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煤矿工人，下了近30年井。1997年因病去世。去世前，他很想再下一次井，看看他退休多年后井下的变化。可他的愿望并未实现。也许他是带着遗憾离去的。虽然父亲已去了这么多年，但是每每想起父亲，心里总是酸酸的……
记忆中很怕父亲，因为从小就和父亲聚少离多。印象中我20岁之前不曾和父亲一起过过一个春节、中秋节。因为每个节假日，父亲都在井下，不舍得休一个班。父亲在拼命地挣钱，以养活奶奶和我们母子4人。他几乎什么也舍不得买。他下井穿的衣服鹑衣百结，他总说能穿就行。省下的劳保工作服、胶鞋等拿回家给家里人穿。六、七十年代，农村太穷了，父亲的几十元钱要养家和自己用太少了。只记得父亲每年只有一次休假，都是在过完年后，因为刚刚春节保勤之后，一季度相对好些。春节后休假的人相继回单位上班，这时他就可以回家休假了。那时父亲最大的官只是掘进区里的一个小组长，但父亲却把这个职位看得很重要，只想着生产进度完成完不成，每年节假日保勤他都会留守。他很认真，在别人眼里，也许是很直，他从不会偷懒、耍滑，从他的那些奖状上可以看出，他曾是一个多么勤劳的人。记得每年家里都会收到父亲单位寄来的奖状、奖杯。什么“大战红五月”、“大干40天”、“留守战士”之类，贴满了老家的墙壁。父亲在井下几十年，好几次都与死神擦肩而过。有一次，井下突然出现冒顶，父亲的胳膊被砸骨折，住了两个多月医院，竟然没有告诉家人。那时，通讯不便，父亲又不会写信，又怕母亲担心。直到秋天出院回家休养时，才被母亲发现。
记忆中，过年都是母亲和叔叔家一起把过年蒸的、炸的馒头、发糕一应弄好。好像这些都与父亲无关似的，母亲总是唠叨，这人不回来钱也该到了吧！每年父亲过年都要给家里邮钱。因为家里劳力少挣的工分不够，要给生产队拿钱；我们姊妹3个上学要用钱，还有过年家里也要用钱。
父亲退休以后回到了老家，我们姐弟相继上班，可以说我们互换了位子。这样，我们又是过的离别日子。父亲在老家更是闲不住。他是退休工人，没有土地，他就在铁路边上开荒种地、种菜。把铁路边上柳树林里空的地方深翻，然后再挑出石头、野草、树根，种上南瓜、豆角等蔬菜和粮食。加上父亲勤快地施肥浇水，这些东西长势喜人。满地的蔬菜粮食足够他和母亲吃了。由于离县城远，不用卖，不用说亲属朋友吃了，就是附近村里路过摘去，也是有求必应。
父亲在村里很受欢迎。别人家有什么事，如结婚、聘闺女、种花草等等，父亲也都有求必应前去帮忙。
我结婚以后，很少回家。说是忙，回不去，或以孩子小为借口，实则是父母没有什么事，回去挺不方便的。逢年过节只让弟弟捎些钱回去，潜意识里就代表了一切。直到一切都失去以后，才明白陈红歌里唱的多么好，“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给父母刷刷筷子洗洗碗，……父母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直到1997年春节，弟弟回家说父亲不舒服，带父亲来看病，结果父亲得的却是绝症。父亲从小就给人家放牛，吃不饱，穿不暖，住茅草屋，吃苦受罪一辈子，许多人小时候受罪，长大后，就会享福，总能过上好些舒心的日子的。感觉中父亲一辈子除了吃苦受罪，从没有过一天的轻松日子，小的时候，缺吃少穿，给人家放牛看人家的脸色，长大后又下井干活几十年，退休后，又开荒种地，没有轻松过一天。父亲从住茅屋到4个人一个屋的单身宿舍，到老家的旧房子，父亲在煤矿下了一辈子井，临终却没有住上一套像样的房子，和弟弟挤在一起有诸多不便，但自己却无能为力！父亲所剩日子不多，去天津肛肠医院手术，2个多月的时间，我和弟弟、丈夫病床前伺候。我整日以泪洗面，想想父亲的病，内心一片黑暗，心像木头一样。从天津出院回家以后，父亲几乎每个月化疗一次，骨瘦如柴，满头白发，自己那段日子，几乎看不到阳光，满眼的黑暗，每月都要去石家庄新药特药为父亲买一次药。每次都希望这药能有一种神奇的作用，父亲用了以后，能神奇的好起来，事实并非如此，不久又发现父亲的病情又扩散到了肝上……又要到市地区医院做一次大的开胸手术，希望能抑制癌细胞的扩散。事实上，这次手术不但没有起到预期的作用，还大伤了父亲的元气，父亲的体力已大不如从前。天津和邢台地区医院两次大的手术以后，父亲体力已消耗得令人心酸。然而有一天，父亲却对我们说，现在井下不知道什么样了？弟弟告诉他，现在井下用的已是4.5米和5米综采支架一次采全高了，父亲听了很是兴奋，说：“真想下去看看，我这病也就这样了，好是好不了了，你们能不能想办法，在我还能走路的时候，让我再下一次井，再到我从前工作过的地方走一走？”现在想一想真后悔。自己不明白那其实是父亲的最后一个愿望，自己却没能满足他。当时如果能体会到这些，就是找人抬也要把父亲抬到井下，再让他看一看他曾工作过几十年的井下现在是什么样，他看后一定会满意而去的。可当初我们却那么固执地拦着他，不让他下井。不知是真的关心他，还是在伤他的心？竟不能满足他的最后的愿望。还有就是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自己竟没有和他一起照一张合影照片，弟弟叫自己去照自己还说再等一等，潜意识里照相就像送父亲一样。终于没有照成一张合影照，留下了永久的遗憾。
最遗憾的是父亲那时在医院化疗，自己的工作很忙，以为母亲一个人在医院看着就行。况且，那时，弟媳又没上班，她做一下饭送去就行，自己并不是父亲每次化疗都陪在他身边。总是早上去安排好医院化疗时的准备工作，晚上再接他回去，或是晚上回家去弟弟家看一看给他送些吃的。因为父亲的病已前后拖了一年多近两年的时间，在天津肛肠医院手术时自己请了近一个多月假期，后又在邢台地区医院手术自己又请假。出院后，化疗，自己每个月，每次都要去石家庄的新药特药买一种当时很贵的干扰素针剂，那时我们本地还没有这种药，所以不想请太多的假。所以化疗时自己不是每次都陪在父亲身边。现在想一想自己真是太不孝了，自己把工作看得太重了，总觉得父亲的病是私，自己的工作也很重要，总觉得挣了那份工资就要尽义务，不能因私占上班时间太多。这种遗憾等到你醒悟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现在一想起父亲化疗时没有陪在他旁边，心里就痛，不管别人怎么样，是自己对不起父亲，没有尽到孝心和责任。后来总记得父亲穿着黑布鞋、蓝上衣我们一起从医院回家的背影，那背影永远印在了我的心里！
又到清明，还记得父亲病后羸弱的样子和他清瘦的面孔。而现在自己时常感到遗憾和内疚的是不能满足他最后下一次井的愿望。没有在他每一次化疗的时候，都陪在他身边！更没有一张和父亲合影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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