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年一早醒来惊觉有雨滴飘下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她个子小,营帐又较高,一时找不到梯子,爬不到顶上盖住那用来透光的小孔,正记得团团转,眼前一花,一个黑色身影一旋身上了帐顶,轻飘飘将那小孔盖上,随即片刻不停地平稳落地,她定睛一看,正是一身黑衣的萧诺。
苏淮年立刻笑得眼睛眯起来,拉着她的袖子连声问道:“阿诺,这两日你去哪了,我一直没找着你。”
萧诺将她推进营帐,随手取过一条毛巾盖在她头上,黑亮的发沾了几滴雨水,她两手用力力道恰到好处地擦,苏淮年舒服地眯起了眼,如同一只餍足的猫。
萧诺唇角挂着笑,“前天半夜回来的,看你睡了就没吵醒你。昨日一早我带人去前方勘察敌情了。”
苏淮年似懂非懂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起身抓住她的衣袖来来回回地检查。
萧诺被她弄得莫名其妙,手里握着毛巾直直站着由她摸,谁知被解了袖子上的绑带,掀起衣袖看见底下隐隐有血迹的纱布,苏淮年动作忽然放轻,将衣袖卷上去,纱布露出原貌,覆盖面积还不小。
她顿了顿,伸手就去解她的衣带。萧诺好脾气地由她动作,外衣一脱,肩上又是触目惊心的一片纱布,将整个左肩缠得结结实实。
“怎么伤了这么多处?”苏淮年立刻红了眼,伸着手想碰又不敢碰,咬着下唇不说话了。
萧诺将毛巾放到一旁,微微弯下腰直视她微微泛红的眼,右手摸上她的头顶,摸小动物般安抚性来回摸了两下,语气是她自己都不曾料到的柔和,“只是小伤而已,很快就好了,嗯?”
苏淮年将她外衣重新穿好,勒令她不许再动,一路小跑着冲去伙房拿了早饭,滚烫的粥端在手里,用勺子舀了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萧诺哭笑不得,抬手按住碗口,“阿年,我真的伤得不重,你看我方才动作有任何滞涩吗?”
苏淮年转着眼珠子想了想,脑中立刻浮现出她利落地腾空而起的场景,放下碗低低叹了一声,“阿诺,你又是为什么要从军呢?”
这话她也问过凌煜,当时他用很诚挚的语气说:“圣上授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忽然想起初相识时,萧诺提起她的身世,惊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她避开萧诺探究的眼神,重新又端起碗放到她手里,这回面上终于带了笑,又似讨好又似试探地卖乖道:“阿诺,粥还温着,趁热喝。”
萧诺唔了一声,低头开始喝粥。一粒一粒泡开的米粒乖顺躺在浊白的汤中,面上放着许多小菜,军中的厨子手艺很好,她似胃口大开般大口大口地喝,一碗粥很快见了底。苏淮年从始至终只看到了她低下去的头,不曾见到那熟悉的面容一闪而过的阴霾。
萧诺有些在意,她无意中吐出的那一个“又”字。
午后雨渐止,凌煜与一众下属已在营中呆了整整一个上午。
大军已在马萨城驻扎了几日,原先的城主连同手下一众干将被生擒,在他明确表示马萨城一切与平日无异后,城中的西野国人显然吃了一颗定心丸,这几日已恢复了平日作息,城中一片祥和。
然而,问题就在于太过祥和。
凌煜少时曾去过西野国,在他印象中,西野国人大多性子烈,便是他与凌小纪在街头与人斗殴那次,起因也是西野国人的挑衅。在他国领土之上尚且嚣张至此,自己国家一座城池被夺,缘何城里的西野国人这样平静?
他安排了些人手加强城中防备,不少士兵被下令脱下盔甲易容到民间,暗中注意马萨城中动向。
城门暂且还封闭着,军队驻扎在城外一条大江旁,此江名曰“拓水”,自鄢国腹地穿过,流经西野大多城池,是贯通两国的重要河流。此次进攻的路线便是沿着拓水,只要后方安稳,补给可源源不断自鄢国运输过来。
沿着拓水往西,下一个城池约有十几里路,西野国此次攻击范围甚广,交壤处多个边城被扰,凌煜一行较为顺利,其他各支军报每隔一日便会送来,眼下景元帝未曾下什么指示,他独自带着目前充盈至八万余人的队伍,每一步都需深思熟虑。
军中不乏老将,对他稍显冒进的攻击计划颇有微词,不少人认为,安平一战不过是他运气好,他实在不应刚愎自用,要多听取前辈的建议,稳妥一些地好。
一番商议下来,凌煜始终带着谦和的笑,作战方针直到午后也没能达成一致。营中一名老将忽然出声:“那个会做木马的小姑娘呢?”
凌煜眉心不用声色地一蹙,随即舒展开来,道:“一直在营中,李老,怎么了?”
那被称作李老的军人声如洪钟,笑得十分爽朗,“那小丫头有些本事,何不让她研制些武器,于我方将大有助益。”
营中将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那三匹木马的亮相太过惊艳,他们到如今都念念不忘,前些日子凌小纪带着只木头鸟到处招摇,又引起一阵轰动。只是单做这么些小玩意怎么行,李老约莫是其中最有威严的,话语也有些分量,“既有此等惊世之才,自然应当用到正途上,成日里做些木头小鸟有什么用!”
角落里忽然传来冷冷的一声:“她不是军中人,做什么是她的自由。”
众人抬眼望去,萧诺一身黑衣冷冷地坐在那,白净的脸冷若冰霜,让人不自觉便想退避三舍。
她这态度显然引起了李老的不满,李老高声道:“我还未说到你,一个女子,从什么军,偏要与一众男人混在一处,又是什么道理!”
萧诺极轻地冷笑了一声,唇角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嘲讽道:“若是靠你们这帮老骨头,安平怕是早被人攻下了吧。”
“你!”李老被她呛得浑身一抖,眉心狠狠皱成一个“川”字,他在第一日看到萧诺和苏淮年时便心生不满,奈何这两个他看不起的姑娘家,一个身手不俗,转眼便将安平城主救下,其后又轻松当下大军后方的攻击,可谓屡建奇功,地位上升之快,如今已与自己平齐。而另一个,不过还是个黄毛丫头,竟有那样一双巧手,能做出那样巧夺天工的东西。
萧诺又是轻轻一笑,正待开口说些什么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凌煜眼见李老气得发抖,萧诺的嘴上功夫他是见识过的,立刻摆摆手打了圆场,将话题转移开去。
营中气氛仍是僵,凌小纪突然探了头进来,带进一阵雨后的潮湿气息,“各位,该吃午饭了,我给大家做了些栗子,尝尝?”
凌煜果然让人从安平送了生栗子过来。
李老有了台阶下,当下哼了一声,瞪了萧诺一眼,带头掀了帘子出去了。
苏淮年早闻着香味等在了饭桌旁,一头扎在一堆五大三粗的士兵中间,她小小的一团甚是显眼,偏偏丝毫没有自觉,一口一口吃得欢乐无比。见凌小纪回来,还扬着手中刚咬开壳的栗子冲他晃晃,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
凌小纪瞥了凌煜一眼,后者笑容和煦如三月暖阳,一身鸦青便服衬得他身姿挺拔,面若冠玉。凌小纪在心中小小哀嚎一声,冲苏淮年露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抖着两只手默默地找角落去了。
惹谁也不能惹少爷,他咬着被子想了一宿才想通问题关键,这千里迢迢跑来找人的苏姑娘到底还是不同的吧!明明一眼就认出来了非要玩什么改名换姓,现在想来那分明就是欲擒故纵吧!他怎么这么蠢,还自来熟地跟人热乎上了!凌小纪在第二日对着一口大锅欲哭无泪,几万人的分量啊!到后来他实在支撑不住,将分量缩减再缩减,出锅的栗子需要几个人平分一个,他只希望将存在感降低再降低,默默地缩到角落数蘑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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