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圆舞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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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俩走后的好几天,风凉兮兮的,风里夹雨,比以前更凉飕飕了起来。雨是白透可见,像前进镇经常在上空漂浮的雪鹞子,在空中不断翻飞、炫技的时候,看起来有那么一二时刻,在空中是要凝固、迟滞的。有人说北方冷,其实到此种程度,南方更是冷得贼了,这不,更加重了冷的程度;至于天的颜色,鹅青的底色外,还带着冰凌子的透明、锋利。

    王坤申和边心娜再来找我,已是第三天上午。大白天,王坤申骑了一部自行车,后座载着围着围巾迎风飘展的边心娜。昨天的电话里,王坤申跟我说起过,边心娜给找了一部车。我不知道王坤申找一部自行车干啥,他是从学校请假来看边心娜的。可是,我还以为他俩万事都已平息。

    这边平息下来,马上要牵扯到我。年初从我肚脐处出来的隐痛,这才开宗明义,像一场地震才刚开始爆发。

    他俩来的时候,我正站在学士楼的窗口,王芬芳刚给我打了个长电话。

    王芬芳向我通报了两件事。第一件,王芬芳说,家里她准备要进行装修、调整,拆一扇墙,拆的是我们的女儿陈“公主”卧室的那扇墙,可以把这实墙改成虚墙,征求我愿不愿意。一听,我就责备起王芬芳来,我说,你看女儿多大了,十七岁了,你让一个大女孩睡在敞开的环境里?你让她整天穿衣服躺在床上,你当她囚犯、人质啊。王芬芳不语,没有半点声音打破我这边暂且的沉寂,好久后,她开始低声啜泣,说起第二件事。她道,陈与尘,你是不了解,我不也是没办法嘛,陈“公主”又闹起了自闭症,你晓得她吗?这两天,她时不时地锁门在她的小卧室里,今天,又不去上学了,死活不出门。

    我跟王芬芳急,那你不能好言相劝吗?就这事,王芬芳气糊涂了,她只会跟我唠叨、抱怨。这会儿,王芬芳歇斯底里起来:这到底是哪和哪啊,陈与尘,家里这破事,我总要砸墙,要不,不在这里待了!

    这都牵系到我的女儿陈“公主”,这里我要重点说说陈“公主”。

    作为父亲,陈“公主”若有问题,责任在我。陈“公主”一定程度上是我的衍生品,话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小时候,我是把她含在嘴里握在手心;大了点,她要啥买啥。当时在前进镇我们的条件也不好,也没买房,我都给她买最好的童年用品。陈“公主”大名陈乃倩,她入学后,我昵称叫她“公主”,而这小名正是我所取。

    陈“公主”的事,如果有情况,让我想想,那是很早,还牵系到王坤申。大概是王坤申来前进镇那年的元旦。对于这一点,我得承认我有过失,因为平时我很忙。

    当时我第一次带王坤申到我家里,让王坤申从前进镇中小来过元旦,吃顿节日饭,顺便看看维也纳新年音乐会。那一年嘉年华的指挥是小泽征尔,小泽标志性的灰白乱发一出现,我欢腾地喊:

    “小泽好!”

    “小泽好!”

    “小泽好啊!”

    小泽征尔的搞怪手势如蛇形般逶迤。十八分十八秒,小号手“bangbangbang”的搞笑逗乐中,王芬芳笑吟吟、笑眯眯地摆好了碗筷、菜盘,我一旁慢腾腾地去找开瓶器来开酒瓶盖。此时,她和我都没注意到的是,十岁的陈“公主”窝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脸沉得像秋天的黄桑叶。宣布开吃的时候,陈“公主”把自己锁自个儿房间里了,王芬芳千呼万唤,她不出来。到这,我说,别管。我和王坤申喝酒,因为喝的是王坤申当天带来的澳洲葡萄酒,很热闹。后来,不幸的是,我多贪了几杯,而陈“公主”一直锁在房间里。她暂时显示出来的叛逆被我视为没礼貌,我第一次对家事、对陈“公主”生气,酒性大发。饭吃到半晌时,我嘴中的唠叨加重了我心里的怒不可遏(可能是一时喝多了的缘故),途中,我拍起桌子,摇摇晃晃地离桌,差点去撬门。王坤申连忙来制止我,说,哥,坐下坐下。我注意到有外人在场,也不便把事情闹大,等吃完饭,曲目《蜻蜓》刚完毕,眼下,小泽征尔的表情再欢快,手势再幽默,我也没心情欣赏了。我对王芬芳说,我要出去下。说罢,我就和王坤申下楼去了,实则是散心。

    等下了楼,到了小区的环形水池,特殊的夜晚,连小区门口也播起了《欢乐颂》。王坤申低着头,眼看他要出小区门走了,我拉住他道,你看出了什么苗头没有?(还是喝多了酒的缘故。)王坤申看着我,起初不说。我道,你跟我说,看见什么就说什么。他就跟我说了实话。他说,大哥,你女儿可能心理有点……我发愣,王坤申说,他就青春期孩子的问题进行过专项研究,实习期,到了一所市高级中学,哎,你说再优秀的学校里,再优秀的学生也存在心理问题,有撞墙的、弄残的、出走的、自杀的、偷笔的、看色情片的……还别说别人,大哥,就说我自己吧,有时气来了,我都没法控制得了。

    他精准而精确地描叙存在的上述异常行为。然后道,怎么就会病了?关于“突发”、“突然”、“病了”,都是心理或者精神问题,王坤申说他坚持不懈地研究了三年。这对于社会、组织结构、个体都是常态,概率是一半一半的,也可能是先萌芽,然后必然爆发。这样的王坤申让我耳目一新,我闻所未闻(作为知识分子,看来真与后面的王坤申不一样啊)。我说,你继续说,我家陈“公主”……至于说什么,后果你暂且别管。

    王坤申在我的逼问下道,就是与别人、别的女孩行为表现不一样嘛,她叫?你们怎能叫她陈“公主”。我说,刚上初中,大名其实叫陈乃倩。

    王坤申道,平常,她和同学朋友踢毽子、跳皮筋吗?礼拜六?礼拜日?

    我发愣,这方面我实在不如王芬芳清楚。王坤申继续:大哥,你再看看她眼神,你仔细想想,我也是猜。我没再问甚,我也心虚,我平常甚少回家,如今,实在回想不起陈“公主”有和别的同学来往。

    就是心理障碍。我和王芬芳的女儿——我们的陈“公主”有逃离的精神性问题。王坤申给我布置了一道作业题,随着解答王坤申给我布置的作业题,接到王芬芳电话,我越来越这么觉得。

    我离开前进镇,原来是为摆脱难缠的家事。这会,我反复地考虑王坤申的话。王坤申热爱前进镇,我作为从前进镇出来的人,从前进镇工业区里一直摸爬滚打到今天的人,却害怕回去。这么一说,我出前进镇来培训真是对的,这下,如果真来地震好了,这是奇怪的想法。等我和王芬芳打完电话,回过神,才发现王坤申和边心娜站在旁边。

    王坤申一上学士楼来就跟我说,他俩租好了房间,是单独租的,就在学士楼后面一百米的小街里,叫柳林街,价格也不算特贵。柳林街我知道,不少来进修的中小企业主省吃俭用,就租在那。不过,直到前天我才知道边心娜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王坤申说边心娜来讲习班的十来天,她一直是向朋友借住的。前两日,她朋友告诉她,她要想办法去租地方了;到今天,她朋友回来前跟她最终确定,边心娜只能搬出来。

    这一天重点是我。他俩来是来请我去吃饭的,对,真的请我。

    我“嘿嘿”两声问王坤申,坤申,你不该是请我吃告别饭吧?

    王坤申笑,大哥,那倒不至于,我在这还要很多天呢,边心娜没跟你说吧。我要努力,我能不忙活?

    我说,那忙活还吃什么饭。

    王坤申说,这几天忙忙乎乎也要吃饭嘛,还没好好请你吃饭呢,我们一起去吃点吧。

    看他的热情,我不能无动于衷。我跟他俩约定坐车去吃本地的特产,我们三个人到了朝天宫那边,那里有饭店,也有路边小吃。边心娜选择了一家店,美团网里有说小龙虾和盐水鹅都不错,而这都是特产。

    等菜端上来,喝了一些酒,酒水是王坤申替我点的,说都他请。我说,我这几天感觉不行,肝不太舒服,似乎有大三阳了,要喝你自己喝吧。王坤申豪爽道,那好,我正要喝喝,把这几天来的晦气寒气一扫而光,可怜的我,该死的我,干!

    我这就好奇道:王坤申,我记得你不喝酒的么。上次你不喝酒,还让校长说了一顿,说你不给他面子;他领导嘛还开着越野车,特地请你和我去吃顿饭呢。

    王坤申说,这次不一样,你问边心娜。

    他指着边心娜,他自个儿斟酒。看来,他俩又闹出事来了?边心娜也不管他说的,她闭口不说。她只招呼我道,陈与尘大哥,吃吧吃吧,菜都凉了。我们就吃起饭来,就王坤申一个人喝酒。吃饭的半途中,边心娜手机铃声响了,《怎么爱到天亮》,“昏暗的光线,代替你坐在对面……”它一直响着,边心娜看了下我,又看了下王坤申,才把手伸过去,不甘心地摁掉。

    我们吃饭已经到了半晌,因这个电话铃声,气氛陷入死寂。王坤申一个人把酒喝完了,他说他想去秦淮,他问我,秦淮在哪里。

    我说,秦淮不就在这边嘛,朝天宫过去就是,饭后,你和边心娜去坐下船吧。

    那边,边心娜拍了下王坤申的手,说,你这都不知道,真笨!

    随后,边心娜看着我,原来我误解王坤申的话了。边心娜说,大哥,我们说的是一部戏,导演说他要拍《秦淮》。边心娜然后说,给我们讲课的一个导演,他要拍《秦淮》,他的工作室就在秦淮河边。

    王坤申说,是不是早上你跟我说的王导演,在前进镇的电话里,你说的什么王弘导演?他给你们讲课,他派人给你打电话?

    王坤申去掏手机,说要给我看边心娜微博对王导演的吹捧,一线、前卫、文艺、著名青年导演,哎哟喂,那个脑残粉呀;边心娜当初来参加讲习班,他那早上不知道,如果晓得,他准是一百个反对。

    边心娜开服装店空闲时,喜欢刷微博。今天,王坤申恍然大悟了,表情满是悔恨,像个劣质的独裁者,又只能痛心疾首。

    边心娜说,讲课怎么不行啊?玩微博不行啊?你以为每个女孩都有嫌疑,你以为每个女孩都小三、二奶、后宫。正儿八经的事,到你那,都成了这德行,我告诉你,学费还缺着呢,我要参与的话,后续还有很多手续。

    王坤申也不管边心娜说的,他说,还别说嫌疑,就他最大;我说的也不算,你在陈与尘大哥面前说吧,说说你们所谓电影讲习班多少号人吧。

    边心娜双颊彤红地在那,她道,你问这个干吗,还怕我和人家去跳舞吗?人家王导的女朋友可多了。告诉你也无妨,我一个,再加一个叫蒋安东的女孩,对了,她是文学编辑,总共八九个人,再多几个,可以成金陵十三钗,行了吧,这样说总可以了吧。

    边心娜说得笑话似的,以戏弄的口气,不过她是真喜欢当演员的那股牛逼味道。她的眼睛能说明一切,我不沉默也得沉默。

    王坤申“噌”地把筷子放下来了,他看着我说,大哥,你说说我,是不是过得让人特别嫌?要嫌就嫌吧。我想,我真不应该去前进镇。说真话,我这样过是假的,虚的,像一只野兔子给人提拎着。我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看,我应该像我爸一样在老家破马路边干活,修自行车轱辘,就这样过一辈子。得了,也不必去什么前进镇了,也不要去学跳什么舞了,陈与尘大哥,你说是不是?

    你看,他真像一头驴,那头认真的驴(边心娜在西南城市的帐篷里肯定没想到这点),他以为我会向着他说话,我没有,倒是一声不吭地嗑瓜子,嗑得瓜子像嗑铜瓜子一样,声音特别大。那边,眼看王坤申和边心娜又要起波澜了,也没搅和。最后,我无声地叹息,摆了摆手道,时代在变,以前不可能发生的事,现在转眼就会发生,可又能怎样呢?

    我说着没边际的话,心里仍挂念王芬芳和我陈“公主”的家事。王芬芳要求我请假回前进镇一趟,陈“公主”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隔着门能听到她的啜泣声。这才是烦心事,其他,我根本就不想去搅和,年轻人都是这么一回事,我和王芬芳年轻的时候不也这样吗?

    可是饭桌上,又与以前不同,王坤申和边心娜真闹起来了,不是东北的二人转,一个抖包袱一个甩包袱了,这对冤家也是真逗。王坤申看来是在真生气,后来,他没怎么对边心娜说话。我在一边倒是开始观察。

    王坤申也没对我说话,边心娜说她和王坤申租了柳林街的临时房。我说顺便去瞧瞧,我和他俩去后,看完了房子,王坤申闷在屋子里,他再也没有出来。

    边心娜从柳林街送我出来,出了门到柳林街上。我对边心娜说,这条街挺乱的,以前出过刑事案件,相互防着点,特别是你,边心娜。边心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因为我是他俩请客的对象,我横生出来一个念头,推翻了饭桌上对年轻人的考虑;对于今天晚上王坤申细微的变化,我忽然准备对边心娜说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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