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测仪在昨天下午重新转动起来。故障的原因十分简单,一根插入泥土的线路断了。白树是在操场西边的一棵树下发现这一点的。
现在,那个昨天还是纸片飞舞的操场出现了另外一种景色。学校的老师几乎都在操场上,一些简易棚已经隐约出现。
在一本已经泛黄并且失去封面的书中,可以寻找到有关营地的描写。在阿尔卑斯山下的草坡上,盟军的营地以雪山作为背景,一些美丽的女护士正在帐篷之间走来走去。
物理老师已经完成了简易棚的支架,现在他正将塑料雨布盖上去。语文老师在一旁说:
“低了一些。”
物理老师回答:“这样更安全。”
物理老师的简易棚接近道路,与一棵粗壮的树木倚靠在一起。树枝在简易棚上面扩张开去。物理老师说:
“它们可以抵挡一下飞来的砖瓦。”
白树就站在近旁。他十分迷茫地望着眼前这突然出现的景象——阿尔卑斯山峰上的积雪在蓝天下十分耀眼——书上好像就是这样写的。他无法弄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事实。他一直这么站着,语文老师走开后他依然站着。物理老师正忙着盖塑料雨布,所以他没有走过去。他一直等到物理老师盖完塑料雨布,在简易棚四周走动着察看时,他才走过去。
他告诉物理老师监测仪没有坏,故障的原因是:
“线路断了。”
他用手指着操场西边:
“就在那棵树下面断的。”
物理老师对他的出现有些吃惊,他说:
“你怎么还不回家?”
他站着没有动,然后说:
“监测仪没有出现异常情况。”
“你快回家吧。”物理老师说。他继续察看简易棚,接着又说: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他将右手伸入裤子口袋,那里有一把钥匙,可以打开最北端那座小屋的门。物理老师让他以后不要再来了。他想,他要把钥匙收回去。
可是物理老师并没有提钥匙的事,他只是说:
“你怎么还没走?”
白树离开阿尔卑斯山下的营地,向校门走去。后来,他看到了物理老师的妻子走来时的身影。那时候她正沿着围墙走来。她两手提满了东西,她的身体斜向右侧,风则将她的黑裙子吹向了左侧。
那时候他听到了街上的广播正在播送地震即将发生的消息。但是监测仪并没有出现任何地震的迹象。他看到物理老师的妻子正艰难地向他走来。他感到广播肯定是弄错了。物理老师的妻子已经越来越近。广播里播送的是县革委会主任的紧急讲话。可是监测仪始终很正常。物理老师的妻子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她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入了学校。
在街上,他遇到了顾林、陈刚他们。他们眉飞色舞地告诉他:地震将在晚上十二点发生。
“我们不准备睡觉了。”
他摇摇头,说:“不会发生。”
他告诉他们监测仪没有出现异常情况。
顾林他们哗哗大笑了。
“你向北京报告了吗?”
然后他们抛下他往前走去,走去时高声大叫:
“今晚十二点地震。”
他再次摇摇头,再次对他们说:
“不会发生的。”
但他们谁也没有听到他的话。
回到家中时,天色已黑。屋内空无一人,他知道母亲也已经搬入了屋外某个简易棚。他在黑暗中独自站了一会。物理老师的妻子艰难地向他走来,她的身体斜向右侧,风则将她的黑裙子吹向了左侧。然后他走下楼去。
他在屋后那块空地上找到了母亲。那里只有三个简易棚,母亲的在最右侧。那时候母亲正在铺床,而王立强则在收拾餐具。里面只有一张床。他知道自己将和母亲同睡这张床。他想起了学校最北端那座小屋,那里也有一张床。物理老师在安放床的时候对他说:
“情况紧急的时候还需要有人值班。”
母亲看到他进来时有些尴尬,王立强也停止了对餐具的收拾。母亲说:“你回来了。”
他点点头。
王立强说:“我走了。”
他走到门口时又说了一句:“需要什么时叫我一声就行了。”
母亲答应了一声,还说了句:“麻烦你了。”
他心想,事实上,你们之间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父亲的葬礼十分凄凉。火化场的常德拉着一辆板车走在前面。父亲躺在板车之中,他的身体被一块白布覆盖。他和母亲跟在后面。母亲没有哭,她异常苍白的脸向那个阴沉的清晨仰起。他走在母亲身边,上学的同学站在路旁看着他们,所去的地方十分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