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狼,低伏在地,看似温顺,实不过在寻觅时机。动则以命相博,可又怎会真的拿命去拼。
“阿皖当真是细心如发。”
他轻叹,将头搁在她的脖颈之处,细细摩挲。手自身后环住她的腰,声音已然捎了几分笑意:“那么,不如猜猜,阿墨接下来会带你去哪里。”
叶思皖眼神微动。
“不知。”她揉了揉眉心,倦怠道,“也不肯想。”
身后人轻笑出声,如玉的手抚上她的眉心。
“阿皖。”他说,“我唱戏,你听。”
茫茫大地,沧沧上野。
楚墨含笑着说,这不过是一场永远不肯落幕的戏台。
他静静地站在雪地之中,无需浓妆,无需水袖,亦无需锦袍。
仿佛这世间万物皆虚妄,于他眼底若镜花水月不过辞镜一常那双如玉凝成的手遮住半边面,慢慢移开,露出含情动魄的眸子来。所向之处,春风徐徐。
这无声的瞬间,一瞬灿然。
他微微一笑,眼角飞扬,开腔唱道:“大王爷他本是刚强成性,时常里忠言语就不肯纳听。怕的是我楚地被人吞并,辜负了十数载英勇威名。”
叶思皖想,原来这世上,当真有天生的戏子。楚墨身居尊贵,不过兴趣使然,却演得生动至此。
他既入了戏,她何尝不笑纳。
她拾来一竹编小凳,接过丫鬟递来的一碗瓜子,捻起一粒。
“咔嚓,咔嚓。”
她隔着一层雪帘子,看他百般婉转风情万种,看他斜眉入鬓傲骨天成。
他作那一腔悲愤的楚霸王,作那一笑倾城的杨贵妃,一颦一笑,眉眼之间皆为戏。
一人唱,一人听。
一人入戏,一人却还在戏外。
一人在旁人的故事中流着自己的泪,一人看着浑然不觉早已听得着迷。
他终是带她入了这本不该来的戏,等她泪眼朦胧哽咽难受之时,他却长袖一甩,结束了这一曲,委婉落幕。
“阿皖。”
他在雪花之中立着,双肩濡湿,面上汗水涔涔。那双眸子亮得令人迷乱,隔了一层厚雪,一层泪水,终是与她相对。
他缓缓道:“你可曾好多了。”
他看出了她心神不定,便唱出戏给她听。她听着听着落下泪来,便不会再独自逞强。
知她不肯将脆弱毫无保留的让他接纳,他也不想强势探求,曲线救国,上上之策。
百般思虑皆为她,只一曲难罢。
叶思皖恍然。
方才听戏,原是听他人的故事,伤自己的心。她怨早去的娘亲,怨自负的祖父,怨薄情的父亲。
这怨叠加在一起,便成了恨。原来她这副不冷不淡的面皮之下,藏着如此之多的恨意,藏着连自己都不知晓的疯狂。
她嚅着唇,轻道:“谢谢。”
想说的话那么多,涌在唇边,也只得这一句。
之前对楚墨的埋怨,在这一刻,显得竟是这般苍白无力。
叶思皖心神一震,猛地抬头——却见他,嘴角那抹浅浅淡淡的笑意。
是喜欢吧。
是喜欢啊!
楚墨……怎么就喜欢上了你呢。明明之前还不肯交出真心,不肯去接近你的埃
怎么就,让你得逞了呢。
她轻轻踮脚,莲藕般的双臂缠绕着他的脖,一唇印下。
极尽温柔。
楚墨睁睖双眸,正欲反动为主,唇上却突然吃痛。
叶思皖狠狠咬下,血腥味儿弥漫开来。她的眼亮晶晶的,含糊着说:“楚墨,我认栽了。”
他摇头道:“说什么呢,这么凶。”他将怀中人打横抱起,微微叹息,“衣服都湿了,也不怕又生玻”
她咯咯地笑。
这冷入骨髓的寒冬,迟来的暖意,都让她,禁不住弯了唇角。
金丝描边红喜帐缓缓落下。
房间里的布置一如新婚之夜,半截未燃尽的油灯噼啪作响。
楚墨随手端来一盏酒杯,递与纱帐之后的叶思皖。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恍若玉石雕琢而成。
“酒。”她仰头灌入,难掩讶异,“这酒,竟是甜的。”
在她的记忆之中,北齐的男子生得一身铮铮铁骨,北齐的酒也向来是最烈的。如今手中这酒竟是甜得有些发腻,她深觉惊奇。
“不过是给你暖暖身子罢了。”他微微弯腰,掀开纱帐,手中端一雕花青铜杯,呷了一口,缓缓道:“苏城新贡来的特色酒酿,女子也可浅尝,切莫贪杯。”
“酿酒我倒是不大会的,”她微微沉吟,“品酒也是不大会的,可惜了这好东西,只能在我口中生生浪费。”
她赦然。
原来她竟比那口诛笔伐的书生还要无用。
楚墨凤眸上挑,懒懒道:“浪费便浪费了,你无用,却还有我。”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偏生从这慵懒的语气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强势与认真。
他这样一个人,若当真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定当毫无保留,绝不欺瞒。一字一句,发自肺腑。
“唔。”叶思皖忽而欢道,“不对……我还是会些什么的!下河抓鱼,上树乘凉……哎?好像冬天都做不成。”
她难得纠结着,皱眉苦苦思索,“抓鱼……鸟窝……啊对了!还会做饭——”
楚墨低沉的嗓音响起:“还有呢?”
她握拳:“还有吃饭!”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叶思皖突然剧变的神色,故作正经的面容也再也撑不住,终是禁不住笑开来,揶揄道:“为夫知晓,最后一项才是娘子的真本事。”
眼瞧着叶思皖即将恼羞成怒地扑上来,他又话语一转,“不过能吃也算是阿皖的一大特色……所以、所以……”
楚墨结巴了。
一向长袖善舞的人磕磕巴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人脸色逐渐阴沉,冷眉肃然:“所以什么?”
她面颊上还带着方才因一时冲动而说出“吃饭”两词的羞愧红晕,引得楚墨心神大动,全然忘了当下处境,禁不住伸出手捏捏,嗯,软软的,触感出奇的好。
叶思皖一字一顿地问:“所以什么?”
他的动作霎时僵祝
“所以——”停顿半天,他扯出一抹笑,“阿皖,就寝吧。明日我给你做些吃食,先让为夫休息好,这才能……”还未等他钻入锦被之中,那人的声音便清晰传来。
她说:“不。”
这是多么令人悲痛欲绝的一个字!
楚墨紧张兮兮地咬着被角,悲痛道:“那阿皖说怎么办吧。”
“我要做饭。”叶思皖垂下眉睫,淡淡吐出这四个字。楚墨长吁一口,却被下一句话吓得魂不附体,“做给我最亲爱的相公吃。”
“……”
她似乎还嫌不够,兀自添道:“必须吃的,干干净净才行。”
“……”
翌日,晨。
这是注定悲催的开始。
至少对于神色郁郁的楚墨来讲,他前十八年从未遇到过这种突发情况——他的娘子,叶思皖,下厨房了。
难怪他顺风顺水过了十八年,原是所有厄运都集结在了这一天。
小厨房里人仰马翻。因着楚墨的小心叮嘱,一定要看好叶思皖,所有丫鬟婆子干脆直接聚在一起,瞪圆双眼,生怕那身着宫装的华贵女子有了个万一。
她们想,侯爷当真是体谅夫人,也难怪夫人会亲自下厨。
不得不说,会错意的下场通常是十分凄惨的。
楚墨说看好叶思皖,是为了不让厨房遭殃,并非关心那闯祸之人。而这群丫鬟叽叽喳喳,却得出了个“体贴夫人”的结果,愣是盯着那不停移动的藕色影子,忘了小厨房的处境。
“叮当。”撂在一起的盘子似乎被撞了下,叶思皖大吃一惊,慌张转过头,却见一丫鬟面上带着大义凛然的神情,喊道:“夫人小心!”
说着极其迅速地捡拾完地上的碎片,大义凛然地抬起目光,大义凛然地立正身体,大义凛然地数落,“夫人怎可如此粗心大意,要是被这些个尖锐的东西扎到了如何是好!”
那么一种母鸡护崽子的错觉感……
叶思皖沉思道:“不如盘子全摔碎了,不就得了?”
“夫人真乃神人也!”那丫鬟兴致冲冲地叫道,即刻摔碎了一个盘子,同身后一群丫鬟催促着,“还愣着做什么,来帮忙啊!”
“……”她说着玩儿的,这群人是不是脑袋缺根弦,当真一起摔盘子起来了……
之所以如此,也就是丫鬟婆子怕她当真有了个意外,楚墨怪罪下来。楚小侯爷的手段一贯狠辣,容不得叶思皖有半点闪失。
只是这次,她们是当真会错意了碍…
叶思皖转移战场,将刚做好的面团置入锅中,几勺油落下,便再没了动静。
沉思半晌,她转过身去,却不知放几勺盐。衡量片刻,索性直接闭眼,凭着感觉扔盐。
还在摔盘子的丫鬟呆眼,夫人她,扔了整整六大勺盐……这能吃吗?
叶思皖睁开眼,听着油炸声作响,煞有其事地忙活起来。身旁,清脆的瓷盘落地有声。
约莫一刻钟后。
焦糊的面食出炉了。
说它乃焦糊之作,倒显得含蓄,按实来讲,当是看不出模样。像是直接从火炭里拿了块未燃的黑料出来,质地也颇为硬实。叶思皖拿着筷子敲了几下,竟听得见回音。
她咬了一口,十分满意:“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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