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哪里怠慢了先生？
或者说，先生打算跟张天宰那样，建立一番功业……”
没说几句，莫乘停了下来。
他感觉这种可能性很大。
肖岸明最初是怀着报恩的心，来给莫乘上课的。但恩情这种东西，总有一天会还完。
而且，莫乘压根就不觉得自己有恩于肖岸明。
此外，那个时候的肖岸明年纪还小，难免意气用事，如今长大了，各种思绪纷扰而来，心思改变，也是可以理解的。
‘以他的才华，一辈子给我做私塾老师，也的确委屈了。’
莫乘毕竟活了两百多岁，又是武道宗师，还有这仙人层次的心境，很快收起自己的情绪。
平复下心绪，莫乘转而说道：“嗯……肖先生有什么打算，不妨跟我说说。”
“神帝说笑了，我一个穷酸书生，能有什么打算。”
“啊！什么意思？”
“还是老样子呗！”肖岸明笑着应道，“如不嫌弃，小子还愿做神帝陛下的伴读。”
过去十年，肖岸明一直很高冷，突然这么卑微了，莫乘还真有点不习惯。
此外，肖岸明所说的话，也把莫乘弄懵了。
好在莫乘的修为够高，反应够快，才没有再次失态：“如此，我自然是乐意的。只是以先生大才，实在委屈了。”
“不委屈，一点不委屈。”肖岸明急忙回应，“小子的初心便是给陛下伴读，能得偿所愿，便已经感激涕零。
以我凡人之身，这一辈子能见到神帝陛下，都已经是莫大的幸事，怎么还敢奢求其他的。”
见肖岸明说的如此卑微，莫乘翻了翻白眼，像是在说：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看到莫乘嫌弃的表情，肖岸明咧开嘴巴，没再矫情：“啊……装了十年，真的太难受了。
别这么看着我，我也很不乐意，谁让你身上的恶习那么严重，十年时间，我都担心不够用的。
说到才华这一块，当今世界，我肖岸明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连我都觉得没底，可以想象都多么棘手。
偶像，神帝叔叔，为了纠正你的恶习，我受了多少罪。
唉！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怕。”
明白怎么回事，莫乘也跟着笑了起来：“所以，不上课是假的喽？”
“不！”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怎么，你想变卦。”莫乘又翻起白眼。
没等莫乘发难，肖岸明便开始解释起来：“我可没变卦。刚才我说的是给你伴读，可从来没说过要给你上课。”
“有区别嘛？”莫乘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文化水平太低了，一时没明白肖岸明的话。
“当然有区别了。”肖岸明应道，“给你上课，就得教授你知识。给你伴读就不一样了，是跟你一起读书。
以我微末的学识，那有资格给我的偶像上课。所以喽，我觉得还是伴读好一点。”
“这么嘛？”
莫乘眼神之中充满怀疑，感觉哪里都不对劲。
肖岸明接下来的作为，更让莫乘大跌眼睛。高冷了十年的肖岸明，突然变成了小迷弟，跟莫乘要签名，缠着莫乘，想让莫乘给他讲过往的经历。
之后的好多年里，肖岸明皆是如此。
似乎真如肖岸明自己说的那样，之前的高冷都是装出来的，现在才是天性释放。
最初，莫乘还担心肖岸明这样，会耽误自己的看书技艺。
后来，他发现肖岸明做了伴读后，自己的看书技艺提升的速度不但没有减慢，反倒不断提速，也就放心下来。
十年课程的时候，肖岸明便不去参加神宴了。
莫乘能够感觉到肖岸明的学识在不断地进步，渐渐的，真的变成青狐藏钩说的那样，耀文殿的那些文士，甚至连做肖岸明弟子的资格都没有了。
和肖岸明前后成为文士的人，逐渐崭露头角；抓住际遇的，甚至都已经名震天下了。
学识渐渐增长的肖岸明，名声却越来越小。
几十年后，在神都城提起肖岸明，竟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
很多年之后的一个清晨，三名黑衣包裹严实的修士，来到神都城南郊外的一处竹林中。
竹叶声瑟瑟，零星飘落，呈落英之状。
在竹林深处，有个新挖的土坑。一行人吹吹打打，抬着棺木，撒着白纸，朝土坑走来。
竹林距离肖岸明的宅院并不远。
棺木之后的孝子，四五十岁年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眉宇间和这个年纪的肖岸明有几分神似。
三个黑衣人本身都是修士，加之黑衣有着特别之能，治丧的一行人从他们面前经过，也没有注意他们。
在棺木经过之时，左右两名黑衣人连连叹息，看起来特别感伤，应该和下葬之人关系匪浅。
中间那名黑衣人更加夸张，眼睛湿润，两行清泪在面颊上流淌着。
“唉！肖先生就这么死了。和他初次见面，仿佛还是昨天。”
“是啊！唉！我师父死的时候，我也接受不了，感觉太短暂了，也太突然了。肖先生之死，我又有同样的感触。”
“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有这么高吧？”
“没有！应该还低一点。”
“这才几十年啊！”
“凡人的一生，不就这么短暂嘛！
说起来，肖先生这一辈子算是幸福的了，父慈子孝，夫妻恩爱，家庭和睦，连闭眼的那一刻，脸上都挂着笑容。
不说普通人，就是咱们修士，又有几个能做到肖先生这般的。”
“道理我都懂！但我还是为肖先生觉得可惜。
想象一下，如果肖先生跟张天宰一样经世治国，说不定又是一位天宰。”
“肖先生的天资，绝对不在我师父之下。可惜了，为了给某人伴读，肖先生就这么平凡地过完一生。
唉！说实话，我有点为他觉得不值。”
“我也是！”
身着黑衣、面露悲戚的朱绛和叶飞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当站在中间的莫乘为空气。
整个人包裹在黑衣的莫乘很安静地站在朱绛和叶飞添之间，脸上两行清泪也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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