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此一张面孔上竟是没有丝毫的表情。黎斯已经想到了此人是谁，不由开口问道：“你是‘冷剑客’柳在树？”
白衣人点点头，突然道：“你是如何做到的？连吕千千都死在我的‘幻镜’之中，你是如何发觉其中的破绽？”
“幻镜？”黎斯点点头，“的确巧妙。你将其中杀机精妙地分布在每一个人身上，使敌手分辨不出究竟谁才是隐藏后面的最终杀手，而你自己却藏在白镜中，给予致命一击。的确好手段，可惜，你这所有一切有一个大的弊端。”
“哦？”柳在树淡淡道，“何处弊端？”
“若我所猜不错，‘幻镜’中所看到的人物，都是你利用这天然冰镜所设置的幻影，这些虚假的人物在你巧妙的布局中几乎毫无破绽，但其实并不然，他们即使看上去如何似人，神情表现如何像样，但有一样却是模仿不来的！”
柳在树此刻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是眼睛！”黎斯终于道出，“由于是幻影，是虚假的人物，所以他们的眼中不能像真人一样投射所看到的东西，是空白的芒点，这就是你最大的破绽！当我在寻找隐藏其中的真正杀手时，我没有在面前所有人的眼中看到我的影子，我就已经明白他们不过是你挡在我面前的几具玩偶。而你却藏身在镜中，等待着致命一击。”
柳在树本是毫无表情的脸上竟是浮现出一丝笑意，“你说得很好，也说得很对。你很聪明，也很果断，此刻我已经站在你的面前，为什么还不亮出你的刀！”
“因为我在等。”黎斯淡淡地回应道。
“等什么？”柳在树冷冷地问道。
“等你的剑！”黎斯目光渐渐缩小，笑容开始变冷。
柳在树此刻手中已经有剑，白色的剑，“冰玉剑。”柳在树将剑轻轻上扬，苍白色的剑映衬着柳在树的面色很是惨白，眼中杀意顿升，手中白剑突然舞起，似一条白色的蛇练卷向黎斯。
剑未近身，黎斯已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但他并没动，目光仍旧盯着柳在树的目光。在黎斯眼中，柳在树的目光突然凛冽，黎斯知道机会到了。
柳在树手中白剑刺向黎斯左胸胸口，黎斯竟是不闪，就在剑将及身，黎斯突然身子一侧，避过左胸要害，转用右胸承受住了柳在树的白剑，而左手几乎同时牢牢卡住刺入自己右胸的白剑。白剑的寒气瞬间将黎斯的手冻得覆上了一层厚冰。黎斯大喝一声，“着！”
暗光忽现，黎斯突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本是暗色的“瘦刀”，刹那间明亮起来，变成鲜红如血的色泽！
柳在树眼中第一次有了慌乱，他猛地抽手想将自己的剑抽出，但无奈被黎斯用左手紧紧将之卡在了自己体内。柳在树微一迟疑，松开手，身行迅速后退。
但就在这微一迟疑间，一切已经被注定了。鲜红的“瘦刀”划出比以往壮烈百倍的痕迹，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和速度刺入了柳在树的胸口。
柳在树痛苦地叫了一声，倒了下去。就在这时，黎斯身旁的本是裂开一个小口的那面最大冰面，竟意外地出现了龟裂，几乎一瞬之间，整个冰面崩塌了下来。
而在冰面之下，盛开着一朵纯洁的小花，正是“冰之优昙”。花瓣轻盈美丽，如冰般透彻，如水晶般明亮。
黎斯咬着牙将白剑从自己胸口拔出，点住几处穴道，不让鲜血外流，而后走过柳在树，来到“冰之优昙”旁边。“冰之优昙”旁边还有一个红色温暖的盒子，黎斯不想也知道，其中应该就是从吕千千处得来的“火之优昙”！
黎斯望着昙花，胸口剧烈的疼痛似也不很强烈了。他慢慢伸出手，可就在黎斯手碰触到“冰之优昙”的瞬间，本是安静绽放的那朵白色小花突然一抖，竟在黎斯面前破碎开来，如同是盛放在黎斯面前的白色烟花，烟花过后剩下的只有虚空。黎斯瞥见一点白白的细微之物从怒放而出的花中奔入自己的胸口，接下来，黎斯身体内一阵冰冷，竟似如冰塑般不能动了。
身后一个声音再次响起，“真是单纯的人啊！”
黎斯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切，他并不感觉意外，淡淡无语。
“你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三千年才开放一次，还有如此神奇功能的优昙花吗？”柳在树捂住自己的胸口慢慢起身。
“如何不信。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黎斯回道。
“亲眼所见真的就是真的吗？”柳在树突然大笑起来，本是毫无生机的一张英俊面庞此刻看来竟是如此狰狞可怕，“那你再看看我！”
黎斯微微侧头，只一眼不由心里一惊！面前之人正慢慢地撕扯着自己的脸皮，“刺啦”一声，一张雕塑般的面容再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张满面阴沉的面孔。黎斯望着，开口道：“你是，你是吕千千！？”
“不错！”吕千千猛地撕裂掉外面的一袭白衣，露出里面代表着死亡的黑色长衣，他望着黎斯冷冷地道，“吕千千是我，柳在树也是我！这些都是你所见，你相信吗？”
黎斯沉默。
“什么都是假的，都是我用来骗人的。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三千年才盛开一次的优昙花，更不存在什么化腐朽为神奇的事情！一切都是假的，你所希望的，你所期待的都已经破灭了！我倒是想听听，你此刻心中的感想。”
黎斯望着吕千千干瘦的面颊，突然道：“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看着我的希望、我的期待和生命慢慢地失去，慢慢地化为虚有？”
“正是。这就是我辛苦这么久所得的回报！我就是要看着你瞬间失去所有一切时那失落、彷徨、绝望的表情！”吕千千面容扭曲得可怕。
黎斯望了许久，再次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方才我的一刀没有杀死你吗？”
吕千千迟疑下，还是问道：“为什么？”
“因为就如你对我一样，我也不能对你下杀手的，师兄！”黎斯这次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楚。
吕千千面色一暗，身体竟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忙摇头道：“你在说什么，谁是你的师兄？”
“你以为你真的可以瞒骗得了我吗？千门中你本有机会利用石棺像杀寺光南一样杀了我，但你没有。方才在我失去知觉的刹那，你也可以杀我，但你依旧没有。在幻镜中你故意在镜中露出了不同于我的眼神，以引起我的注意令我避过致命一击，你依然不想杀我。即便此刻，你为何还不杀我？”
“我，我……还没有到时候，不是我不杀你！”此刻，慌乱已经蔓延了吕千千整张面孔。
“不对。你不杀我，因为你根本不忍心杀我！虽然你口上说得如此狠毒，但你终究无法对你的师弟下手不是吗？师兄！”黎斯面色现出悲伤的神色，“即使你真的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的，师兄！”
吕千千身体不再颤抖了，慢慢地伸手从面上再一次撕下了一层面皮，露出的正是黎斯师兄宋归的面庞。宋归神色平静，望着黎斯，淡淡道：“师弟！”
黎斯望着露出真实身份的宋归，道，“即使你的外表可以欺骗得了我，但你眼中我所熟悉了的十几年的目光，却是永不可能欺骗得了我的！”
“我是你的师兄，但吕千千是我，柳在树也是我，撒下弥天之谎的还是我，你不恨我吗？”宋归问。
黎斯摇摇头。“不恨，我只是不知道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当然了，你一定不会明白我是为什么！”宋归慢慢走近黎斯，像是往常一样慢慢开口，“当我像你一样在街头流浪时，同样和你一样被师父所收养。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父亲，更是我的朋友。我尊敬他，也视他为我的知己。后来我慢慢长大，我毫无怨言地替师父杀人，杀人，再杀人，因为我的生命中本就没有目标，而师父的话就是我的目标，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你的到来，它被打碎了！”
黎斯沉默无语。宋归继续道，“那时我很疼你，因为你和我一样孤苦，从小失去了亲人，流浪是你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也因为你像我一般不肯向命运低头，目光中那股燃烧的斗志更是我所欣赏的。可是你和我不一样，因为你比我幸运！当你在师父身边，望着满园白花静静伫立时，我却在一堆死人的身边，望着满地的鲜血静候死神的招引。当你躺在师父温暖的怀抱寻求安慰时，我则只能孤独地迷走于生与死的边缘。当师父对你无微不至的照顾，听你诉说时，我呢，只能悄悄站在角落里对我的影子倾诉。我本就孤独，本就一人，所以并不在意。我身受重伤，散去大半功力后，师父对我的态度明显地变了，他再也没有对我多说一句话，因为我已经对他没有了用处，没有了价值，我在他眼中就跟废人一样。而他更是将本门中无上至宝，也是我所期待很久的‘瘦刀’给了你！他明明知道我所期待的，我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能够得到‘瘦刀’，但他依旧给了你。然后，师父病倒了，甚至在他临入僵死之前，唯一和他交谈的还是你！”
宋归说完这许多，面色竟是无比地忧伤，而黎斯目光中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后来我一直想，为什么，究竟是什么使我落成了这样的下场？最后我想明白了，一切的原因就是你！”宋归目光转向黎斯，“若不是你的出现，我还是师父唯一的弟子，唯一的儿子，唯一的朋友，他就不会摒弃我，像我亲生父母一样抛弃我了。你夺走了本属于我的东西，我的师父，我的亲人，我的‘瘦刀’，我的希望和期待，都因为你所失去了！”
黎斯静静地望着师兄宋归，面上现出同情之色。
“所以，在师父变成现在这样以后，我就精心布置了一个局。宽子鱼本就欠我一条命，所以我利用了他，让他传出消息，说世上存有三朵优昙花，可化腐朽为神奇！而我则利用以前出入江湖时所改装而成的身份——吕千千、柳在树，将你拖入迷局。为的就是等待这一刻，等待着你因为付出偌大的努力，几经生死之后，所得到的，不过是一场骗局。我想看到你的失望，你的希望和期待，同我一样失去时你所沮丧的面孔！”
宋归一口气说完，面上竟是现出一丝潮红。
黎斯静静等待了片刻，才道：“师兄，你的感受我可以明白，也可以理解，但有一点，你却是真真正正地错了！”
“哦？我错了，好，我错在什么地方，你告诉我！”宋归又是逼近一步。
“师父在你受伤后并没有对你冷落，他之所以那样是因为他想为你报仇！”黎斯道。
“为我报仇？什么意思？”宋归摇着头问道。
“师父年纪已大，功力远不如前，他见你被仇人夺去了一身功力，心中愤怒，却自知没有十足把握为你报仇，于是他修炼了‘瘦刀’中的‘散血之法’。所谓‘散血之法’，乃是将自己精血过渡到‘瘦刀’之中，练就七七四十九日，经历过三个‘血劫’之后，方可修炼而成极其阴狠的刀法，练成之后功力可与日俱增，但自身也是随着功力一天天增加，而承受着越来越大的血散之痛。所以师父整日对你无笑脸，其实不只对你，对我也是如此的，因为他每时每刻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最终，师父因为年纪太大，终究没有走过最后一个‘血劫’，而导致血脉回流。师父自知大限将至，于是才在最后时刻将一切告诉了我；而师父之所以不对你说，是因为师父怕你知道他是因你而走火入魔后，你会自责！师父不想你终生生活在自责里。至于‘瘦刀’……”
黎斯望着此刻落在自己脚下的“瘦刀”，已是无限哀伤。“师父并没有把‘瘦刀’给任何一人！因为他知道‘瘦刀’乃是一柄只会带来苦难和死亡的魔鬼之刀。但因为是师门之宝，师父一直未曾舍弃，但这次师父修炼‘散血之法’后，终于见识到了‘瘦刀’所隐藏的杀戮之光，它可以令一个普通善良的人，变成只懂得杀人的魔鬼！师父把‘瘦刀’给我，并不是传授给我，而是嘱咐我一定要将它毁掉！当我接到‘瘦刀’后，我就再也不能自制，我无法抗拒它！所以我隐藏了一切，没有告诉你，而我自己也慢慢地随着‘瘦刀’变得越来越血腥，越来越冷酷！”
“不，你说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假的……是你骗我的是不是？”宋归猛烈摇着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冰面上，将头藏在自己身下。
黎斯望着痛苦的宋归，道，“你还记得师父的话吗？他说这一辈子令他最为自豪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件是那满园纯净美丽的白花；而另一件就是拥有了你和我这两个令他自豪的徒弟，更是儿子！如此之人，会舍弃你吗？！”
宋归慢慢起身，带着一抹微笑，走到黎斯身旁，轻轻一抚，黎斯只觉得身体一松，可以动了。黎斯不由道：“师兄！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可以原谅你，我们走吧！”
宋归望着自己面前已经长大的师弟，回忆着黎斯小时候第一次出现他面前时目光中善良而单纯的神情，他轻轻地拍了拍黎斯的肩膀，笑道：“你是我的师弟，我是你的师兄，其实我一直以你为傲。照顾好师父……”
“师兄，你要做什么？”黎斯似乎预感到什么，想要上前拉住宋归却已经晚了。黎斯感觉到脚下一空，直直地落了下去；而在落下的一刹那，黎斯望见头顶师兄和蔼的笑容，就如同很久很久以前，黎斯第一次见到师兄时，他的笑容一样！接着，黎斯听到整座山洞崩塌的声音还有宋归最后的话，他说：“即使所有人原谅了我，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黎斯醒来时，天微微地亮了，和煦的阳光洒满大地。在黎斯的身后，一处完全消失的山谷之中，埋藏了很多东西，宋归，优昙花，还有一抹暗色的“瘦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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