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之塔·上-巨型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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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方济舟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难道地洞里真有什么魔力,在他们落进来的霎那间,全被变小了几个尺码?

    怎么可能!

    “只不过是比普通尺寸更大罢了,没什么了不起!”他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吐出的词明显底气不足。

    高飞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五年前来这里的时候,虽然只接触到了回形甬道,但甬道的大小都是正常的,可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大得出奇,难道我们进错了地方?”

    方济舟说:“你当初就在甬道里吓转悠,根本没进入洞穴的内部,说不定,这里才是洞窟真正的中心。”

    “也有可能。”高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吧,再给你看点儿东西。”

    说完,他径直朝前走去,马名扬不知道昨晚高飞和方济舟的谈话,越听越糊涂:“什么回形甬道?怎么你们以前进来过?”

    “五年前,高飞曾机缘巧合进过一个石洞,不过和这里完全不一样。”方济舟解释得很模糊,马名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高飞走在前面,头也没有回一下,但方济舟注意到,他将手中的荧光棒握得很紧,不止是他,每个人都一样,虽然只是看似无用的一点光亮,却在无形中支撑着每一个人。

    突然,前方魔术般显出一些彩色线条,竟是一幅小孩儿画像,孩子赤裸身体,高举双手,左脚脚尖点地,抬头望向上方,嘴角弧度微微上扬,似乎正在微笑,但方济舟总觉得孩子的笑容非常怪异,因为他的眼睛并没有笑。画像高两米,线条流畅,细腻飘逸,就像凸出画外一般,但用手摸去,画面却是平整的。

    “曲铁盘丝,”马名扬解释说:“这就是典型的尉迟画派风格,看似凸出,实为平整。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方济舟赶忙问。

    马名扬指指上面说:“你自己看吧!”

    方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将荧光棒高高举起,小孩儿双眼注视之处,居然出现一只巨大的脚,脚露出前半截的脚趾,其余部分被遮掩在复杂的衣裙褶皱之中,上方隐没在黑暗里。他正在奇怪,视野瞬间明亮起来,画像就像着了魔般突然显形,大量复杂的彩色线条呈现在他眼前,让他猝不及防,方济舟略微一愣,赶忙转身望向光亮的源头,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光亮来自他左侧的一盏油灯,油灯高不下五米,下端是一个圆形底座,上方盛油的锥形容器直径至少在二十米以上,从里面照射出的光亮瞬间就照亮了大片石壁,油灯呈古铜色,灯柱上铭铸着一排汉字篆体:至德元年制。

    方济舟问:“至德元年是什么时候?”

    “说年号你也许很陌生,但如果我换个名词,你就很熟悉了,”马名扬停顿一下,继续说:“安史之乱。”

    “安史之乱?”

    “至德是唐肃宗李亨的年号,至德元年就是公元756年,正是中原安史之乱的时期,由于玄宗怠政,将相不合;公元755年,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发动叛乱,揭开了安史之乱的序幕。叛乱愈演愈烈,玄宗不得不逃离长安。第二年,太子李亨在在灵州自行登基,是为唐肃宗。安史之乱规模庞大,撼动了大唐根基。远在西域的于阗尉迟胜王衷心向唐,听说此事后,将王位传给弟弟尉迟嚯,请自率兵五千,前往中原协助唐王朝平定安史之乱。由于尉迟胜治国有方,百姓不舍他离去,他为了表示自己仍会归国的决心,将亲生的小女儿留在了于阗国内。肃宗对他千里迢迢赶去平叛也非常赞赏,封他为武都郡王。成就了一段佳话。”

    “这么说,这是一座唐朝开凿的洞穴?”方济舟问。

    “至少不晚于唐朝吧!”马名扬说。

    说话间,高飞已经顺着油灯柱子滑了下来。由于灯柱上有几个铸刻的铭文,正好成了踩踏点,他踩着字的凹痕处上下攀爬,动作还挺快。

    “真没想到啊,过了一千多年,油灯里的油还没枯竭。”马名扬感慨一声。

    高飞苦笑着摇摇头:“就是太臭了,也不知道什么油。”说完,他指了指前方的黑暗处:“我爬到灯上看了看,前面应该还有类似的油灯,如果我们把所有的灯都点着,应该就能看清洞穴的全貌了。”

    油灯成了观察地形的制高点,蒲团大得可以住人,壁画上的一只脚比一个人伸直双臂还要长,他们就像来到了一个巨人的世界。不过,真到了这样的童话世界里,他们却谁也笑不出来。高飞的建议非常务实,三个人分头行动,各自取出包里的镁金属打火石。这种打火石非常好使,只需要轻轻摩擦,火星就会落到灯芯上,不一会儿就点燃了油灯。

    随着油灯一盏盏被点亮,三人的视野也越来越开阔,当高飞点亮最后一盏灯时,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终于,一座完整的地下建筑出现在他们眼前。

    首先印入眼帘的自然是宽阔高耸的石壁,石壁上画满各种巨大的佛教画像,每一组画像就是一个佛教故事。地面上摆放着一圈巨大的蒲团,围帘从洞顶垂下,最上端依旧没在黑暗里,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长。油灯一共里外三层,呈回字形摆放在地面上,将位于正中的佛寺团团围住。佛寺共九层,为四棱长方形,就像是九个盒子重叠在一起,应该是用山洞里的石材凿筑而成,外墙全是降魔镇妖的图案,诸天王将妖魔鬼怪狠狠踩踏在脚下,不管是执法者还是受罚者,全都面目狰狞,看了让人心里直发毛。最奇怪的是,佛寺并不和蒲团,壁画同比例高大,而是和他们见过的普通佛塔一般尺寸,小小的一尊佛塔位于石室中间,四周围满巨人一般的佛像,显得非常怪异。就好像佛塔的用途并不是供人朝拜,而是用来镇住什么东西。

    看到佛寺的一刹那,方济舟不由得松了口气,和马名扬异口同声地说:“太好了,原来我没有变小。”

    高飞丝毫没有放松,他小心翼翼地退到佛寺门口,抬头望着石壁四周高耸的佛像,表情突然僵住了。

    方济舟看他神色不对,赶忙跟了过去,只留下马名扬一个人望着壁画的局部发呆。

    走进佛塔,方济舟学着高飞的样子四下看了看,顿时睁大了眼睛:不过间隔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马名扬居然爬到了高处,距离地面至少十米。他背对着方济舟,油灯灯光将他的倒影拉得很长,显得非常怪异。

    方济舟很奇怪,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怎么可能爬得上去?难道是自己见鬼了不成?

    一时间,方济舟连喊他的勇气都没有了,倒是高飞喊了声他的名字。

    马名扬慢慢回过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他的脸色铁青,看不清表情,紧接着,方济舟仿佛看到他的嘴巴动了一下,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怎么爬那么高?”方济舟忍不住问高飞。

    “看清楚,不是他爬高了,”高飞的表情愈发凝重:“是我们跑到低处来了。”

    方济舟暗自一惊,再看看四周,发现佛寺的地势果然比外围低了不少。原来不是马名扬爬到了高处,而是自己在往下面跑。

    奇怪了!怎么一点儿也没察觉?

    与此同时,马名扬已经朝他们跑了过来,边跑边说:“不对劲,怎么会这样?”

    方济舟刚刚放松的心情再次拧紧,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马名扬一边喘气,一边忧心忡忡地说:“这个,这个不是佛塔!”

    方济舟赶忙问:“不是佛塔,那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不是佛教的寺塔。”马名扬转身指着墙上的一幅壁画说,从这里看过去,三人基本上能看清壁画的大半。

    “你们看这里的佛像,有发现什么不对吗?”

    方济舟和高飞一听,赶忙将视线转移到外围石壁。俗话说:太大和太小的东西都容易被人忽略掉。由于这些壁画太过巨大,即便努力仰着头,也只能看到佛像脖子以下的部位,即累人又看不到全貌,所以方济舟一直对画像不感兴趣。但马名扬的语气似乎非常严重,他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起来,仔细观察周围的画像。

    这一细看,方济舟果然发现有些不妥,墙壁上的画大多是三位一体神,虽然看不清面目,但姿势全都非常凶狠,有的四肢极力前伸,像要抓住某种东西;有的抬起双脚,做出踩踏的姿势。所有神像着护法金刚装束,身穿铠甲,手持神器;个别神像呈下蹲姿势,眉眼几乎拧成一团,双目死死盯着佛塔方向,显得非常凶恶。除此以外,画像缝隙间还点缀着日、月、火焰和山峦。

    “虽然画像看上去有些古怪,不过佛教里也有许多三头四臂的护法金刚啊?”高飞自言自语,显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马名扬摇摇头:“你看到金刚脚下的动物了吗?”

    方济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立即说:“不就是狼吗?”神像脚下画着许多狼的形象,有的仰天长啸,有的匍匐在地。

    马名扬赶忙问:“是狼吗?你确定不是狗?”

    “废话,狼和狗我还分不清楚?”方济舟急了:“到底怎么回事,赶快讲!”

    马名扬苦笑着摇摇头说:“你想想,我们平素里见过的佛教绘画也好,雕刻也好,什么时候见过狼?狼是不应该出现在佛教绘画上的。还有,你们看这里,”他又指着石塔上一排歪歪扭扭的文字说:“这是婆罗米字母笈多正体,也就是于阗文。翻译过来是四个字:镇妖胡天。”

    “胡天?”方济舟没反应过来。

    “胡天是火祆教的说法。祆教是一种几乎消亡的远古宗教,也称锁罗亚斯德教。就像佛教将朝拜点称作寺一样,火祆教称作祠,也叫胡天,丁谷天,诸天。也就是说,这里并不是佛寺,而是一座火祆教的地下祠堂。”马名扬说:“一开始,我也以为画像上的人物是佛教中的护法金刚,因为四周的蒲团让我产生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莲花蒲团只有佛教寺院才会使用,所以这里是佛寺无疑。可是,我看到了画像上的狼,就立即产生了怀疑。魏晋南北朝到隋唐五代,许多伊朗系民众经西域进入中国,其中最多的是粟特人,与此同时,伊朗系的宗教文化也传播进来,祆教就是其中之一。于阗是中西方文化交汇地之一,在宗教方面非常包容,尤其两汉隋唐时期,随着张骞凿空丝绸之路,火祆教在西域乃至中原曾一度非常盛行。虽然很多火祆教徒后来改信了佛教,但火祆教的教义和思想却一直保留了下来,现今挖掘出的许多佛寺遗址中,都可以看到火祆教的影子,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狼。

    火祆教徒崇拜的动物是狗,认为狗是善的代表;相对应的,狼就成了恶的象征。所以,教徒们喜欢将狼绘制在佛教壁画里,用众神压制住狼的恶性。丹丹乌里克遗址的佛寺壁画上就曾出现了许多狼的形象,当时就有考古学家怀疑建寺人中有人信奉火祆教,其中一段绘有狼形象的壁画保存在xinjiang文物研究所里。可以说,火祆教和佛教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融为了一体,在许多佛教壁画上都能找到火祆教的影子,比如说:佛教里的三头四臂护法金刚与火祆教的三位一体神非常相似,佛祖释迦摩尼也有以身饲狼的传说。更加深了两种宗教之间的联系。虽然在唐后期会昌灭佛的过程中,火祆教和其余两大夷教摩尼教、景教一起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但火祆教的教义和思想最终以这种独特的方式保存了下来。”

    听了马名扬的介绍,方济舟几乎叫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这是一座看上去像佛寺的火祆教祠堂?”

    马名扬点点头,继续说:“其实,火祆教是在原始萨满教的基础上演变而来的,它认为世界万物分为善恶两类,分别由善神阿胡拉·玛兹达和安格拉·曼纽所创造。火祆教号召信徒信奉善神,借助善的力量打败恶神;他们将日月星辰视作善神的属神来顶礼膜拜,因此也被称作拜火教。你们在一些奇幻小说里读到过的拜月教,其实也是火祆教的变称,只不过真实的火祆教只是一个宗教而已,和佛教,道教一样,没什么神奇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方济舟点了点头,抛开马名扬的诸多缺点不谈,他的博学的确令人佩服。

    高飞心事重重地望着马名扬说:“既然你说火祆教没什么奇怪的地方,那为什么还一副担忧的样子?”

    马名扬抿了抿嘴,突然压低了声音:“我担心的不是祆教本身,而是你们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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