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骨-雷世家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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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雷世家国立安徽大学政治经济系毕业那年夏天,一身倜傥地回到巴水河畔。那是血色黄昏,他给财政科长出了个难题。他要娶昔日给他伴读的丫头。

    财政科长陌生一片地望着儿子。

    财政科长说:“你不是有妻室吗?”

    他不屑一顾地对财政科长说:“我要走自已的路。”

    父亲看着一腔正气的儿子,突然就浑身颤抖起来,就知道在劫难逃了。

    六

    一九四九年四月,与丫头结了婚的安徽大学政治经济系学生雷世家,受大军南下的洪流裹挟,逃回了家乡。

    雷世家说他已经不屑与财政科长住一起了。他领着他的妻,在县城稀水河南门石极旁租了一间偏僻的暗屋住下,他的浠水河与财政科长的巴水河完全不同的两条河。臂世家相信他能够在他选择的这条河边上走向辉煌。

    四月十四日这一天,在暗屋蛰伏多日的雷世家鼓起勇气走出家门来到大街上看布告。那时候南下的解放军已经解放了县城。天阴了几天,枪炮响了几天,整个县城也就恢复了平静,这时候天也就睛了。

    雷世家站在晕白白的阳光底下,看布告栏里贴的布告,看‘中国人民解放军十大政策》,看《告全国人民书)。看着,看着,雷世家就觉得他那几天蛰伏在家毫无道理也毫无意义,他已经懂得很多很多了,雷世家说那时候他是个热血沸腾的青年,热血沸腾起来就觉得百事可千百事能干,干起来他就要成功就能成功,他是喷礴而出的太阳,财政科长只不过是一朵阴云,他怎能翳住他的灿烂阳光?

    想到这里雷世家身上躁躁的,他就把夹衣脱了,他把夹衣放在胳膊弯里,一副急切,他感应到了一股真切的躁动,他觉得他应该走在大街上。那时候满街都是荷枪实弹走动的兵,那些兵一队队南来北往打着红旗唱着歌,还有另一番景象,大街街沿两边,密密麻麻坐着休息的兵,坐成整齐的队伍。

    那时候雷世家就怦然心动,他就感觉到这些队伍的确不同。雷世家觉得很新鲜,觉得几天没出屋象换了天地似的,这天地对于他很陌生也很熟稔,雷世家走到广场口,眼睛一亮,他看到他的一个同学正随着一个头戴八角帽身穿灰布列宁服的人走,雷世家看着那人就觉得他企盼的就是他,他终于见到他了。其实霄世家那时候并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也不认识他,但他那时候好象与那人神交已久了。雷世家就迎着神交已久的列宁服走上去。这一走就奠定了他后半辈的命运。

    雷世家说,他的那个同学就对列宁服说;“章政委,这是我的同学彭世家,”那时候章政委笑容可掬,马上同雷世家握手,章政委抓住雷世家的手握时,雷世家眼里突然涌上来泪,亮晶晶的就象河滩上的地米菜花,雷世家说。“章政委,我想参加革命。”那时候雷世家说参加革命时很激动很幸福。章政委看着很激烈很幸福的雷世家多了一份情感。章政委芜尔地说。“你参加革命,革命是很欢迎迎。”

    事后雷世家一个又一个字回嚼着章政委的话,嚼一个字就多了一份特殊的味道和特殊的情感。雷世家就知道章政委不是平常人。事隔许多年以后,章政委被打成叛徒特务走资派被革命小将活活斗死变作一圤黄土时,雷世家说看那铺天盖地挖祖宗八代人大字报方才明白了章政委当年握手时对他特殊味道和特殊情感。那时候关在牛棚中的雷世家忽然觉得地老天荒世事轮回好有意思好无意思,那个漆黑的夜晚雷世家坐在那黄土前什么都没说唯有眼泪。

    那时候章政委就对雷世家说:“对不起今天我很忙,明天上午你来。”章政委说完就急匆匆地走,那时候炮火连天硝烟遍地,大军正准备渡江作战,章政委作为南下的先头部队的政委,正在组织人在南门的浠水河里搭便桥和浮桥,让大部队向江边挺进,那时候章政委_二口很浓的北方话就萦绕在雷世家的脑海里,就象浠水河里鼓满风的片片白帆,留给他非常洁白的美丽。

    七

    雷世家说他是在那个简洁的上午,来到广场角姓苏的地主家的院子的。姓苏的地主已经弃家逃走了,这里便变成了前线指挥部,他之所以说那个上午很简洁,是因为浠水河畔久淫的阴雨彻底地住了,天睛得瓦蓝蓝一片,天穹上没有一丝云彩,只有一颗崭新的太阳。

    雷世家来到前线指挥部门口,哨兵问他。“你找谁?一雷世家回答后,哨兵就敬礼把他带了进去。雷世家进了那间阴湿长满青苔的屋子时,他看见章政委躺在床上接电话打电话,章政委盖着两床军被还浑身冷得打颤,一张行军床吱呀呀地响,冒世家知道章政委正在打摆子,章政委见雷世家进来,腾出一只手同雷世家一握,叫雷世家坐,然后叫通讯员倒水雷世家喝。

    那时候章政委的脸白得象一张纸,屋子里一部收音机正在播送中共中央关于渡江作战的命令,通讯员伏在桌子上作笔录,播音员用严肃庄重的语气,极慢地陈述着,重复着。章政委躺在床上用电话指挥前线战斗,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通过话筒,热血沸腾地展现在雷世家眼前。

    在那春草烂漫的河两岸,一支部队正在向涨水的大江边靠拢,退到河与江交汇的镇子上的另一支部队正在负隅顽抗,一座桥横在河上,桥头堡久攻不下,桥头堡里几挺轻重机枪象狂风暴雨般地倾泻子弹,冲上桥的人们被狂风暴雨刮倒了,那些喷着鲜血的尸体倒进河水,使河水染得很愤怒,那人沉着镇静躺在床上不断地下达作战命令,让他的部队从河的上游武装抢渡迂回进攻,吸引敌军火力。后来桥头堡在前后夹击下攻破了,枪声和炮声在话筒里稀疏下来,就象伏天的阵雨骤然停止了,平地上涌起了欢呼声,雷世家知道那是暴风骤雨过后摧枯拉朽的流水声,雷世家快意得颤抖起来。

    章政委是在寒退热来的时候同雷世家正式谈话的。那时候章政委爬起床,满脸通红,大汗淋漓,光彩照人地同雷世家说话。

    章政委说:“你叫什么名字?”

    雷世家说:“雷世家,”

    章政委说:“你好象不是姓雷吧?”

    雷世家说:“是的。”

    章政委笑着说:“没有错吧?”

    雷世家说:“错不了。”

    章政委拍着他的肩说:“我也相信错不了,”章政委说完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那时候章政委很兴奋地说:“你的情况我了解了。县城刚刚解放,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材,你是学政治经济学的,你去接管银行吧!”

    臂世家那时候紧张起来,口吃地说:“章政委,我讨厌钱那玩意儿。”

    章政委哈哈一笑,说:“行,那你就到政治部来工作,我尊重你的选择。”那时候雷世家感动极了也幸福极了,因为章政委多么了解他,章政委的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就犹如冬天的火炉伏天的凉风。那时候雷世家就站直了,啪地一个立正给章政委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雷世家在安徽大学里接受过军训,他的军礼在他人生的历史关头产生了艺术的辉煌。章政委的两只眼睛里放射出奇异的色彩。章政委拍着雷世家的肩说。“行,是个好苗子,好好干!”

    八

    我是个自负的家伙。用父亲的话说巴水河畔没一个好儿没一个好种。在巴水河畔,你可以经常看到这样的景象:父亲和儿子一起对阵,父亲暴跳如雷,儿子非常冷静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那就说明儿子大获全胜沉浸在快感之中,父亲失败后燃起冲天的怒火维持着父亲的尊严。那时候你就觉得生命与生命的传呈之间,充满着趣味儿。

    父亲歹毒地对我说,你也不是个好种。

    我的确不是好种,为了证明自己比父亲高明,常常在盛怒之时,微笑着把自己变成铅字自以为是的东西拿给父亲看,父亲通常当面嘴里说,你那算上,背后又拿起来戴着发光眼镜看着,看这混帐东西说了些什么混帐话,那时候的我就坐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冷笑。

    我为了做好自己的手艺,通常把巴水河畔的人们死了的和活着的,掉过来翻转去看,我发现巴水河畔的人们极会生活极适应生存。

    总而言之,雷世家说他那时就以良好的开端参加了革命,第二天他就拿章政委的介绍信到政治部找胡干事报了到,胡干事叫他填了一个表,他就随胡干事到军需处领到了一套军衣。雷世家领到军衣后,在很短的时间里,穿得别扭,军衣大了不太合身,往日他穿绸缎和软些,现在穿粗布军衣觉得绑人,更重要的是那款式别人穿着精神,而他总觉得不是他穿的。所以在那几天里,他走起来人就象机器人,进进出出引得许多人忍俊不禁。

    几天下来,雷世家就完全适应了。那时候他穿着军衣,打着绑腿,腰扎武装带,干净利索地走在大街上,使许多人认不出他就是往日的彭世家,雷世家很快说熟了一口北方话,准确、流利,清晰。

    那时候雷世家就以他的多才多艺和饱满的激情,当上了政治部前线指挥部宣传队队长。那时候黄土文化浸染着长江边上古老县城的每一个角落,雷世家领着宣传队员红绸一扎腰鼓一挂,在大街上扭了秧歌,腰鼓打起来,十字步儿舞起来,整座县城就在他们腰鼓和嘹亮的歌声中升腾起眩目的朝霞。整座县城那些居民都在一夜之间崭新了,张灯结彩打着三角红旗迎出去和解放军们共同扭起来唱起来,《打倒土豪分田地》,大街上涨起了黄土高原的滚滚洪流。二野部队开过来,四野部队开过去,这边《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唱过来了,那边《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唱过去了。整个县城全是黄土文化,让人耳目一新的黄土文化。

    雷世家说那时候他精神焕然一新了,觉得真真切切,天换了一个天,地换了一个地,他觉得他新生了。他感觉到一个信仰与一种文化相结合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那时候雷世家就在黄土文化中如鱼得水了,他将他全身的聪明才智化作了艺术感染力。

    那时候他再无羞涩感再无小知识分子那种不适应大场合的窘迫感,开万人大会,他朝台上一站,浑身洋溢着春天般不可遏止的渴望和空前未有的表现欲,起个歌头,双手有力地打着拍子,“一,二,三,预备唱——!”那整齐高亢的歌声,就随着他的双手此起彼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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