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显然也在时刻关注着帖子的动向,还没等我通知她见面的事情,她就已经先从网上知道了。
“就是这个星期六吗?就后天晚上?”电话里,我第一次听到八喜的声音透出了一丝慌乱和紧张,“姐姐,你觉得我真能行吗?网上所有的人都说我不行。”
“别信他们的,信我就可以了,我对你有绝对的信心,你肯定没问题!明天给自己放个假,什么都不要想,好好放松一下,后天早晨你来找我,我们做最后的准备。”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再去想行或不行的问题,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鼓励八喜,也就等于是在鼓励我自己。
星期六傍晚。
八喜换上了草绿色的棉布长裙和白色的雪纺小背心,垂在胸口的绿色水晶吊坠和裙子遥相呼应,银色的手包和凉拖为这套清新简约的装扮增添了一些闪亮的元素,头发依然柔顺地垂在两肩,面容也经过了不着痕迹的修饰——我的女孩靓丽可人地站在我面前,神情间却带着明显的局促。
“这可不像你啊!”我笑着拍了拍八喜的面颊,“你不是一向都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那不一样啊姐姐。”八喜扁了扁嘴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要是之前没做任何准备,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去了,那我是不会害怕啊,因为反正什么都不用想。可是咱们准备了这么久,你教了我这么多事情,学的越多我就越怕一个不小心搞砸了锅,那也太对不起你了。”
“那你就索性把我教你的全都忘了吧,尽量把自己调整到最自然的状态就OK了。”
八喜努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放松了一下身体:“好吧,那我走了!”
看着八喜甩开大步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我一瞬间忽然又后悔了——她不会真的愚蠢到把我教她的全都给忘了吧?她会不会又傻笑、又乱放电、又跟夏一称兄道弟?上帝保佑,至少她可千万别再讲什么黄段子了。
我焦躁得坐立不安,我必须找点什么事情来打发掉这几个小时的时间,否则我非得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折磨疯了不可。但是我抓起这样又放下那样,什么事儿也做不下去,最后,我万般无奈地拨通了贝勒的电话。
周末的夜晚,饭馆里永远是人声鼎沸,这种嘈杂的环境倒是挺符合我的需要。贝勒低头翻着菜单,我放弃了点菜的权利,心不在焉地胡乱拨弄着手机。
跟服务员报了几个菜名之后,贝勒伸过脑袋看了看我,神秘兮兮地问道:“你说他们两个现在应该也已经开撮了吧?”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恼火地瞪着贝勒,“我叫你出来就是为了分散注意力的,你就不能说点儿别的事儿?”
贝勒不以为然地笑笑:“就你现在这状态,我跟你说别的你听得进去吗?你反正满脑子都是这事儿,还不如索性聊开了,你倒能舒服点儿。”
听起来倒也有几分道理。我缓和了面色,却还是叹了口气:“问题是有什么好聊的呢?看不见够不着的,聊了也白聊,现在只能等最后的结果。”
“不聊他们也行,那就聊聊你们吧。”贝勒点了根儿烟,“我是指你和夏一,你们俩当年第一次约会是怎么个状况?总不会也是相亲这种方式吧?”
这话题要搁平时我肯定不愿意说起,不过今晚,回忆却迅速地将我淹没了——说来好笑,虽然我总是教育八喜不能对男人太主动太热情,但其实当年的我远比她还要生猛得多。我和夏一能够相恋,完全是我倒追的结果,我想这一点,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到。
大二那年,我很无聊地报名参加了一个话剧社团,第一次活动的时候,当丰神俊秀、一脸阳光的夏一出现在我面前,并微笑着主动向我打了个招呼的时候,我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小鹿乱撞的感觉。看着他被社团里叽叽喳喳的女生们迅速包围,我又顿时感到了无比的失落。当天晚上,我躺在宿舍的小床上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夏一的影子,却又偏偏不能准确地想起他具体的样子,这让我更加百爪挠心,只能迫不及待地期盼下一次社团活动的到来。
这之后的每一次社团活动,我都在兴奋和失落中备受煎熬。夏一总是那么热情而友好,但也总是那么光芒万丈、高不可攀,不管排演什么剧目,他永远是英俊的男主角、永远是女生们关注的焦点。我很快就在这种煎熬中忍无可忍了,我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儿什么不可,哪怕一败涂地、哪怕沦为笑柄,也比总是保持仰望的姿态强。
那时候的我真是年轻啊,没有技巧、没有理论,只有一腔勇往直前的信念。我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在社团活动的时候突破众多女生的包围圈,制造尽可能多的机会和夏一单独接近,而夏一看上去也对此并不反感。我们渐渐熟悉了起来,凭着一种朴素的、本能的判断,在我们之间熟到可以随便开玩笑但又没熟到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程度的时候,我终于勇敢地向夏一抛出了橄榄枝。
“哪,这个下手的时机特别重要!”讲到这儿,我不无得意地向贝勒总结经验,“如果两个人还不够熟,你忽然有所表示,很可能对方一下子就被你吓跑了;可要是熟到了让他拿你当哥们儿的地步,那这种定位又会很难逆转。所以一定要在关系看似热络但实际上又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出击,这种时候是最容易得手的。”
“高!”贝勒佩服地竖了下大拇指,“那你到底是怎么出招的呢?”
“也没什么新鲜的,就是某次社团开会的时候我给他丢了个纸条,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他很淡定地答应了。第二天,我们就一起去了……”
“华星电影院。”贝勒自言自语般地接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愕然地看着贝勒——我不记得我给他讲过我和夏一约会的事情啊。
“呵呵,我瞎猜的。”贝勒若无其事地笑笑,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不过我确实想不到,以你的性格,万事不服输的主儿,怎么可能去倒追别人呢?女孩子不都把倒追看成是有损身价的事儿吗?”
“这种说法我可不能同意,不管谁追谁,从本质上来说只是提出一种交往的可能,给对方一个考虑的机会而已,我不认为这个就是有损身价、就是输的表现。凡是自己想要的,就积极去争取,这本身不就是一种‘赢’的态度吗?”
贝勒的表情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溜溜的意味:“可如果万一被拒绝了,你不会觉得很没面子吗?真是难以想象夏一的魅力竟然有那么大,我一直觉得这种被人拒绝的事儿发生在你身上,肯定比让你死了都难受。”
我不屑道:“你说的那纯粹是弱者的表现,要是连承受失败的能力都没有,那这种人也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其实我后来也问过夏一为什么没拒绝我,他说身边对他有意思,但又扭扭捏捏、装腔作势的女孩太多了,我这种直来直去型的反倒让他觉得很新鲜很好玩,所以我就误打误撞地把他给搞定了。看,勇敢点儿有时候还是有好处的。”
“好吧。”贝勒点了点头,“可是你和夏一在一起之后,他是不是对此感到很得意?是不是经常会说是你主动追他的?”
“那倒没有。他就是经常说起我给他递纸条这件事,他说当时看到那张纸条的第一反应是——这姑娘写的字实在太难看了!”
“哈哈哈!”贝勒终于大笑了起来,“这我绝对相信,你一直到现在写字也不怎么样,好在电脑把你给救了。”
我在忘乎所以的闲聊中渐渐忘记了那件让我紧张的事,直到手机响起,看见八喜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我才猛地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按了接听键。
“怎么样?”我心惊胆战地问道。
“好得没话说!”八喜的声音听上去兴奋异常,“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成熟稳重,倍儿绅士的那种。姐姐,我真是爱死你了!”
“你先别忙着夸他,先说说他对你态度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的呀,跟我有说有笑的,还帮我夹菜,还送我回家,应该不至于不喜欢我吧。”
“那他走的时候说了下次再约你出来吗?”
“那倒没有,就说有时间再联系。”
晕,情况听上去似乎不像这傻丫头以为的那么乐观,我草草地敷衍了八喜几句,挂断电话后立刻又打给了夏一。
“我开车呢!”还没等我开口,夏一就冷冰冰地丢过来一句,“我不想电话里说太多了,你等着网上看结果吧。”
夏一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我握着手机,冷汗涔涔地看着贝勒:“完了,肯定完了!”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贝勒一起回到家里的,只知道我蜷在沙发上靠着贝勒发了很久的呆,根本没勇气去碰电脑。
直到夜已经很深的时候,我才轻轻地推了贝勒一下:“要不……你去看看?”
“行。”贝勒起身拿出笔记本电脑,找了个离我远点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绝望地盯着天花板,想象着夏一如何在帖子里将八喜批得体无完肤,网上的人又是如何地在幸灾乐祸、冷嘲热讽,脊梁骨上传来的一阵阵寒意让我几乎在瑟瑟发抖了。
过了一会儿,贝勒表情抑郁地走回我身边坐下,看着我叹了口气:“你这个前夫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听了这句话,我的心彻底凉了:“他到底说八喜哪儿不够好?”
“我不是指这个,”贝勒摆摆手,又站了起来,“我只是刚刚才看明白他的真正用意。如果他挑得出八喜的毛病,那么这场相亲失败,结果是你输;如果他挑不出八喜的毛病,那么他就可以把八喜说得处处比你好,结果还是你输。他为什么就那么恨你呢?”
我愣愣地看了贝勒一会儿,起身冲到了放笔记本的地方。
作为楼主,夏一的发言全部用了醒目的蓝色字体,我一眼就找到了:
大家好。刚到家,已经和传说中的女孩见过面了,现在来汇报情况。方便起见,就称她为小Xi吧。
约定的时间是7点,我6点半提前到达饭馆,离7点还差3分钟的时候,小Xi走到桌边向我打招呼。
说实话我真的很意外,如果她不过来叫我,我根本就认不出她是我看过的照片上那个夸张另类的女孩子。今晚她打扮得清纯而又得体,虽然称不上有多惊艳,但是那种青春气息还是不免让人眼前一亮。开始的时候她看上去好像有点儿紧张,不过平日里见多了自信满满的成熟女人,这种小女孩式的腼腆反而让人觉得很可爱。
寒暄了几句之后我让她来点菜,同时留心观察了一下,她点的菜很适量,价格也没有太贵的,而且每点一样菜之前都会问问合不合我的口味。吃饭的时候我们随便聊了些轻松的话题,虽然相差了十几岁,倒是没有什么缺乏共同语言的感觉,很多事情都还能聊到一起去,我说到什么好玩的地方她就很开心地笑,偶尔也会讲点俏皮的话逗我一下,总之,这顿饭吃的还是相当愉快的。
吃完饭我本打算带她再去别的地方坐坐,她却很礼貌地提出要早点回家了,说是怕家里人不放心,我开车把她送了回去,第一次见面就算到此结束。
因为接触的时间还很短,现在下任何结论都还太早,只能说我对小Xi的第一印象很不错,觉得这个女孩子清新自然、生动活泼,有时候还有点憨态可掬,很是讨人喜欢。也许这种好感也跟我上一次失败的婚姻有关,前妻是那种非常聪明但也非常强势的女人,和她在一起,有时候会让我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从那段婚姻中走出来之后,看到小Xi这样截然相反的类型,容易动心也就不奇怪了。我想,也许小Xi这样的女孩真的会更适合我吧。
下次什么时候约小Xi出来,我还没想好,应该好好计划一下才是。大家等我的消息吧。
看来八喜总算是不辱使命,我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然而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又即刻涌起了满腔的愤恨——夏一这厮的确是用心险恶,贝勒一点儿都没冤枉他。
我顾不得已经是深夜时分,抓起手机就给夏一拨了电话,夏一睡意朦胧地接听了。
“夏一,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你对八喜满意就说满意好了,干吗非把我给扯进来?这算怎么回事?”
“我只是在说我的感受而已啊。”夏一打了个哈欠,轻描淡写地回应道,“大家都知道我是离过婚的,新交了女友当然会忍不住拿来跟前任老婆比一比,这是每个人都有的正常心理吧?这样写大家才会觉得真实。”
“如果你真的有心跟八喜好好交往,就少做这样的比较,你就不怕这会伤害到八喜的感情吗?”
“我又不傻!我只会拿她的优点和你的缺点比,又不会拿她的缺点和你的优点比,怎么可能伤害到她的感情?”夏一顿了一下,又幽幽地说道,“哦,会伤害到你的感情倒是有可能。不过你现在的身份是我们的介绍人,也是这场炒作的策划者之一,那就保持点职业操守,不要太感情用事了吧。”
我恶狠狠地按了挂断键,晃晃悠悠地走进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
贝勒跟了进来:“你这会儿到底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其实我刚才说的话你也可以换个角度理解——他选了八喜,说明你很成功,是你赢;他不选八喜,说明八喜没有你好,还是你赢。”
我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过了半天才有气无力地对贝勒说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儿是什么吗?”
“什么?”
“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找个时光机回到大二那会儿,狠狠地给当时的我自己两耳光!欠揍的死白痴,到底是怎么会看上夏一这个王八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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