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红灯。足足一个钟头,我开的这辆小轿车不过行了半条街的样子。前前后后都是鸣叫的喇叭声。自行车、摩托车在汽车之间的空隙绕行。我知道要按时到达已经无望。我打开车内的收音机。交通台小姐频频播报各条街严重堵塞的情况。好像我这辆车陷入了重围。
我的手脚发起痒来了。我一急,手脚就痒。我烦躁地挠着,像一个勤劳的农民侍弄土地,挠过的皮肤很快留下一道道红色的线条。前边的司机索性走出车门,伸展着肢体。显然,一时片刻前进不了。
我钻出了车门。望着前前后后整条街停满的各种颜色的车辆,我想起小时候看着地面蚂蚁搬家的繁忙景象。我的手时不时地抓挠着胳膊的痒处,仿佛爬满了蚂蚁。这时,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一惊,循着声音,我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是我中学的同窗,同在一座城市,却有近八年未曾谋面了。他西装革履,手插在裤袋里。我欣喜地奔过去——仅隔了五六辆车的距离,他却没伸出手接迎我的手,我闹了个没趣,心里直犯嘀咕,我闻知他生意场上春风得意,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说:“你发福多了。”
他像心事重重,说:“是吗?可你没变。”
我注意他插在兜里的手,好像很费力。我记得他的汗毛很密很黑很粗。现在,他抬起手,袖子缩起来,我几乎惊讶地喊出来,我拿着烟的手在空中滞停了一下。
我看见的是鸟爪。或者说,类似我曾闻说的鹰爪,指甲尖而弯,暴露出的手腕部位,不是汗毛,而是羽毛,千真万确的羽毛。
他的脸顿时涨红。我没回避我的所见。我说:“你的手怎么啦?”
他茫然地说:“我早晨开车出来,到现在不过穿了三条马路,比步行还要慢,对方等着我,可想我急成什么样……我的手臂汗毛本来就浓,可也不至于成这样呀!”
我本能地瞧瞧自己的胳膊——我的衬衫袖子卷着,我说:“见鬼!”
我挠过的皮肤,像是松过土的庄稼一样茁壮地成长了,汗毛——不,是迅速地像他的手腕长着的羽毛那样生长啦!而且,我的身体像有股气流托举着,渐渐轻盈起来。我掩饰似的仰望着城市空旷的天空。
我突然发现远处的车已开始蜗牛似的爬动。我说:“回头再见。”
他急迫地扭转身,往他的那辆车奔跑。他摆动着双臂,渐渐地,那双臂改变了姿态,竟然像翅膀一样扇动起来,可能他的身体过重,犹如巨鸟需要一段助跑那样,他的脚随之离开了地面。
我说了声:“不好。”顾不得我那辆车,我追过去,想趁他未曾飘飞拉住他——无论如何,一旦坠下来,后果不堪设想。可是,我没跑出几步,我已经控制不住我的双腿了,它们脱离了地面。我就像一个氢气球,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扑扇起来,随着手臂的划动,我跃过车顶,一会儿,我已经能够鸟瞰整个街面车辆堵塞的壮观景象了。在我的前后左右,飞翔着许多与我一样振翅翩跹的男女,他们的色彩不同,姿势不同,唯有脸上的表情是统一的——一种难以名状的巨大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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