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住了埃
她亲手画了一个名叫楚墨的圈,从此,无爱憎,无怨离,无悲戚。
有他,心满意足矣。
他予她一个名不副实的家,作了一场虚幻的戏,她却还是甘愿沉沦,真心皆付。
叶思皖轻捋发鬓,怔然许久。窗外雪花纷飞,仍是那寒冬之景。
她托着腮,一副少女模样,双颊红晕飞掠。
她声音飘渺:“阿墨,你看,下雪了呢。”
终是,湮灭在风声之中。
一人戏,一人伤。时光错,时光过。
有时候时间的残酷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原以为轰轰烈烈,不过是细水长流而已。
这样的枯燥,就此三天飞逝。
她和他一向是最默契的。他不来,她不去。他不说,她不问。
那句休妻,亦成戏言,跌落在记忆深处。
那是最轻松的告别,亦是最痛的埋葬。她故作匆忙,病卧床榻之时,用那略带薄茧的指尖,接触了从未见过的绣花针。
她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官家女子,一颦一笑,天性使然。朱罗环钗,锦绣长裙。面上淡点胭脂,揉碎了心去喜欢一个人。
可那个人不肯。
这样的日子让她都觉得虚幻,只消轻轻碰触,便可一夕破碎。
可没有。
却是没有。
她便惶惶地呆在楚墨身旁,以一种最无言的形式。听着身边下人说起家长里短,说些楚墨的风雅趣事,当真是再好不过。
丫鬟说:“夫人,你可不知道。侯爷可是来过大几次,可不知怎的,就是不进来。”
这时候,叶思皖便微微笑了,放下手中的活,轻轻地摸索着脖颈。
那伤疤虽是淡下去了,心伤,却如何得医。
罢了,就这样吧。
五天后又听说,楚墨纳妾了。
那日侯爷府上下张灯结彩,竟是从未有过的盛景,压她这边半分。
满眼皆是红。
她被晃得眼疼,吩咐了下人将这边灯笼换做白色的,一白一红,何等风光。
叶思皖没有去看新入府的小妾一眼,淡淡过了礼,也便如此了。
她不再去看他一眼,神色沉静,愈发端庄稳重。
他牵着那人步入洞房,意气风发,恍若记忆中那般宛若神砥。
擦肩那刹,他低声同她说:“阿皖,我定负你。”
而叶思皖只是笑若春风:“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大义。”
他要君临天下,而她只想不落风雨无家。
她笑得那般苦涩,只因,他便是她的家,他却不知。
那一夜,叶思皖做了个梦。
梦中她一袭嫁衣红得似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恍惚间,便是一个错过。
她看见楚墨的背影愈行愈远,一阵风刮来,她“哗啦”一声,便散作白骨死死追着那人的脚步。
梦中,她一言不发。梦外,她歇斯底里。
一声阿墨,一声哽咽。
烛纱白得让人心惊,她埋头低低啜泣,面前全是他的模样。
开怀的,沉郁的,平静的。
一笔一划,勾勒出的,全是他。
她的头昏昏沉沉的,茫然地睁圆眸子,望着前方。
黑,好黑。
难道没点燃烛灯么。
可她是最怕夜晚的,这室内总一夜灯火通明的。
叶思皖哆哆嗦嗦地摸索着,恍惚间,似乎握住了烛灯。她惊喜之下往前倾身,猛地跌倒在地。
“好烫——好烫!阿墨——”她尖叫起来,疯狂地扑着脸上的火,那疼痛异常清晰,让她在地上不停翻滚。她狠狠咬唇,渗出血,半晌之后,终是不动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叶思皖睁着一双空洞的眼,颤巍巍地用手轻抚上那为火灼伤的面。
她张了张唇,微微咧嘴,想要笑一笑。
却是泪下一步流下。
“阿,阿墨……”她嘶声着呢喃,眼神空洞,“快来救阿皖……阿墨……阿皖盲了,也……毁容了。”
而那旁,楚墨方端起交杯酒,微微仰头,一饮而荆
龙凤烛火,方才点燃。
翌日,晨光微熏。
素服女子歪头,沉默着倚在门栏处。她睁着一双灰蒙蒙的眼,望着皑皑白雪,轻叹:“真好埃”
有风吹来,衣衫蹁跹。
她的面上血疤交错,深深浅浅,模糊一片。姣好的面容像是被狠狠撕扯下一角,显得格外狰狞。
原本清丽的女子,蓦然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于旁人看来是不幸。而对她来言,哀莫大于心不死,这才是真的不幸。
她收回目光,颇为淡然地迈起步子,跌跌撞撞寻到床缘。
有丫鬟收拾着喜酒,见她盲眼寻路,颇为不忍:“夫人,何不找人来扶着?”
叶思皖避之不答,嘴角扯开了一抹笑。触及灼伤的地方,她低嘶一声:“是昨日剩下的喜酒吧,我想尝尝。”
“可……”那丫鬟为难道,“夫人不可饮酒。”
她笑了笑,轻抚上那大片灼伤之处:“都这样了,还怕什么。”
她身上有两道伤,一在脖颈,险些丧命。二在面颊,毁其终生。
这两道伤,皆起于楚墨。她贪得那份温暖,死死守着他的诺言,却得一如此下常
既不守诺,何须许诺。
叶思皖垂下眉睫,淡淡啜饮,吞入腹中。
可喜欢便是卑微,卑微便是喜欢。她惶恐,她焦灼,她欢喜,皆起一人。
此生,胜在有他,毁在有他。
酒烧的她喉咙干疼,她笑了笑,一口一口,不急不缓地咽下。
怪不得旁人说世间酒,云上仙,若能忘却,若能忘却……
“噗通”一声,银杯摔落在地,清洌的酒水散落地面,渐渐干涸。
不,不是忘却……
叶思皖跌跌撞撞地向前趔趄而去,微扬起唇。她笑得愈发灿烂,泪也落得愈发凶猛。
阿墨,若有来生。
生死,不见。
……
寒冬凛冽。
左相府内,白纱飘渺。笔力遒劲的“丧”字描绘的极为精致,高高地悬在门栏之上。
一小厮愁容不展地蹲守在门前,深伏着头。另一看门小厮背靠冷墙,毫无喧哗。
忽而,踏声飒飒,如风而行。
迎面驶来一烈红马匹,若火般张扬。马上之人低伏着身子,眉目竟与叶思皖有几分相像。他高喝一声:“止——”
便生生停了下来。
本是无精打采的小厮猛地抬头,惊声道:“公子。”
“祖母病情如何?”那人下马,眉目冷峻,却是急不可耐地发问,“宫里请来的太医可派上了用场?”
小厮长叹一声,牵过马缰,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公子,快进去吧,苏老夫人此时相见的,恐怕就是你们两位了。”
叶焕惊诧:“什么?”
“这事闹的沸沸扬扬,公子却不知晓么。”那小厮低声说着,“还有一人,是公子的孪生妹妹,姓叶,如今是楚小侯爷的夫人,叶思皖。”
叶焕一愣。
随即,他怒气沉沉:“祖母病的这般严重,那她怎的也不来?”
那小厮摇了摇头,便牵着马去马厩了。只留下他一人,沉着脸,一派怒色。
半晌,他这才迈开步子,朝府内行去。
触目皆是惊人的白纱。一丫鬟踮着脚,手中提了个白灯笼,正苦苦地往屋檐上挂。
她啜泣着,声音很低,却让他听到了。
“哭什么!”叶焕眉目一凛,呵斥着,“祖母还没死呢,挂什么灯笼!”
当真是晦气。
那丫鬟大惊失色,带着哭腔拉长了声音:“公子,奴婢本意不是如此,只是、只是……”
叶焕拧眉:“只是什么?”
“只是——那宫里来的太医,对老夫人的病,也束手无策蔼—”
……
北齐六八年的雪。
这一天,下得异常的大。千里冰覆,望不尽一层一层凝结了的霜。
这一天,百姓口中人人称赞的左相夫人,苏茹,大病在即。
叶府上下受到老夫人恩惠的占尽多数,闻之悲痛,按着北齐的规矩,凡逝者大去,便当放灯入天。
这是对那逝去之人的哀思,盼她如这灯笼一样,在黄泉之下,也能过得潇洒。
如此多人为她祈祷,而苏茹,现在只想见到两人。
一是她的亲孙女,叶思皖。一是被叶匪藏掖了许久的亲孙儿,叶焕。
这两人一母同胞,皆为叶如所出。当年他们出生的时候,雪下的也很大,叶如身边的奶娘抱着两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步一跪,在叶府门前止不住地磕头。
她放声哭喊着,声音凄厉:“这是小姐的孩子,恳请相爷发发恩,莫让那杨家的人狠心糟践了。那些人把小姐欺辱的那般惨,小姐性情执拗,不肯服软,只是别苦了这俩孩子——”
说罢,便一头撞死在门墙上。血花飞溅,染红一地。
当年的叶匪正在气头上,无论苏茹如何劝止,都不肯打开府邸的门,迎接那两个孩子的到来。
两天,她不吃不喝,同他置气。两天,婴儿在风雪之中咯咯笑着,眉目稚嫩。
她不明白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心肠冷硬的人,将自己的亲人置于不生不死之地,苦苦煎熬。后来,这才大悟,叶匪最看重的,是他的名声。
左相叶匪,白手起家,后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是韩信,却比韩信更为自负。他因自负而东山大起,也会因自负而丧失终生。
可他终究还是服软了。
于茫茫雪地之间,叶匪抱起一男婴,弃了女婴。
他眉目冷硬,恍若只是拿回了一件并不需要的物件,用来继承家业。而另一个,苏茹含着泪,送她回了杨家,并吩咐说:“我不管怎样,这孩子的嫡女之位,必须保祝”
她想,有了这位置,她的孙女就不会受欺负了吧。
可错了。错了。
直到叶思皖十岁那年,她终于能去见一见这素未谋面的孩子。
那孩子,浑身脏兮兮的,眼睛很圆,很大,让人忍不住怜惜。但丫鬟说,她是在街上找到叶思皖的,当时……她正在角落处睁着眼笑,还对丫鬟嘶哑地问:“姐姐,你有饭吃么?可不可以,赏我一点?”
苏茹想,原来她这一生,过的如此糊涂潦草。
她有两个血脉相亲的孩子,一个,流落街头;一个,从未谋面。
如今她要死了,叶匪才允她见一见叶焕。
也算是,了全了她,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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