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粥是北方人的饮食习惯,尤其冬天,尤其早餐。可能和北方的气候冷燥有关,不吃粥像没吃过饭似的,老半天不舒坦。粥有各式各样,什么粮食都可拿来做粥。在我们这一方,有一种粥才真叫做“粥”:黄豆和小米做成,豆弃渣取浆,米去粗取精,锅中急煮慢炖,七沸八开,成,舀在碗中,状如豆花,喝一口,碗中出一小坑,转一转,一口又一小坑,转上一圈,可成十几个小坑,久久不散,美如梅瓣,口感绵滑,也没了豆味,也没了米味,双味合其一,异香扑鼻,浓而不腻,早晨喝上一碗,通体滋润,一天不思茶水。有人出远门,一定要喝上一碗两碗,途中就不用担心有无茶站。此粥可谓美而惠,尤物也!
一如任何物件都有优劣之分,上面说的是上品,等而下之者、不堪入口者亦不乏,人的嘴就是杆秤,谁家卖的好歹心里都有数,不怕你奸猾,大家不去买,你就只好关门大吉,优胜劣汰,从来如此。
张闷子镇有家姓钱的粥铺,祖传。在咱中国,是很看重“祖传”这玩意儿的,什么似乎一“祖传”,就正宗地道,如文人就说“书香世家”,官员就说“官宦人家”,卖大力丸的说是“祖传秘方”,孔老夫子腚后就跟着一长串弟子、门人。所以也就能理解人们崇拜钱家粥铺的“祖传配方”。实话实说,钱家粥确也不赖,众人是圣人,都说:“夏天要站上风口,喝粥要喝钱家粥。”不会错的。
5毛钱一碗的粥算不得大生意,但多了就是大生意了。麦当劳尽管不造飞机汽车,但它满世界开店,就是大生意了。钱家粥铺尽管不曾开遍天下,但独占一个镇子,见天卖掉十几缸,外加几筐油条,百儿八十斤面的肉包,长长短短百把块钱的净利,赶上三个镇长的工资收入,能说是小生意?因此,钱家的人就很自豪,很知足,起码在张闷子镇,有些不可一世的味道。知道的知道他是“钱粥缸”,不知道的以为是“钱镇长”。
粥是早点,天不明就开张。到了七八点钟,货物告罄,铺面关门。至于磨浆、烧煮、粥缸一类工序,当在黑夜进行。
钱家粥铺如时开张,顾客盈门,好不热闹。卖了一缸又一缸,打发了一拨又一拨,卖着卖着就卖到了天大亮。老板操着长柄勺舀粥,只见这长柄勺“咕咚”一声按下去,“呼哧”一下提起来,吃粥人见的是粥,钱老板见的是钱。人来人去,钱老板恣得不行。谁知舀着舀着,钱老板忽然觉得不对劲:缸里有个什么物件老碰勺头,开头因为忙,他没当回事,以为勺头碰了缸沿,次数多了,就有些犯疑,知道缸里混进了什么物件,凭感觉似乎像团抹布,但又似乎不像,怕人看见,再舀时他就猛按轻提,生怕那物件泛起让人见了。好不容易趁人稀时觑了个空子,用长柄勺从缸底捞起那物件,谁知一看不打紧,他的头“嗡”地就大了:那物件不是别的,正是他老婆穿烂了的一只棉鞋!
这一定是淘气儿子干的!这贼羔子撂点别的还好,偏偏是他娘的烂鞋!也怨天黑,也怨粗心,以为是刷好的缸,稀里糊涂就盛上粥了!
他先是愣怔了一下,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苦,有心把这粥缸盖了不卖,以免被人发现,坏了名声,毁了生意,但见粥尚有半缸,起码五十碗不止,一碗5毛,五五二十五,“小九九”他熟得很哩!25块白扔了,等于白扔了25斤黄豆,或50斤小米,这些可都是钱呀,起五更睡半夜,这钱来得容易吗?白白废了,难道疯了?
于是,他赶忙把差点破他钱财的老婆的烂鞋用长柄勺头狠狠地按进缸底。他心中有数,再给人舀粥,他再也不敢造次,而是轻按轻提,生怕惊动了老婆那只该死的烂鞋!
他原以为仗着他的聪明才智可以把这桩腌事偷偷遮掩过去,弄得天衣无缝,焉知事不遂意,呼啦啦围起一队吃粥人,已没有他掩饰的工夫,半缸粥很快舀到了底,水落石出,那横卧缸底的烂鞋套子赫然呈现于大众面前!钱家粥铺顿时炸了营,大家知道粥缸里有了女人的烂鞋,碗里盛的是“烂鞋汤”,首先的反应是集体大恶心,喝进肚的不说,就连还不及喝的也跟着反胃、呕吐,只听一片“哇哇”声,有粥的吐粥,无粥的吐水,一个个像中了邪;吐罢之后便是愤怒,摔碗、砸缸、劈桌凳,一个一个像发了魔症。钱老板此时才懂了“众怒难犯”,来不及后悔,知道事情还没了结,下一步就该找他算账了!于是,他便拔腿开溜,众人见他逃走,发一声喊,尾随而去,他快步在前,疾跑狂奔,迅如脱兔;追的人呼喊啸叫,恰似拿贼……
从此,钱家粥铺就倒了号。
其实,世上塌台倒号是很平常的事,用不着大惊小怪,塌台倒号总有塌台倒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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