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堪-汽车在蛙河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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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碧川的舅爷家在平县的北部,距江平市一百多公里。这么长的路,郝碧川觉得一个人开车很无聊。在没有出城前,他在想是不是还找个伴儿和他同行,他就想到了他的另一个学生,市里医院的护士宋晓莉。宋晓莉是一个老姑娘,今年三十一岁,长得很丑,但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如果听她的声音不看她的脸,也能陶醉在美妙之中。于是他就给宋晓莉打电话。

    宋晓莉接了电话,问,是老师吗?这么长时间没见到您,也没跟您打电话。

    郝碧川说,时间不长,才一个月左右。你现在在忙什么?

    宋晓莉说,我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咱们市里的一个重要人物得了阑尾炎,这本是一个小手术,可医院却兴师动众,教授主刀,护士长护理。医院指定我和护士长一块儿护理。

    郝碧川说,能出来吗?我想带你去平县乡下采风。

    宋晓莉说,这个事儿可不小。比那个大人物得盲肠炎还重要。我一会儿找院长请假,就说我奶奶病故了。

    郝碧川说,这怎么行。这是在诅咒你奶奶。

    宋晓莉笑着说,我奶奶已经死了六年了。

    郝碧川说,我去接你。

    郝碧川把车开到市里医院,宋晓莉就从医院里出来了。她上了车,无比幸福地说,我还没到乡下采过风,老师您给我这么好的机会,我真的很感谢您。得几天回来?

    郝碧川说,晚上就得回来。

    宋晓莉说,时间太短,如果在乡下能住几天就更好了。

    郝碧川说,这次我下乡,不仅仅是采风,还有重要的事情。我父亲失踪了。他可能到我舅爷家去了。我舅爷就在平县的乡下。

    宋晓莉说,看来找您父亲是重要的。您让我陪您去算是找对人了。我最近读了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全集十六本,我已经对侦探这个业务了如指掌了。我原来写的长篇《我们在来苏味中成长》已经停笔了,准备写一部侦探小说。这次你让我陪着你去采风,兼有侦探的义务,对我说来真是一个难得的实践机会。

    郝碧川说,你知道在我们这座城市我有几十个学生,我总觉得他们都没有创作潜质,而你则不同,你具备一个优秀女作家的气质。在你处理日常生活的时候,这种气质就能表现得淋漓尽致。比如刚才那个谎言。你那个谎言很有质量。我的学生陈泡也编造过类似这样的谎言。他在省里的一次新作者座谈会上说,我是一个苦孩子,我四岁的时候就没了父亲,我还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都没有生活能力,可是我们后来都成了国家有用的人才,我们是怎么过来的,是我妈年轻的时候搞破鞋挣钱养活我们……小陈这个小子就有点儿欠揍,小陈小时候确实是没有父亲,但他母亲却是一位强人。在困难时期,她到黑龙江倒卖大豆,挣了不少钱。他的谎言是低俗的,也是没质量的,所以陈泡的创作至今没有起色。

    宋晓莉上了郝碧川的车,汽车出了市区,直奔平县。

    有宋晓莉在车上坐着,两个人不着边际地谈生活、谈创作,路就显得越来越短。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就到了平县。郝碧川的舅爷家在平县北部的半山区,路不太好走,在过一条河的时候,车陷到了河边的淤泥里。

    郝碧川从车上下来,点了一根烟,边抽边说道,老天给我们制造了麻烦,是在考验我们的智慧。咋办?我的女柯南道尔。

    宋晓莉想了想说道,把车锁好。离开这里,到你舅爷家,看看你父亲在没在那儿。事情办完了我们就返回来,叫几个农民来,事儿就解决了。

    郝碧川说,这个地方我没来过。但这条河我知道叫蛙河,我父亲以前跟我说过,说这里当年有一个十多斤的蛙精,天旱的时候它才出来,对着天叫几声这天准下雨。蛙河离我舅爷家还有七华里,我们走至少得一个小时。如果在这儿等,可能等到汽车或者牛车,或者三五个人,我们就能把车开上岸。最佳办法是在这里等半个小时。

    宋晓莉说,这个办法好,我们在这儿待上半个小时,蛙河的水很清,四周的树木和野生植物又很繁茂,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上半个小时,也是很好的享受。

    两个人在河边洗了脸,又双双走进了树林里。郝碧川说,晓莉,你回避一下,我在这儿方便一下。

    宋晓莉说,我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你不必让我回避。我是护士,每天都能看见……

    郝碧川就走到一棵树的后面方便。方便完了,就对宋晓莉说,我躲在这树后,你可以方便一下。

    宋晓莉说,我每天只方便三次。现在还没到时间。

    两个人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话题,就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无奈地看着四周。这时,不远处开过来一台四轮子农用车。郝碧川说,来了,我们可以把车开出去了。

    宋晓莉却坐着不起来,说道,能够等待是人的高贵品格。能够放弃则使人的品格更高贵。我想让这个农用车开过去,等着第二个救助者。

    郝碧川笑了,说得真好。我们艺术馆贴了一条标语,我一看着就觉着有些反胃,是:开拓进取,改革创新。现在我才感觉到,这个标语很有味道,只是当代的语法和词汇接近庸俗,所以才不打动人。如果把这个标语,按照原意变成另外一句话那就好多了。

    宋晓莉说,改成什么话?

    郝碧川说,挖掘生活的平庸,寻找生活的奇迹。

    宋晓莉说,我看这么改更好:用反逻辑的视角看待事业,让事业充满奇想。

    郝碧川说,人们已经习惯了庸俗,如果把我们两个人的标语贴在我们市区的广场,人民群众会以为是疯子的作品。

    两个人就笑了起来。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们没有等到第二个援救者。郝碧川说,我们上路吧,小小的放弃让我们又看到了大的放弃。

    宋晓莉站了起来,走吧,对于我们刚才的放弃无怨无悔。

    两个人离开了河边,踏上了山路,疾步地走着。走出去大约两华里的时候,身后开过来一辆卡车。宋晓莉说,这就是生活的玩笑。

    郝碧川说,不是玩笑,是上帝给执着的人的一份奖赏。

    郝碧川把卡车拦住了,开卡车的司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他打开车门问,你们干啥呢?

    宋晓莉说,刚才师傅你是不是看到河边上有一台吉普车陷到了泥里。我们就是车的主人。我们是去找人帮助我们把车拖上来。师傅,你看是不是帮帮我们。

    司机下了车,仔细盘问他们,你们是哪儿的,到哪儿去?

    郝碧川说,我们是平江市的,我是艺术馆的馆长,这位是医院的护士。

    司机说,噢,你们两个是两口子,是走亲戚还是出来郊游?

    郝碧川说,我们不是两口子,她是我的学生。我是到许官村看我的舅舅。

    司机说,你舅舅叫啥名?

    郝碧川说,我舅舅叫许殿森。

    司机想了想,又上了车,在关门的时候说道,我不能帮你们。一,你们不是两口子,却开着车出来扯淡,我是许官村的村长,乡里的优秀共产党员,我不会支持你们的。二,你说你舅舅叫许殿森,我们许官村没有这个人。我也姓许,我叫许茂源,我们祖宗三代都没离开过许官村,从来没听说过叫许殿森的人。三,我车上拉的都是化肥,全村人都等着我这化肥往地下撒呢。我是在外省拉来的化肥,到现在三天三夜没合眼,帮你拖车至少要费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所以,我不能帮你们。他关上车门,宋晓莉也一脚踏上了车门,又把车门拉开,说道,师傅,我们不能让你白帮忙,我要给你钱。这时,郝碧川从兜里掏出一百元,递给了许茂源。许茂源把钱扔到了地上,给我钱让我干不仗义的事,不是我许茂源的性格。一个外商要在我们村建高尔夫球场,给我十万元,我都没理睬他。作为一个村长和共产党员,要知道是非原则。他把车门再次关上,踩着油门,车飞快地开走了。

    郝碧川望着开走的汽车,骂道,整了半天,这人他妈有病。

    宋晓莉笑了,这样的人当村长,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毫无希望。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郝碧川和宋晓莉终于到了许官村。进了村他们就打听许殿森的家,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汉握着烟袋说道,走吧,我领你们到他家去,许殿森是我二哥,我叫许殿财。

    郝碧川瞪大了眼睛,哎呀,我应该叫你二舅爷,我妈叫许桂芳。

    许殿财说,桂芳是我侄女儿。你爹郝向全我也见过,还在我二哥家住过几次。你爹可有水平,光绪皇帝有几个媳妇他都知道,还知道民国的总统袁大头喜欢吃啥。

    许殿财把郝碧川和宋晓莉领到了郝碧川的舅爷家,一进院,他愣住了。院子里停着一辆拉化肥的卡车,那个叫许茂源的汉子正在给村民分化肥。郝碧川他们进院,他装作没看见。

    郝碧川就问许殿财,车上那位叫许茂源的汉子是谁?

    许殿财就说,你这孩子总不来咱们村,连亲戚都不认识。他是你老舅。

    郝碧川和宋晓莉进了屋子。屋子里很昏暗,一个汉子躺在炕上睡觉。许殿财进屋就推这汉子,二哥,外甥孙子来了。

    许殿森坐了起来,揉着眼睛,快坐下,啥时来的?吃饭没有?

    郝碧川说,刚到,还没吃饭呢。

    许殿森就对许殿财说,殿财,马上让茂源把化肥分了,他外甥第一次来咱们家,快张罗点饭。

    郝碧川说,我舅妈呢?

    许殿森说,你哪有舅妈,你舅结过两回婚,都离婚了。你舅脾气倔,一根筋,当了三年村长六年村主任,心里没有家,就有村委会。

    郝碧川说,一直想来看看舅爷,因为单位不给假,加上我父亲还需要人照料就没来了。这次我到舅爷这儿来是找我父亲,几天前,我父亲突然就不见了,市区都找遍了也没找到,我三叔说可能我父亲到舅爷你这儿来了。

    许殿森说,最近他没来过,去年他来过一回,待了一个晚上就走了。你爹好像变了样,跟我也不太亲了,还不是因为你娘不在了……说着,许殿森还抹了一下眼泪。

    郝碧川说,我爸跟你还是亲的,要不然去年怎么能来看你。

    许殿森说,去年来他不是来看我,是他过去在我这儿寄存了一件东西,是一只大破瓷碗,他把这个大瓷碗拿走了。后来听说他这个大瓷碗卖了十多万块钱,说是明朝的什么瓷碗。

    郝碧川说,我父亲没到你这儿来能到哪儿去呢?

    许殿森说,你爹别看是国家干部,我总看他挺不着调的。他到我们许官村来还打听有没有四十多岁的寡妇,这不是越老越学坏吗?你要找他,得想想他是不是和哪个女人有关系,背着你们和哪个女人在外边过上了。他兜里有十多万,政府又给他开支,他才不会安分守己呢。

    两人正说着话,许茂源进屋了。许茂源看着郝碧川和宋晓莉,也不觉得惊讶,坐在炕上卷叶子烟抽。

    郝碧川说,老舅,我们也真有缘份,不到两个小时的工夫我们又见面了。

    许茂源说,其实你说你是平城市群众艺术馆的,我就知道你是谁了。别怪你老舅铁石心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党培养我这些年,我知道什么叫原则。你父亲我姐夫去年来过一次,我跟他不欢而散,他不让我当村长,让我到城里去打工。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就是一个到城里打工的农民吗,他把我看低了。我要领着乡亲们致富。我的目标是三年脱贫,四年致富奔小康。我要让家家户户都盖上楼房,家家都有电脑……

    宋晓莉插了一句,老舅,你们村离你制定的这个目标还有多少年?

    许茂源说,两年零三个月。

    宋晓莉说,刚才一进村,我就把许官村的面貌看清了。绝大多数农民住的还都是草房,砖瓦房没超过十户,农用机车只看见一台,再看村前村后的田地,没有经济作物,也没有蔬菜大棚,再看你们村里通向国道的村路坑坑洼洼,蛙河不到二十米宽,却连个桥都没有建成。两年零三个月要想达到你说的这个目标……老舅,我说这话你也别不愿意听,你也知道忠言逆耳,我告诉你,我也是一位共产党员,还是医院的优秀护士长。我这次跟郝老师下乡,一是帮助他找父亲,二是搞社会调查。我们共产党员要讲究实事求是,你们村子离脱贫的距离都很远,两年零三个月能把你这条村道修了,就算你许村长的一大功绩。

    许茂源哑然。半天才说,我们许官村人有战天斗地的精神。

    宋晓莉说,我不怀疑你们村里的人有战斗精神,但是你们村里需要的是一位有知识、有才干、有市场意识、有创新精神的村主任,如果你想让村民早点儿致富,我倒是劝你从村主任这个位置上走下来,按郝大叔说的到城里去做农民工,挣几年钱,娶个媳妇。

    许茂源腾地站了起来,却不知说什么好。

    许殿森说,茂源,你外甥他们还没吃饭,你去给他们张罗点饭去。

    许茂源说,要吃锅里还有几张贴饼子,别的就没有了。因为我们村还没致富。

    郝碧川说,今天我请客。老舅有车,过了蛙河上了国道不到几华里就是三桥镇,那里有许多有特色的饭店,我请你们吃饭。

    许茂源看着墙上的电子钟,说道,我下午一点还要到乡里去开会。会的内容很重要,是兴办村里二人转小剧团,活跃农村文化生活的会议,我就不奉陪了,说完,头也不回就出门走了。

    郝碧川从兜里掏出一千块钱给许殿森,舅爷,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等有时间我再来看你,现在我们就回去了。

    许殿森老泪横流,不说话,手直颤抖。

    郝碧川和宋晓莉出了舅爷家的院子,见二舅爷许殿财还跟在身后。郝碧川说,舅爷,我们是开车来的,车陷在了蛙河的河边上,请您在村上给我们找几个人,帮我们把车拖出来。说着,他掏出一百块钱给他。

    许殿财说,用不了这些钱,五个人就能把车拖出去。一个人给五元钱都抢着干。

    郝碧川说,剩下的钱您老买酒喝吧。

    一会儿的工夫,许殿财就找来了五个人,他们是赶着马车过来的。许殿财让郝碧川和宋晓莉上车。搭车奔蛙河去了。郝碧川和宋晓莉向许殿财挥手告别。许殿财也老泪横流,说道,你们啥时候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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