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迪

    水镇没有河流，也没姓水的人家。那为啥叫水镇呢？

    因为水镇的姑娘在方圆几百里，是出了名的水灵、漂亮。这儿的姑娘还聪明伶俐，为人像火火的红辣椒，热情泼辣；说话做事又像皮薄肉多的嫩黄瓜，嘎嘣脆！

    口碑好，来水镇求亲的人自然也多。然而水镇自古就有走迎亲山的风俗，也就是说，无论来者穷富，想娶水镇的姑娘，必须背着新娘走过一段山路。你要是半路上背不过去，自有水镇的人将她背回来，暂时娶不成媳妇儿不说，还要饱受水镇人的讥笑。

    而这所谓的迎亲山，实际上只是水镇西头的一个小黄土坡，像是在镇的屁股后面夯上一锤，肿起来的一般。要说这不足百米高的土坡，对于那年月的年轻人来说，别说背，就是用胳肢窝夹也夹过去了。可这背并不是一般的背，迎亲的路上，要女方的兄弟拿着系有红布的红棍子，一边赶着女婿，一边不停地夯女婿的小腿。

    那可是真夯！按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有多大，就要夯多少棍，每一棍都啪啪有声，甩鞭子一般。对此，水镇上的人颇有一番理论，说夫妻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难事，每个困难都比这棍子重，如果你连这点痛都撑不住，谁能保证将来你不会抛妻弃子？所以，过迎亲山，成了水镇的女婿独有的成人礼，也成了水镇上老少皆喜的一道风景。

    多年后，当我问二爷关于迎亲山的风俗时，二爷便和我讲他当年背二奶奶过山时的情景。他说那天，二奶奶的兄弟一边打一边还念念有词：“一日夫妻百日恩哪，二人同心利断金啊，三媒六证重婚约哟，四亲九戚勿相忘啊……”每夯一棍，二爷就要大声地答应一声。

    二奶奶出嫁那年18岁，照理说，二爷要挨上18棍，应18声。可那天，当民办教师的二爷，终究没能顶住他小舅子的一套棍法，还没数到十呢，便倒在半山腰上。新娘跌出老远，四肢朝天，顿时，人群里的嘲笑声、叹息声，声声入耳。文弱的二爷又累又疼，实在没了力气，心一急，竟做出了一件令水镇的人笑话了几十年的举动——他像个娘儿们一样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翠翠啊，你还是嫁给俺吧，这样的男人连个土坡都爬不过去，你跟着他，苦日子还在后头呢！”镇上那些喜欢二奶奶的青年人趁机起哄。

    “放你娘的屁！”二奶奶一气之下扯下红盖头，捡起一个土坷垃就扔了过去。就在这时，性格泼辣的她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她拉着二爷一溜小跑，翻山越岭，径直跑到二爷的家里。

    从此，二爷每每来到水镇，就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浑身不自在。

    转眼，二爷的儿子也就是我小叔也要结婚了，小叔也找了一个水镇的姑娘，也要到迎亲山上走一遭。虎背熊腰的小叔暗暗发誓，绝不能像他爹当年那样！

    可就在娶媳妇儿前夕，半夜里二奶奶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躺在床上直打滚，额头上渗着豆大的汗珠。二爷把他扶到赤脚医生的家里，赤脚医生说可能是因为二奶奶这些天忙喜事，过于劳累突发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刻送到公社医院去。我们老家那个村，离公社医院很远，当时没车没灯的，又都是山路，这可怎么办啊！二爷一咬牙：“背着去！”

    起先，小叔背着二奶奶健步如飞；可到了第二个山头，他怎么也爬不动了。二爷立刻将二奶奶拉到自己的背上，一路小跑，连翻了三座山头，一直送到了医院。

    大家看到二奶奶的情况稳定了，才发现二爷的脚上满是血污。原来二爷太着急，出门时还穿着自己编的蒲草鞋。深夜，坑坑洼洼的山路将二爷露出来的脚趾碰得血肉模糊，可二爷没感觉到，依旧追着医生问这问那。

    小叔“哇”的一声就哭了。几日后，当小叔去水镇接新娘子，准备翻越迎亲山的时候，却发现他小舅子的手上并没有红木棍，只牵着一头驮着新娘的驴，笑眯眯地等在山的那一头。

    打那时起，水镇的迎亲山就少有新人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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