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瓦在漆黑的树林里奔跑。树枝鞭打着她的身体,像爪子一样穿过她舞动的长发。
事情怪不得她。妈妈发烧了,爸爸背着苹果下了山,希尔瓦必须照看两个弟弟,可她只有十六岁。可恨的大山捆住了她的手脚,生活不该这么不公平。
希尔瓦绊到了树根,差点摔倒。她抓起粗布裙子的边缘,继续在林间奔跑,荆棘抽在她的膝盖上。在这个十一月的黑夜里,半英里的路程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科尔班庄园仿佛隐入了黑暗。
而且黑暗欢迎库尔班庄园。但她不可以这样想,她有责任不让火灭掉,一家人全指着科尔班维持生计。久居山里的人家全都指着他,尤其是那些把土地卖给他的人家。
她很感激高挂天空的月亮,但月亮有时会照亮她不想看的东西。她低声念着简单的护身咒语,吐出的气息被月光照得白亮。
庄园好像正在离她远去,羊肠小路似乎又多出几道弯。终于,她到达了那一大片牧场,前面就是草坪。蓝岭的夜空把大宅衬托得阴森而不详,她几乎分辨不出轮廓,可她还是忍不住去寻找那扇窗。
没有光亮。
她迟到了。
希尔瓦冲向大宅,心提到了嗓子眼,脉搏怦怦跳。她从柴箱里抱起几块木头,爬上楼梯。玛格丽特这时候不在,去了一个叫作巴吞鲁日的地方,如果希尔瓦抓紧时间,也许没人会注意到她迟到。
不过是一小堆火而已,没有它也冻不死人。
她踮起脚尖走过走廊,却无法阻止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叫,直到她停在他的门前。敲门会被人发现,最好什么话都不说,生了火就溜走。
卧室里一片黑暗。她不敢点亮油灯,如果有客人住大宅,说不定会偶然看到。希尔瓦关上身后的门,希望余烬足够为她照亮,但是壁炉已经凉了,炉火熄灭时留下的怪味充满了房间。
她双膝跪地,把木头放在地上,摸索着找到留在拨火通条旁的报纸和装火柴的铁盒。即便吸入了夜晚的寒气,她还是感到憋闷,就像沉浸在梦中,轻轻一动也要花很大的力气。铁盒拿不稳当,火柴哗啦哗啦响。她把几张报纸揉成一团,塞在火钳、火铲等的底下,与此同时,不知从房间哪里传来一阵刺耳的轻响。
希尔瓦划着一根火柴,一闪就灭了。凭借一瞬间的光亮,她用余光扫到什么东西动了一动。尽管地心引力跟她作对,匆忙之中她还是划着了第二根火柴。还没等她把火柴靠近报纸,一阵冷风刮过房间,吹灭了火苗。
窗户怎么开着?
埃夫兰从不允许打开他房间的窗户。她伸出不听使唤的手指,摸索到下一根火柴。房间里再次传来一阵轻响。这次听清了,先是一声尖利的喘息,然后是那张四柱大床发出的吱嘎声。尽管房间里一片黑暗,她还是眯起双眼,凝聚目力,全神贯注地想在石头上划着火柴。
房间里传来说话声,含混而绝望,除了死亡声音里无所不包。
“……火。”那个声音说。
希尔瓦的心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一跳。埃夫兰·科尔班就待在房间里,声音的方向是他的床。她不敢看过去,四肢像受到了外力的压迫,而同一个外力迫使她的头缓缓转头床的方向。她睁大眼睛,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念咒。”他稍微用了点力说,声音几乎听得出愤怒,但还是含混不清,好像隔着毯子说话。
她慢慢点点头,尽管他看不见黑暗中的她。她也看不见他,但是……
当她看向床的时候,脑海里勾勒出记忆中的形象。她想象得出埃夫兰躺在那里,表情严峻,头发胡子飘到枕头上。英俊的埃夫兰从来不生病,埃夫兰永远保持年轻、强壮,不像那些雇工和山民,带着满脸皱纹和满腹苦水渐渐老去,劳累而死。有人说埃夫兰从来不睡觉。
床上有一对小光点浮在黑暗中,微微发亮,这是她在房间里唯一能看到的东西。这时,她被外力从半梦半醒中拉回来,只是感到茫然无助。她不管这些感觉,试图转开脸,划着火柴。
她为他洗过床单,知道他躺在床的哪一侧。两个光点变大了,浮在床头旁,那里是枕头的位置,应该也是埃夫兰双眼所在的地方。
那双眼睛发出暗红色的光,好像即将熄灭的余火。
“召唤火来。”他厉声说道,两个红点之间闪过一道锐利的黄光。泪水涌进她的双眼,远处那双发亮的眼睛变得模糊,与此同时她将火柴猛地擦过石头,火柴着了,她赶紧拿去点燃报纸。终于,她可以不再面向那张可怕的床,看着那双不真实的眼睛了,但她必须说出那些恼人的句子,妈妈教给她的。
咒语。
她轻声念起来,希望压低嗓音能削弱咒语的力量。“出去霜,进来火。出去霜,进来火。出去霜,进来火。”
火苗蹿上来,她把一部分带火的报纸放进壁炉。木头噼啪作响,热浪扑面而来。她发觉手脚渐渐恢复了力气,划破的皮肉不再刺痛。
房间沐浴着火光,她还是不敢转头,忙着把够一晚上用的木头填进炉膛。脸颊上的泪水已经干了,但她能感觉到涩涩的泪痕。她惹了麻烦,犯下了最不可饶恕的罪过,只能紧紧盯着黄色、红色和蓝色的火舌像溪水一样倒流进烟道里。
一只手轻轻落在她肩头,她抬头一看。埃夫兰站在她身旁,面带微笑,一双眼睛又深又黑又美,在火光的映衬下活力四射。
我好傻,竟然把这双眼睛想象成红色。
“对不起。”她的话几乎被噼啪的木头爆裂声和咚咚的心跳声淹没,“我不是故意来晚的。”
埃夫兰什么也没说,只把手从她肩头移到脸颊,然后替她撩起长发,拇指拂过她的耳朵。她浑身颤抖,即使炉火正在熊熊燃烧。
她忍不住环视房间里所有美好的东西。线条流畅的椭圆形镜子悬挂在梳妆台上方,瀑布般的浓紫色天鹅绒窗帘从窗户顶上倾泻而下,柔软的丝绸蕾丝环绕在四柱大床外缘。
“谢谢你。”他的嗓音此时变得深沉而洪亮。她的目光被吸引回来,凝固在他满是胡须的脸上。
有人说,如果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经过他身边,他的眼睛会变换颜色,一会金色,一会红色,一会又黄色,恰是火焰的色调。但是现在,他的眼睛像墨一样乌黑。
有人还说,他站在大宅天台上会把影子向各个方向投射两英里远,他在地窖里点燃黑色的蜡烛。但这些都是男人说的,邻家女孩还说过别的事情,希尔瓦一概不信。
他不是怪物。
他是人。
“对不起,我来晚了。”她轻声说。
“还不算太晚。”
她开始重新面向火,不停地念咒,尽她的责任。她照着妈妈教的样子念出了那些字句,她做到了。
他捉住她的脸,与她面对着面。“我们一起燃烧。”
她听不懂,只记得她曾经躺在小木屋阁楼的草编床垫上,无数次等待这一刻的到来。这样的梦频频光顾她,占据她的身体,带给她真实的触觉,埃夫兰的双手紧贴着她的皮肉。不过在她的幻想中,她没有这么害怕。
接着她意识到哪里不对了。他站在她身后,身子罩在她上方,脸被火点燃。她跪在壁炉边仰视着,他的影子毫无道理地落在她脸上,她无法集中精神想明白,不能理解为什么,因为其他感觉淹没了她,他灼人的手掌在她平滑的脖颈上游移。
希尔瓦再次感到了憋闷,如坠梦中,只是这一次的外力不一样。她站起身,任凭他揽入怀里,他炙热的双唇压上了她的双唇。她迷失在他的温情和力道里,迷失在他巨大的影子里。当他抓住她的手靠近火的时候,她没有哭泣,没有乞怜,他终归是主人。
他们的手伸进火里,融合,烧毁,皮肤和骨头化为烟尘。
没有痛苦,怎么会没有痛苦呢?
接下来,她知道自己正在褪去土布衬衫和粗制的家常裙,然后他们再一次融合,这一次在炉火前的地上。咒语从唇边消失,只有埃夫兰留在感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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