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的双腿颤颤的，荷跪下了。
荷不是跪给别人，荷是跪给她自己的。
荷要做一件对不住自己的事。
荷却一点也不恨自己。
雪花鸟儿一样扑闪着轻盈的翅膀，打着轻轻的唿哨，在荷的脸前飞来飞去。
荷把自己的脸深深埋在白雪之中。
荷穿着厚厚的绣花软缎棉袍。荷不想冻死，荷只是想冻伤自己的脸。荷本想用刀把脸划破，也想过用热水烫，但最后荷还是把自己的脸交给了雪。她要雪亲吻自己的脸，直到把自己吻成丑陋的女人。
荷从小喜欢雪。
荷听见了雪的赞叹：“好美的女人啊。”
荷知道，世上的万世万物都会赞叹她的美貌。
荷记得当初米行老板的二公子第一次见她时也是这样赞叹她的。
二公子是要真心娶她的，结果米行老板就给了二公子一记耳光。
在这个镇上，私下里有一种传说：二公子的老祖爷爷的祖爷爷那一辈靠讨饭为生，后来总算娶了一个丑陋的女人做老婆。有一天，丑女人坐在灶前哭泣，因为锅里的水开了，丑女人发现米缸是空的。要是过一会儿男人回来也讨不到吃的，会很伤心的。她不想男人饿死。男人从不嫌她丑。正哭着，丑女人看见从房顶上哗哗地往开水锅里淌大米。眨眼间锅里的米就满了。丑女人往房顶上看，可满屋子都是袅袅热汽，怎么看也看不清。丑女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忙用瓢把锅里的米舀到空了的缸里。丑女人刚舀完，锅里的米马上又满了。舀啊舀，丑女人的男人回来也想从锅里往外舀米，可锅马上就空了。丑女人又过来舀，房顶上的米又哗哗地往锅里淌。
男人就开了个米店。后来就成了方圆百里的大米行。
丑女人过世时，眼里噙着泪对男人说：“你会很快把我忘了的。”
男人说：“为什么？”
丑女人说：“我长得那么丑，咱家现如今又有花不完的银子。”
男人说：“你在九泉之下看着我吧。”
从那时就立下祖训：要想保住家业，米行的后人不准纳妾，更不准娶漂亮女人为妻。
不知传说是真是假，也不知米行的老祖宗究竟是出自何种原因，反正米行的男人娶的女人一代比一代丑，但米行的家业却越来越红火。
米行老板对二公子说：“我也是男人，我也打年轻过来的，可祖训不可违。要么放弃家业；要么放弃荷。”
二公子既不想丢下这份家业，也不想丢下天仙一样的荷。
二公子茶不思饭不想，眼看就要快不行了。
荷是那样的爱二公子，荷不想因为自己毁了二公子的一生。
天明的时候，荷从一片白雪中走来时，荷已经不再是那个美若天仙的荷了。
米行的二公子又来找荷，怀里抱着一大兜荷最爱吃的雪梨。
当荷回过头来冲二公子微笑时，二公子怀里的雪梨滚了一地。
二公子揉揉眼再仔细看，平时这张令二公子百看不厌的脸，变成了世上最丑陋的脸。
二公子问：“你为何要这样？”
荷说：“我为何不能这样？”
“亏你想得出，把脸埋在雪里时，疼吗？”
“刚开始疼，疼得我心里一颤一颤的，几次想跑回来，可一想起你就撑下来了。”
“撑了一夜？”
“是。时辰少了不顶用的。”
“傻女人！”
“你是我的神。心里有神的女人什么都敢。”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儿？”
“脸。”
“你把我最喜欢的东西给毁了。我这一生都恨你。我恨死你了。”
“你现在可以娶我了。”
“我永远都不会娶你！我改变不了祖训，但我一生都不会娶丑女人。”
“你？”
“我不想当穷人有错吗？”
“没。”
“我家祖祖辈辈都不敢违背祖训，我拗不过父亲有错吗？”
“没。”
“我喜欢漂亮女人有错吗？”
“没”
“你现在丑死了，我不喜欢你有错吗？”
“可我是……”
没等荷把话说完，二公子转身走了。
二公子走的很急，连头都没回一下。
下雪了。
荷又站在了那片皑皑白雪中。
荷想问问，是她喜欢二公子错了，还是二公子不喜欢丑女人错了。
不知满天飞舞的雪花对荷说了些什么。
荷沐浴在雪的淡淡冷香里，一直在静静地聆听。
一滴泪从荷丑陋的脸颊上轻轻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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