娶的女孩子又竟然是丽丽!在我的眼里,丽丽定然胜过先前的九十九个女孩子,其实,王子只要拥有丽丽一人就行!男孩选择女孩子,不就是漂亮—聪明—温柔—多情么?丽丽应该符合这些择偶标准吧!
我不知道,王子的九十九个新娘是否也象丽丽这般漂亮,也如丽丽这般聪明。而往下,我却不敢再想,我不能断定丽丽也温柔,也多情,也善解人意。
在我这般胡思乱想中,忽见水底一片光华冲起,如雷雨中天空惊现的电闪,我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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