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影-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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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其实秦默完全可以对红木箱子里发现的会议纪要不理不睬。但事情在发展过程中出现了变量,就像20世纪最受欢迎的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句:一条树林里分出了两条路,/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人生的道路。秦默本来走着一条笔直的路子,但高颧骨女人的出现却从这条路中间叉出了一条路子。高颧骨女人一定向林霖反映了这件事。林霖找秦默了。把这个悬案理一理,说不定能从中发现什么。林霖的红脸膛光波闪闪,熠熠生辉,一副十足的革命象征。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我们的革命英雄主义教育是多么的迫切与必须。严重的问题是教育银行职工。必须要有流尽最后一滴血誓死保卫国家财产不受损失的大无畏精神。秦默讶异地看着林霖行长。他的流尽最后一滴血让他十分吃惊。如果要调查悬案,志书的编修时间可能要拖后。秦默说,再说了调查悬案我也没有这个能力。你就不会抓紧一下时间,沉下去找一些当事人问问,至于能不能找到原因,那倒不一定。林霖仰起了脸庞,秦默啊,我于心不甘啊,你知道1967年的50万元放在现在是多少钱吗?5000万怕打不住吧?这是巨款啊!可这巨款到现在仍没有下落。而且失踪者几十年了仍生死不明。

    秦默当然不能拒绝行长的旨意。秦默在档案里查到当时银行的出纳还有两人,一个叫景玉珺,一个叫霍光。景玉珺现在在渭河南的汽车城办事处工作。秦默第二天就乘车来到这里。景玉珺住在一处叫做碧草园的社区。这是一个门牙长得有点前突的妇女,看样子年龄有六十五岁左右。秦默作了自我介绍后她把他让进了一楼自己的家。在客厅坐下后景玉珺笑眯眯地说:你找我有事?秦默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景玉珺看上去有点神情紧张,语无伦次地说:我告诉你,我可是清白的。那事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了,但与我没有一点关系……我……我没有犯……秦默说:景师傅你别紧张,我只是了解一下。因为编修志书,我在档案里查到了这件事,林行长打发我来问一下。

    景玉珺忽然放缓了口气:那你们为什么不找霍光呢?她的目光望着对面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放大了的装在镜框里的相片,相片周围围着黑纱,看样子那是她的老伴儿。

    秦默说:我们当然会找他的。

    景玉珺说:他当年也是出纳啊。

    秦默说:我们想先从你这里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我们再找霍光谈。

    景玉珺谈了起来:

    在说清问题之前,我得先给你们说一下我们支行金库的有关情况。我们的金库是前后两道门,前面一道门是孟松柏一个人拿着钥匙,他平时晚上在里面看库。进了这道门还不能说是进了金库,因为还有二道门。这二道门打开了才真正是进了金库。二道门上的钥匙是两把,一把是我拿着,一把是霍光拿着。别以为有这两把钥匙就进了门,还不行,还得有密码。而这个密码是行长掌管着。所以说,要进入到金库里去,必须得三方面的条件具备才行,我们三个人都到场,才能行,缺少一方面的人是不可以进去的。

    秦默想起了会议纪要上写的经过,奇怪了,说:当时真的要经过几道门才能进入到金库?我记得孟松柏说的管金库的只有他一人。

    景玉珺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显然她在思考,十分费力的样子。但一丝犹疑乌云一样紧紧地罩在她的脸上。也许吧。我记不清当时的情形了。时间太久了。而我又上了年龄,记心太差了。

    但秦默的脑子却一阵恍惚。那个场面一下子又出现在他的大脑荧幕上。而在那个场景中,就活动着一个赭色的身影。那似乎是他的影子。难道在那个历史时刻有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景师傅你想想,我是不是当时也在场?因为我对那个场景有点熟悉。还有那枪炮声。

    景玉珺显然吃了一惊。她摇摇头:你?我记不起有你这个人。你才多大啊?你今年多年龄了?怕有四十岁吧?可那是四十多年前发生的事。那时候你出生了没有啊?怕还没有你这个人吧?

    秦默默然。秦默脑子里那种恍兮惚兮的感觉又浮现了出来,秦默的面前老是那张赭色的身影。它来自何方,它要到什么地方去,它为什么会出现在秦默的生活里,秦默一概都不明白。他想让崔玉珺看看那张相片,但最后却改变了主意,没有拿出来。

    景玉珺看着秦默,眼里就有了一种陌生与惊恐的神情。但她还是又说了起来。

    “我现在已经记不准了,隐隐约约记得当时好像天天在打枪,枪声响得让人心惊肉跳。那天枪声响了半天后,银行的大门被人敲开了,进来了一群荷枪实弹的造反派,他们找行长王家军,支行职工去敲王家军办公室的门,他的门开着,但人却不在,也不知走了什么地方。造反派等不及了,便找出纳员说他们要借点造反经费。要我们把库房的门打开。霍光吓得脸子白了,全身颤得如同秋后大风中的树叶子。孟松柏是第一道门的管库员,也白了脸子。我也很害怕,但我想他们也许是闹着玩呢。怎么能从银行借造反经费?大概是我们都吓呆了,一时竟拿不出钥匙,于是造反派就在他们身上搜,在孟松柏和霍光身上搜出了钥匙,于是把他们放了。但我却把钥匙提前放在办公桌抽屉里了,我不给他们钥匙,他们便把我推到山墙那儿,让我站好,然后他们就举起了枪,要把我毙了。我看了一下,已经脱离危险的霍光与孟松柏的脸子都没有了血色,浑身抖得仿佛是在跳迪斯科。造反派问我:你交不交钥匙?我闭上了眼睛,等待那一刻的降临。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造反派的枪响了,子弹在我的耳畔发出一阵阵爆裂声,我脑子里轰地一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死了过去。后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醒了过来,一看周围,造反派已经不见踪影了,支行大院也鸭雀无声,静得如同坟墓一样。支行的职工也不见一个人。我站了起来,愣了愣,然后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我庆幸还活着,没有被死神夺去生命,造反派并没有真的枪毙我,他们只是吓唬我罢了。后来我去看库房,库房的门大开着,里边的现金少了50万元,但桌子上却放着一张借条,只是借条上没有行长……王家军的签字。半月后,支行进行整顿,我们都在会上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下,行长王家军发动群众对霍光和孟松柏进行了批判,说要给他们给处分,但最后却没有给。因为孟松柏在事后不久就失踪了。我们都把那天的情况写了材料,王家军对我却进行了口头表扬,但是并没有树立典型什么的……”

    “批判会上孟松柏表现如何?”

    “让我想想。我记得孟松柏那天十分恼怒,大发雷霆,根本不承认是自己的错。”

    “王家军当时是如何处理孟松柏的?”

    “王家军气得脸色煞白。手指乱颤。”

    “景师傅,你能记得那张借条上面没有王家军的签名?他不是当时掌管着金库的密码吗?”

    景玉珺摇摇头:“我记不得了。”

    “造反派真的当时要枪毙你?把你推到墙脚那儿站好?还举起了枪瞄准你?”

    景玉珺揉揉眼睛,说:“好象吧。我记得前不久看一部电影,里边的希特勒的党卫军枪毙战俘,就把他们推到墙脚那儿一字儿站好,我记得好像这与我的情形相像……”

    秦默笑了起来:“景师傅,你怕把电影移植到你的历史中来了,对不对?”

    景玉珺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副无知的样子。

    秦默说:“景师傅,你这些年一直这样向人们说文革中造反派抢劫库款的事?”

    景玉珺的眼睛眨了眨:“我记得是这样的,我反正是记不太真了。但大框子还是对的,差不离儿。”

    秦默把记下的景玉珺的口述笔录让她看看,并让她在上面签名。景玉珺说:“还要签名呀?”秦默说:“这是手续。”景玉珺说:“不要写造反派枪毙我的事。行吗?”秦默说:“那一定要写。因为那是你的光荣。”景玉珺脸红了红,说:“那就签吧。”在笔录上签了名。临走时,秦默又问:“你对王家军有没有在借条上签字真的记不清了?”

    景玉珺又把眼睛眨了眨:“大概是这样吧。他是行长,行长怎么能给造反派当帮凶呢?如果签了那与他的身份不符合吧。”

    秦默有点生气了,说:“景师傅,现在我们需要的不是你的判断,而是事实。你不能想当然。是怎么就怎么样。”

    景玉珺摇头,说:“我反正记不太准了,你们可以再问一下霍光,周一平,孟松柏,哦,对了,孟松柏失踪了。还有门房的杨大炮。”

    在回去的路上,秦默坐在车子里不住地喃喃地说:“真他妈见鬼了。大白天见鬼了,真他妈的把人能气死。还被造反派推到墙脚那儿要枪毙呢?亏她一个老出纳能想得出这情节哄骗人。”可景玉郡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故事?她为什么要给自己脸上贴金?后来他想,可能有这么几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景玉珺可能有老年痴呆症。二是现实与遗忘的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足以篡改我们的记忆,篡改我们的历史。秦默忽然恨恨地说:“不管记忆如何,不管现实如何,我一定要找出一个真实的历史。我一定要让真实的记忆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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