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想定之后,贾三株并不急于实施,他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几天后的一个星期天,贾三株开着他的绿色“切诺基”去县里办事,“碰巧”在乡政府门口的公共汽车站碰上了也进城办事单丽红。
贾三株把车停在单丽红跟前,摇下车窗叫她:嘿!单丽红!
是你!单丽红有些意外。
进城么?我带你一程。
单丽红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抵御不了“专车”的诱惑,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上了车。汽车开动了,单丽红扭了扭身子,想坐得更舒服些。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坐这种小车。车窗是密封的,公路上的尘土再大,她也不用吃土了。她一会儿看看车窗外的风景,一会儿看看开车的贾三株。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正是初秋,山里的天空格外晴朗高远,路两边的山野已开始出现红红黄黄的斑斓秋色,核桃、板栗、山里红……各种各样的果实挂满了枝头,贾三株心里美滋滋地想: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啊!他仿佛觉得那些花花绿绿的树叶已经变成了花花绿绿的钞票,正源源不断地流进他的口袋。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贾三株此刻不由得喜形于色,把单丽红也感染了。
老同学,光听说你这几年发了大财,你是怎么发起来的?单丽红好奇地问。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一开始就是靠卖你的外号!
单丽红没听懂,狐疑地看着他。
就是卖山里红啊!
单丽红恍然大悟,咯咯地笑起来。
当地的山里红很特别,个大肉细,口感很好,不很酸,酸中带甜。他一开始在城里摆小摊,后来搞批发,再后来就是自己开了家公司,叫“老裕商贸公司”。
她问他为什么起“老裕”这么个名字,他说:老古沟是什么?就是古老的山沟。山沟也就是山谷,山和谷加起来就是峪,峪和富裕同音,老裕就是老富裕,作生意嘛,也就图个吉利。她感叹他还挺能琢磨,连声说不错不错,你可比在学校时出息多了。他说,那也得谢谢你。她惊奇。他说,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离开学校,不离开学校,也不会有今天。
贾三株是林业工人的孩子,父亲给孩子起名都是用株来计算的,三株上面有两个哥哥,分别叫一株和二株。单丽红开玩笑说:你如果有个弟弟,那就叫四株了。贾三株说,我父亲没多少文化,但他希望儿子长大成材,还希望是栋梁之材。
县城到了,两人分头去办事,并约好了一起回来。等单丽红办完事赶到约定地点,贾三株已经在车上等她了。她当然不知道,贾三株此次进城,是专为“碰”她而来的。
贾三株看看表,正是晌午,就说:咱们吃了饭再走吧。我请客!
单丽红有些犹豫,贾三株半开玩笑地说:把饭给有饭吃的人吃,那是请饭;自己有饭吃而去吃人家的饭,那是赏面子。
单丽红听了有些意外,因为贾三株说的是当代著名学者、作家钱钟书说过的话,正巧这段话她读过。这使她不得不对眼前这个中学都没毕业的老同学刮目相看。她嫣然一笑,接上钱钟书说的后半句话:反过来说,把饭给予没饭吃的人吃,那是施舍;自己无饭可吃而去吃人家的饭,赏面子就一变而为丢脸了。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显然这是一种会心的笑。
单丽红好奇地问:你也读钱钟书?
贾三株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我不过是偶尔看见,顺便记住了而已。其实我更感趣的是他的名字。钱钟书,有钱的人钟情于书。
这个理解就很新奇。单丽红感叹。
我也钟情一点书。不过都是些有助于挣钱的书。其他闲书根本没时间看。贾三株坦率地说。
午饭是在县城最高级的酒店吃的。单丽红还从来没进过这么高级的酒店,一看服务小姐送上来的菜单,她就吓得直咂舌。
贾三株说:想吃什么只管点。不用考虑给我省钱。
她却把菜单递给贾三株,说;随便吃点就行了。
贾三株微笑着把菜单合上,顺口点了几个名字怪怪的菜,一看就知道他是这里的常客。小姐问他们要什么洒水,贾三株征求单丽红的意见,她也不知道要什么,又怕说得不得体,就说随便。贾三株就要了一瓶法国红葡萄酒和一瓶雪碧。不一会儿酒水就上来了,不用客人吩咐,小姐就给他们两人各倒了半杯葡萄酒,然后加上雪碧。殷红的葡萄酒渐渐变成了玫瑰红,看了就叫人喜欢。单丽红还是第一回见这样的喝法,端起杯来轻轻抿了一口,味道甜甜的有一点酸。贾三株问她好不好喝,她不好意地说,好喝。她问这瓶酒多少钱,他说了,竟吓她一跳,这瓶酒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啊!不用再问了,加上那些菜就得花掉她一个月的工资。于是她再喝酒时就觉得嗓子有些紧,喝一口就是好几块钱哪!
贾三株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就劝她:已经要了,剩下了人家也不退钱。再说,请老同学吃顿饭也不能太寒酸了,是不是?这点钱算什么?九牛一毛啊!
单丽红想想也是,不吃白不吃,吃!最后两个人把一瓶酒全喝了,菜也没剩多少。单丽红在上卫生间的时候照了下镜子,发现自己满脸桃红,像是从来没有这么美丽过,便感到很开心。脑袋晕晕乎乎的,有点心旌飘摇。看见一对年龄相差很大的男女挽在一起走,很亲昵的样子,不像是父女,倒像是情侣。就想,怪不得女人都愿意傍大款,有钱的感觉真好。
贾三株的脸色也有点红,单丽红问他你没事吧?他说。没事,为了你的安全,我也不会酒后驾车。我的命不值钱,你的命还值钱呢!
单丽红笑他,看看你,说醉话了不是,刚刚喝了酒,还说不会酒后驾车。贾三株发动了汽车,缓缓起步,然后偏过头看她一眼:你觉得这像酒后驾车么?刚才喝的那不叫酒,是甜水儿!
你的脸都红了。单丽红说。
我这人就爱脸红。脸红的人好交,听说过么?
我的脸也红了……
面若桃花……
单丽红不敢再往下接了,再说下去就有点调情的味道了。沉默了一会儿,她竟随着汽车的颠簸,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在拥抱她亲吻她。一激灵,醒了。汽车仍在奔驰,并无人抱她亲她。她感到奇怪,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难道是一种渴望?想到这里,不由得又红了脸。
贾三株见她醒了,问她:前面就到我的公司了。是直接送你回家,还是到我的公司坐坐,喝杯茶,然后再送你回家?
以前单丽红从老裕商贸公司门前走过很多次,知道公司老板是贾三株,想进去看看,但是没敢,怕贾三株记恨她让她难堪。如今老板亲自邀请她,那真是求之不得。可她在答应之前还是犹豫了一下,潜意识中她不太想让自己这么快就和他走得这么近。仿佛希望他们之间发生点什么,又不希望发生得这么快。但她也只是犹豫了一下而已,随之也就同意了。她想,管他呢。今天挺开心的,干嘛搞得那么累,一切随缘。
贾三株的公司是一幢二层的小楼,新建的,一共也就20多间房子。楼下是仓库,楼上是办公的地方。这里的劳动力便宜,建筑材料也便宜,花钱最多的也就是他那个“总统厕所”了。单丽红对他那个“总统厕所”早有耳闻,她几次想进来看看的主要原因也就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当她被贾三株请进了办公室的时候,她最想看的还是那个高贵无比的“总统厕所”。而且她喝了那么多法国红加雪碧,也确实有点想上厕所了。
贾三株要给她沏茶,问她喜欢绿茶还是花茶,她说随便。她也不知什么茶好喝,因为她平时并不喝茶。她说对不起,我想上个厕所。贾三株指了指套间的一个门。
这个卫生间好大,足有十几个平米,有洗脸池,有小便池,有抽水马桶,还有一个大澡盆。使单丽红感到奇怪的是,这里的卫生洁具既不是白色的,也不是彩色的,而是黑色的!墙是白色的,地也是白色的,于是那些黑色的洁具就像黑宝石一样耀眼。再配上那些金光闪闪的铜制开关,这卫生间就更显得宝贵和华丽。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一股淡淡的清香,令单丽红十分陶醉。她几乎忘记了是来上厕所的,她甚至觉得这里不该是屙屎撒尿的地方。可那明明摆着抽水马桶,不是用来屙屎撒尿又干什么?她小心翼翼地坐到马桶上,半天尿不出来,她还不太习惯这种坐式排泄。尿完了,按一下冲水按钮,忽然觉得一股热水从下面喷到屁股上,吓了她一跳,以为是自己的尿又被喷上来了。慌忙起身一看,原来是从马桶四周喷上来的清水。她恍惚记得在什么杂志上看到,外国有一种可以自动洗屁股的厕所,没想到在贾三株这里已经用上了!这回她可知道总统厕所是什么样子了。马桶旁边有个小茶几,上面有纸有笔,还有一部电话机。单丽红想,看来他经常在厕所里办公。
单丽红是怀着一种很复杂的心情离开卫生间的。记不清什么人说过一句话:享乐是人生唯一追求。快乐比什么都更易衰老。她想,既然快乐了,还怕什么衰老。她又想,贾三株大概是活得比较明白的一个人。
茶已经沏好了,贾三株正坐在沙发上等她。
单丽红从厕所里出来,看见她,不知为什么突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赶忙自嘲道:你这里简直……我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贾三株微笑道:别人来,都是用走廊上的公用厕所,你是第一个使用它的客人。
是么?那我真是受宠若惊了。
你说,有你这样的刘姥姥么?
单丽红为掩饰自己的尴尬,没有在贾三株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而是背过身去浏览那个书架,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贾三株买来的文凭。她惊讶地叫道:呀,你已经大专毕业了!
贾三株微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那是糊弄人的。我连初中都没毕业,上哪去上大专?
单丽红马上像是被人捅到了痛处,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说:对不起,都怪我……
贾三株大大咧咧地摆摆手: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惹的祸。不过呢。连个毕业证也没有,这倒是我的一块心病。
可以让学校给你补发一个!单丽红说,并为自己的这个主意兴奋起来。
哪有那么容易。贾三株叹了口气,樊校长这个人很固执的。
没关系,我去找她说!
贾三株窃笑,他的第一个目的达到了。他说我准备赞助学校一万元,随便你们干什么用。
单丽红说,那就更没问题了!没想到,她找到樊伊冰刚一张嘴,就碰了一鼻子灰。而这个结果是贾三株事先就料到的。他准备再加一万。两千元买一个大专文凭,两万元怎么还买不来个初中毕业证?但是单丽红反馈回来的消息说,樊伊冰态度很竖决:这又不是自由市场,没有讨价还价!这一回是贾三株没有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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