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度手中的剪刀一颤，险些把整根烛芯都铰下来。烛火顿时痉挛地闪动起来。
被烛光照耀着的少女面庞，也跟着倏忽明灭，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白色彩。镶嵌在上面的两只明眸，圆圆的瞳孔像深渊一般，吸引着人的视线。
蔡度回答说：
“我不管找人。”
“我付得起价钱。”
“我不缺钱。”
少女的绿色衣袖中伸出一只纤细的手，笼在烛光之上：
“这个人对我很重要，他救过我的命。”
“这与我无关。”
“你何必这么警惕？”少女继续说服蔡度，“你总得找些事做，帮帮我也没什么坏处。”
“如果你被人打瞎了眼睛，毁坏了面部，撕开了肚子，砍掉了手脚，我负责到底。其他的你另请高明。”
“你说的对。”少女把手指伸到蜡烛的火焰之中，高耸的火苗畏缩了一下，皱成了一小团，而少女柔嫩的皮肤却只是发出了淡淡的粉色，没有丝毫被炙烤的痕迹。“但是当年在我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候，救我的是那个人，不是你。”
“我不可能随叫随到。”
“我可以证明你就在附近，你疏忽了你的职责。”
这种理由已经近似于无赖了。但是蔡度知道自己无从辩驳，作为一名修复珠宝玉器的宝媒，他理应响应所有灵性宝物的一切呼救，不管它们多么微弱渺小。
“如果我每天都接你这种买卖，我应该改行去做佛祖。”
“你没有那个耐心，更没有那个素质。”
蔡度被这种毫不留情的评价刺的一皱眉：现在的宝物们都这么不会说话吗？
“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
“当然不是。”少女绽开如花微笑，在晃动的火光中非常温暖而柔软，“事实上，我只有你可以依靠了。”
“少说的这么可怜巴巴，你用什么来报答我？”
少女把自己的脸凑过来，在一个几乎要吻上去的超近距离停住了，蔡度可以闻到她身上锐利而冰冷的香气。
“我的眼睛。最好的那只。”
蔡度不出声地笑了，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
“一对。不打折。”
“成交。”
“你要找的那个人，有什么特征吗？”
“我记不得了。”少女赶紧向后一退，安全地避开了蔡度的愤怒瞪视，“我那时被人类收藏没多久，还很年轻，情况又很混乱。不过我对他有个深刻印象，就是他有一双绿色眼睛。”
绿色的眼睛？蔡度重复了一遍，这倒是个有趣的线索。
“你也知道，在我们这里，绿色眼睛的人可不多见。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不难找到。”少女继续陈述，“而且在梦里我也得到了启示，只要从这里向西，就一定能找到他。”
蔡度起身开门，拉出一副逐客的架势：
“半年时间。找不到的话，你就认命吧。我听说你就要高升了。”
少女恋恋不舍地从椅子上起来，一步一挪：
“上头有人看上我了，糊口的差事而已。比较起来，我更愿意跟烟水晶一样与你鬼混。”
有一个尖利生硬的声音从墙壁里猛地传出来：
“死猫眼儿，小心我出来挂花你的脸！”
少女大笑，冲蔡度做了个鬼脸，一头扎在地上消失了。宝媒这才想起来，这帮家伙们从来不喜欢走门。
等他把门合上，本来平整光滑的墙壁忽然凸起来一个人形鼓包，一个曲线毕露的年轻女孩从里面挤了出来，一脸不爽的神情——她就是被少女呼做“烟水晶”的那位。她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衣裙，脸长得相当精致，就是表情相当狂妄，满眼都是不屑的神情，被她盯着的人，大概会有自己是一坨垃圾的错觉。
“我不许你接她的生意。”
蔡度没理她，径自回去收拾简单的行李：
“她成色好的很。为什么不接？”
“有危险。猫眼这个家伙天生不吉利！”
“这种由嫉妒生发的没道理猜测，我不接受。”
烟水晶恨恨地看着他：
“见钱眼开！”
这话让蔡度有点儿啼笑皆非，作为一个能够与珠宝玉器沟通的宝媒来说，贪财这个名号扣在他脑袋上未免有点儿冤枉，他只是单纯的，有点儿收集癖而已。
没错，他喜欢那些灵异的、巨大的、珍稀的金属和石头，他是它们的代言人，解释者，进入或离开人类世界的渠道，他不是术士和巫者，然而所有这些缺乏生命的造物一旦有诉求，都会告诉他。无论是黄金、白银、翡翠还是刚才的猫眼，她们都算是他的客人，他必须响应她们的要求。
此时此刻，赖在他膝头不肯移动的年轻女孩烟水晶，正如字面意义而言，是一块掩埋在深山之中，矿脉绵延数十里的巨大水晶矿。一次偶然事件中，烟水晶犯了自己开玩笑时发下的誓言，只得成为了蔡度的助手。说实话，她这个人说话轻佻、性格烦人、还相当自大，蔡度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找这样一个助手，他又不是不能处理自己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她长得很美？
在整个中土世界，并不缺乏像她这样的矿藏，所谓皮相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蔡度思考了很久，得出的答案只能是：
实际上自己是被她给赖上了。
被这么一大块沉到不可思议，硬到鬼神难搞的透明石头压在腿上，简直不是什么愉快的经验。就算她美得天怒人怨也不行，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又凶暴又不讨人喜欢，并且因为分量够重力气大到恐怖的怪物，蔡度困难地动了动自己的膝盖，深深感到这个世界简直不能好了。
然而她今天似乎心情还不错，没有掀桌，也没有气哼哼地跑掉，于是争论就此为止，两个时辰之后，蔡度踏上了向西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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