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山河-冯母就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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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冯少卿站在一处高坡上,眺望山下的据点。他脸色严峻,透过望远镜,看到陈叔被绑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

    伪军牵着狼狗疯狂地撕咬着陈叔,陈叔发出痛苦的喊声,痛骂着他们。

    张文龙坐在屋檐下的太师椅上,和高洪元悠然自得地喝着茶。

    高洪元说:“张团长,让兄弟们歇一会儿吧!如果还这样折腾下去,怕是这个老陈头活不过晌午了。”

    张文龙眯起眼来望望天空,冷笑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让这个老家伙活着回去。”

    高洪元说:“可是,我们还指望他引蛇出洞啊!”

    张文龙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冯少卿会有那么傻,明知道我这是给他放诱饵,还冒险营救?”

    高洪元说:“可这老家伙毕竟是冯家多年的管家。”

    张文龙说:“所以我才演这一出给他看,如果冯少卿不上钩,我还有第二招。”

    高洪元好奇地问:“什么第二招?”

    张文龙不语,挥挥手,牵狗的伪军退回去。他命令道:“把老陈头绑了游街,就说他通共通匪。正午时刻,在南门外活埋!”

    高洪元道:“我觉得这事还是别闹得这么大,万一要是冯少卿出面营救,这城里城外可都是人啊!伤了谁也不好说。”

    张文龙说:“高团副放心,八路军打仗最怕伤及老百姓,可我张文龙不怕。越有老百姓,我就越安全,八路不敢冲我开枪。”

    高洪元说道:“看来张团长的确与众不同!连八路军的特点……不,是致命缺陷,都摸准了。”

    张文龙笑道:“那是,不然我这个团长还怎么混?”

    大街上,一队伪军骑在马上,后面拖着陈经理。伪军边走边吆喝着:“大家都来看,都来看,这就是通共通匪的下场!”

    行人被伪军逼着驻足观看。一个老人叹道:“这不是冯家杂货店的陈经理吗?怎么也成了通匪的犯人?”

    另一个说:“是啊,还不是因为冯家三少爷干了共产党……”

    在县城大街上,一棵老槐树掩映着一座古老的戏台。一个女人涂着厚厚的粉霜,身着五彩戏服正在唱戏。她就是香儿。

    台前围着观看的大多是妇女、老人和孩子。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六团又要活埋人啦!”看戏的人都跑了。香儿循着人们跑去的方向张望,有些气恼。

    城门外的一块空地上,几个伪军忙着挖坑。张文龙冷笑着对陈叔说:“老陈头,这就是你一辈子侍候冯家的下场。都到这时候了,你那个三少爷也没露面。那我可就对不起你了。他不出来,我只好拿你开刀,祭奠我死去的兄弟!”

    老陈头大义凛然地吐了他一口,说道:“张文龙,你没本事跟三少爷斗,跟我个老头子逞能。老子要是倒退上三十年,也一样拿刀劈了你!”

    张文龙被说得恼羞成怒:“好,我就成全了你!”说罢,夺过一把马刀,挥刀砍下……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枪响。张文龙的手停在空中,他惊骇地抬起头来,看到冯少卿已经站在对面。冯少卿厉声道:“张文龙,不要欺负无辜的老百姓,有种咱们刀对刀、枪对枪地干!”

    张文龙停住了手,冷笑一声:“笑话,我跟你?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你只会打我的黑枪。”

    冯少卿举起双手,把枪倒挂在手指上,对他说:“现在我们双方都把枪放下,好好谈谈。”

    张文龙嘴硬,说:“我们之间没有好谈的,除非你缴械投降!”

    何烧酒躲在稍后的一堵断墙后,几次想冲过去,都被冯少卿用眼神制止了,双方僵持着。

    断墙后,许多人躲在那儿看热闹,这其中就包括香儿。看到双方持枪对峙,香儿紧张得脸色苍白。她来到何烧酒的跟前,坚定地说:“大哥,你们不要伤了张文龙,我愿意出去当人质,换回你们的陈叔。”

    何烧酒正在犹豫,香儿却趁机抓住他的枪管,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然后镇定地站起身,朝着外面走去,嘴里喊着:“文龙,快救我!”

    张文龙惊愕地看着香儿一身戏装从墙后出来,暴跳如雷:“冯少卿,你不仗义,抓个女人做挡箭牌算什么?”

    冯少卿将计就计地说:“要说不仗义,也是你张文龙在先。陈叔一大把年纪了,你抓他老人家干什么?有本事你来抓我。”

    张文龙说道:“那好啊!现在我们就扯平了。我放你的陈叔,你放了我的女人,咱们一个对一个!”

    这时,一直躲在一旁的高洪元指挥着伪军悄悄地包围了冯少卿。何烧酒见状,举枪朝着伪军的脚下扫出一梭子,吓得他们急忙退回去。

    冯少卿厉声地说:“你们听着,今天是我跟张文龙单独算账。你们如果不想死,就躲到一边去!”他挑衅地瞪着张文龙:“张文龙,你也不反对吧?”

    张文龙被将了一军,说道:“兄弟们,今天你们都别动手,看我怎么收拾他!”

    冯少卿把枪扔在地上:“张文龙,今天就按你刚才说的,我放了这个女人,你放了陈叔。咱们之间有什么恩仇以后再算。”

    张文龙狡猾地说:“你先放!”

    冯少卿示意何烧酒把香儿放了。何烧酒推了香儿一把,香儿便惊慌地朝张文龙奔过去。陈叔却无法走动,因为张文龙在他的两腿上绑了沉重的脚镣。

    冯少卿喊着:“陈叔,快走!”

    陈叔凄然笑道:“三少爷,原谅陈叔给你添麻烦了,你快走,不要管我!”然后猛然转身,朝张文龙扑去,却被脚镣绊住了。

    冯少卿欲冲过去解救陈叔。张文龙仓皇中举枪射击,子弹打中了陈叔,然后又击中了香儿,香儿倒了下去……

    事不宜迟,何烧酒和牛得枪同时冲过来,架起冯少卿就跑。陈叔望着脱险的三少爷,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一座村庄里,伪村长敲着铜锣,吆喝着:“大伙儿都听着,都去村公所领镰刀,晚了的就没有了。皇军说了,每两地银交二十斤麦子、三十九斤玉米,限五天内交齐!”

    农户家里,铜锣声和吆喝声隐约传来。张永诚和徐纯声、冯少卿等人正在商量对策。

    徐纯声说:“日本鬼子扫荡和蚕食根据地无果,山根脸上无光,就把火撒到老百姓身上,他们不但到各村抢粮,还四处搜捕八路军和共产党人,有许多乡亲都被他们杀害了。”

    张永诚说:“我军发出了恢复抗日根据地的命令,上级要求我们独立营要主动挑战。”

    吴染科问:“鬼子和伪军都收缩在县城里,不出来怎么办?”

    张永诚分析道:“麦收时节,鬼子肯定会沉不住气。你们听,这外面的锣声就是信号。我们独立营的任务就是要回击敌人,同他们抢着干,对着干!”

    徐纯声说:“对,他割他的,我们割我们的。”

    张永诚说道:“那我们岂不太吃亏了?应该是我们割的是我们的,他们割的也是我们的。”

    大家都小声地笑起来。张永诚转过身来问冯少卿:“张文龙那边什么情况?”

    冯少卿说:“上次我去营救陈叔,可没能救出他老人家。就在几天前,我们根据线报,抓了他的传令官任剑飞。”

    吴染科问:“就是我们学校原来那个童子军教官?”

    冯少卿点点头:“是!经过教育,他反水了,答应带我们去偷袭他在邹平西关的老巢。”

    马晓笑道:“这个任剑飞,看他这回还有什么威风可言!”

    张永诚说道:“既往不咎,只要他弃暗投明,我们就不要抓着他的过去不放。”

    冯少卿说:“张文龙这个大汉奸心狠手辣。自从上次在邹平南门外交手,他可是深居简出。”

    吴染科也说:“狡兔三穴,有人说他平时居无定所,根本不在据点里。”

    冯少卿冷笑道:“跟他打交道,我还是有把握的。他躲他的,我做我的。我就不信蹚不出这条大鱼来!”

    张永诚对冯少卿说道:“你可是张文龙眼中钉、肉中刺,他把他兄弟和那个叫香儿的女人的死都归罪你的身上,你可千万要当心!”

    冯少卿笑道:“独立营不也一样吗?是鬼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也恨不得一口吃掉你。”

    张永诚爽朗笑道:“那还不一定哪,看谁吃掉谁!”

    冯少卿信心满满地说:“那还用说,当然是我们吃掉他们了。”

    这是一间相当温馨的卧室,何晓莉正在梳妆,一个男人从后面搂住她。从镜子里看得清清楚楚,这个男人是张文龙。

    张文龙含情脉脉地说:“晓莉,你如此漂亮,想把你弄到手的男人不少,可惜他们都死了。”

    何晓莉嫣然一笑,说道:“也不能这么说,你不是好好的吗?”

    张文龙自负地说:“我跟他们不一样!前阵子我找人算过一卦,卦象上说我是强龙现身,是到人间拯救众生来了。那个瞎子还说,我想要做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包括我想要的女人。”

    何晓莉冷笑着说:“是啊,也包括那个叫香儿的女人,可惜她被你打死了。”

    张文龙有些尴尬:“那纯粹是个意外。”

    何晓莉笑起来:“那……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意外死在你手里?”

    张文龙不答反问:“你希望这样吗?香儿不像你,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你除了是何元昌的大小姐,还有更重要的一条,那就是你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女人。”

    何晓莉说:“能文能武谈不上,可是,我起码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

    张文龙笑起来:“女子?不……从昨天晚上起,你就不再是一个女子了,充其量是一个……女人!”

    何晓莉怔了一下,两行热泪从眼睛里夺眶而出,她喃喃地问:“你说,你会爱我吗?一辈子……”

    张文龙说道:“爱你一辈子不敢说,可是我敢保证,跟了我张文龙的女人,纵是活上一天,也会吃香的喝辣的,不受穷受罪。”

    何晓莉突然抱住张文龙抽泣起来。

    邹平城,夜晚,张永诚带领战士们潜伏在城外一处。马晓领着一个伪军打扮的人过来说:“营长,任剑飞来了。”

    张永诚说道:“任教官,你还认识我吗?”

    任剑飞端详了片刻,终于认出来,惊喜地说:“哎呀,你就是张永诚……不,张营长吗?惭愧啊惭愧,本来都是校友,想不到却以这种方式见面。”

    张永诚道:“这应该是不错的结局了。我们都作为抗日一分子在这里见面。任教官,我代表独立营的全体指战员,欢迎你弃暗投明!”

    任教官说:“应该的!应该的!过去我走了一段弯路、坏路,我会改过自新的。”

    张永诚说:“那先说说情况吧!”

    任剑飞说:“没问题,六团的西关据点有两个院子,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前院,西边的那座三层的房子里有两个岗哨,下面是个马厩。平时张文龙住在后院,那里面还有兵工厂。”

    张永诚惊讶地问:“兵工厂?”

    任剑飞点点头:“是!”

    徐纯声兴奋地说:“搂草打兔子,这回可一定要捎带着弄点好东西回去。”

    张永诚冷静地说:“还是先考虑一下怎么进去吧。”

    战士们望着黑沉沉的大院深思起来。

    水塔上,哨兵来回走动着,任剑飞提着一只马灯从胡同里出来,哨兵发现了他,厉声道:“谁?”

    任剑飞不高兴地说:“二子,连我也认不出来?我是任剑飞。”

    叫二子的伪军回道:“这黑灯瞎火的,我咋能认出你是谁?任队长,这么晚了你还来干什么?”

    任剑飞不满地说:“干什么?我是传令队的队长,自然有我来的理由,快,把门打开。”

    哨兵应着,下来开门。

    门外阴影里,战士们迅速地朝大门口移动。哨兵打开门,没等他看清楚,两个战士就敏捷地扑过去,缴了他的枪,并把他拖到暗影里。

    这时,院子里正好有一个解手的伪军,发现了被掠走的哨兵,惊呼起来:“进来人啦!”

    张永诚开枪打死了这个伪军,命令战士们:“强攻进去!”

    战士们迅速地朝院子里冲去,和伪军展开了枪战。伪军们死伤无数,剩下的很快举枪投降。

    战士们冲进后院,却空荡荡的没有发现一个人。战士们挨个房间搜索着,报告道:“营长,人都跳墙跑了!”

    战士们借着灯光打开房门,每个房间都满满地堆放着军服和被子。徐纯声对战士们说:“把被子都运走,军服和其他的都烧掉。”

    张永诚想了想说道:“伪军服也留下,说不定哪天能用着上。”

    徐纯声说:“一身黄皮,谁爱穿这个?”

    张永诚说:“伪军、鬼子啊!”

    徐纯声也明白过来,笑起来:“对!对!”战士们迅速地搬运上车。

    这天晚上,月光如水,留声机里正播放着一首流行的歌曲。张文龙和何晓莉坐在天井里的藤条树下,悠然地喝着红酒。

    何晓莉显然有些醉了,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张文龙。张文龙显然也很喜欢这美酒和夜色,举杯齐眉,一饮而尽。

    何晓莉说:“文龙,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很不值钱?”

    张文龙悠然地说道:“怎么会呢?你早就是我张文龙的偶像和崇拜者。”

    何晓莉嗔怪地说:“瞎说!我只是你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罢了。我这人长得既不漂亮又不温柔,比不上你那个香儿……”

    提到香儿,张文龙有些嗔怒:“香儿死了,被冯少卿打死了,还有我的兄弟彪子也是死在他的枪下。”

    何晓莉醉眼蒙眬:“看来这个冯少卿的确是我们俩的冤家对头,是我俩的克星。他出现在我的家里,我爹就死了;他出现在长山城,彪子就死了;他出现在邹平城,你的香儿就死了。如果他哪天出现在我们面前,是不是我们也得死?”

    张文龙愤愤地说:“没那么容易,我一定要让他死!”

    何晓莉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大耳狗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小声道:“团长,不好了,西关的据点让八路给端了!”

    张文龙惊诧得一跃而起:“什么时候?”

    大耳狗说:“一个小时前,刚接到高团副的电话。”

    张文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说道:“备马,回邹平城!”

    月夜,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张文龙骑马带人奔驰而去。

    何晓莉有些烦躁不安,她起身想走出去。马六指拦住她,说道:“何小姐,俺们团长不在,吩咐过了,让你不要出门。”

    何晓莉冷笑起来:“你们团长?张文龙?他不让我出门?”

    马六指说:“是!他说外面很乱,而且……”

    何晓莉怒目道:“放你娘的狗屁!他什么时候关心过我?”

    马六指说:“何小姐非要出门,张团长怪罪下来,我们怕是担当不起。”

    何晓莉问道:“马六指,你跟我爹多年了,你就不怕我怪罪你吗?”说罢,拔出枪来。

    马六指吓得连忙求饶:“何小姐,你这是何必!我马六指跟何会长多年,还会分不出远近来?我这就去叫几个兄弟过来保护你,你说上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霓虹灯闪烁,何晓莉走进一家舞厅。有一双眼睛,从她进门的一刻起,就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个盯着她的人就是冯少君。

    何晓莉穿过舞厅朝着冯少君的座椅走过去。舞池中的人看到她过来,都投去羡慕的目光,有人干脆想过来请她跳舞,被她婉拒了。冯少君向他们投去轻蔑的笑意。

    一个日本人试图强行和何晓莉跳舞,被跟在后面的两个便衣特务推开。日本人试图发作,但看到冯少君冷峻的目光躲开了。

    何晓莉已经走到冯少君的跟前,冯少君隔着桌子举杯向她致意。何晓莉轻笑起来:“冯顾问,今天晚上你怎么有雅兴坐在这里喝酒?”

    冯少君笑道:“我正要问何小姐您哪!你可是从来不到这种地方来,而且也从来不跟我冯少君说话的。”

    何晓莉不紧不慢地说:“此一时,彼一时。我突然觉得跟你打交道挺有意思的。”说着,她已经坐在冯少君的桌旁,端起桌上的一杯酒,呷了一口。

    冯少君故意不去看她,一边把着酒杯欣赏着,一边说:“打交道?我可不喜欢跟女人打交道,尤其是张文龙的女人。”

    何晓莉窘迫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跟我张文龙在一起?”

    冯少君幽幽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什么时候能躲得过我的眼睛?”

    何晓莉气哼哼地说:“你……三角部队?我不明白,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日本人,那为什么却连自己的兄弟也抓不到?而且,还助长他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冯少君不置可否地说:“何小姐,我兄弟是共产党不假,可是,他也只是徒有虚名而已。我听说你也认识他,并且和他有过交往,你说他会杀人吗?而且据我所知,一直以来,张文龙兄弟俩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如今,连你也倒在了张文龙的怀里。这样看来,你我有一天也要兵戎相见。”

    何晓莉说:“我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想问你兄弟,我何晓莉招谁惹谁了?他亲手杀了我身边的两个男人。”

    冯少君说:“你没招谁惹谁。可是……我打个比喻,你现在就好比在某个旋涡的中心。一边是共产党,一边是皇军,两股势力水火不容。你向着共产党,那么,皇军会消灭你;你如果向着皇军,那八路军又会打击你。你说,你能活得轻松自在吗?你身边不管多少男人,也会离你而去,或者死于非命。”

    何晓莉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冯少君冷笑道:“何小姐,我倒是想奉劝你一句,不要跟张文龙走得太近,他这个人杀人太多,阴气太重。总有一天,你还会失去他的。”

    何晓莉问:“冯少君,你到底是为谁说话?”

    冯少君说:“我?不瞒你说,我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我有一个中国名字,叫冯少君;我还有一个你不知道的日本名字,叫中田木村。”

    他挥挥手,带领几个特务走出去。

    夜晚,冯少君的住处,冯少君坐在客厅里,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他陷入往事的沼泽里,欲罢不能。透过窗子,可以望见对面的房间里仍然亮着灯,冯少臣和母亲还没有休息。

    冯少臣说:“娘,大哥把我们带到这里已经好几天了,不知店里怎么样了。”

    冯母说:“你甭提他的名字,他不是你大哥。自从娘知道他当了日本人的汉奸,我就不认这个儿子了。不然,你爹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我。”

    冯少臣纠结地说:“可他毕竟是我的大哥啊!要不我去找他说说,让他放我们回去,看看陈叔。”

    冯母叹口气:“你看每天门里门外那么多的人守着,他能放我们走吗?”

    娘想了想,说:“老二,要不我去找他求个情,让娘在这儿,你一个人回去。不过,你得听娘一句话。”

    冯少臣问:“娘,什么话?”

    冯母叮嘱道:“你只要走出这个门,就不要再回来,走得越远越好。”

    冯少臣不解地说:“为什么我要走?我要走也跟娘一块儿。”

    冯母生气地说:“那娘就等于白说。你要是再回来,还用娘去说吗?”

    冯少臣犹豫着。冯母说:“老二,你们兄弟三个当中,你最憨,也最胆小,所以一直守在娘身边。你也老大不小了,如果你出去了,将来一定要学会独立生活,凡事要有自己的主见。”

    冯少臣应着。

    夜晚,冯少君住处,他陷入了回忆:

    年轻的冯少君坐在火车上,列车一路向北行进……冯少君走向一个写着征兵报名站的牌子,一个年长的军官打量着他……身穿军装的冯少君在雪地里厮杀、翻滚着,突然,他被两个日本士兵用枪逼住了……

    冯少君跪在地上,一个身穿武士服的男人盯着他,一个中年女人从门缝里打量着他……日本女人冲进院子,跟武士男人央求着……日本女人过去,拉起冯少君,面带慈祥地抚摸着他的脸,他惊恐地躲闪着。

    回忆仍在继续:

    冯少君穿上了日本服饰,练习劈杀……成年的冯少君,俨然一个标准的日本青年,站立在一群日本青年中间,高呼着:“天皇陛下万岁!我是日本男子,具有大和魂,无论如何辛苦,为了天皇陛下,为了国家,一概不以为苦。请收我为军夫。”

    回到现实的冯少君一脸的凄然。这时,冯母无声地走进来。冯少君起身叫道:“娘!”

    冯母长久地望着冯少君,终于说道:“老大,把娘留下,让老二回去吧!”

    冯少君艰难地说:“娘,我不是不想让你们回去,可是杂货店早让人给烧了。”

    冯母惊愕地问:“烧了?那你陈叔呢?”

    冯少君说:“他也已经死了!”

    冯母惊愕地问:“为什么?你为什么杀了他?”

    冯少君摇摇头:“不是我杀了陈叔,而是……”

    冯母又问:“谁杀了他?”

    冯少君说:“六团的人。”

    冯母愤怒地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你陈叔打年轻就跟着你爹,就把冯家当成了自己的家。你们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就是一个生意人,六团的人为什么要杀他?”

    老人哭泣着。冯少君说:“不是陈叔的错,也不是我的错,错就错在三弟是共产党,所以……”

    冯母凛然地说:“我觉得三儿做得没有错!你爹就是被鬼子的飞机炸死的,他替爹报仇有什么错?而你不但不想着为你爹报仇,反而投降鬼子,你怎么对得起烈祖烈宗?怎么对得起你爹……”

    老人说不下去,号啕大哭起来。

    老七匆匆进来报告:“山根大佐来了!”

    冯少君急忙示意搀走老人,可山根已经推门而入。冯少君立定道:“山根大佐阁下,这么晚了,你怎么……”

    山根笑道:“听说你的老母亲来了,我特意来拜访一下!”

    冯少君说:“实在不好意思。阁下每天十分忙碌,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你!”

    山根说:“少君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说罢,一挥手,一个日本兵送上一个花篮。

    山根笑着对冯母道:“老人家,请原谅我的不周,你来好多天了,我才来看你。”

    冯母愤怒地把脸扭到一边去。山根讨个没趣,说道:“少君君,我希望老人家能在周村多待几天,你要替我招待好她老人家。据情报,八路军的短枪队已经潜伏进来了,今天晚上全城戒严,你要多加小心!”

    冯少君抓起枪:“放心,山根先生,这次我一定不让他们跑掉!”说完急匆匆地出了门。

    山根走到门外的时候,挥挥手,立刻有两个士兵守候到冯少君的门口。冯少君看在心里,皱起了眉头。

    山谷川过来问道:“大佐阁下,我不明白,明明你知道这是八路军的声东击西,为什么还要派他去?”

    山根冷笑道:“山谷川,最近发生的一系列的事,你不觉得这个冯少君可疑吗?我这是调虎离山。”

    山谷川说:“你是说调开冯少君,监视他的家人,然后……”

    山根道:“八路军惯于欺骗,我已经在冯家的周围都布置了人,一只苍蝇也甭想飞过去。据我所知,冯少君的兄弟很讲孝道,很孝顺母亲,只要我们守株待兔,就能够抓到他。”

    山谷川露出了笑容:“大佐高明!”

    山根也露出一丝冷笑,吩咐道:“你亲自过去看看。”

    深夜,冯少卿从房顶上跳下来,辨别着方向。何烧酒小声说道:“应该就是这里了。过了这条街有一条小胡同,最里面的那家就是。”

    冯少卿吩咐:“注意警戒,别中了鬼子的埋伏。”

    牛得枪说:“不会吧?冯少君是你哥,他会对自己的兄弟下手?”

    冯少卿说:“他现在可是死心塌地的日本特务。”

    牛得枪点点头:“那是得小心。”

    冯少卿观察了一下四周,感觉有些危险,说:“我感觉不太安全,我们还是以后再来吧!”

    何烧酒不以为然道:“那哪行?我们短枪队怕过谁!你放心,我先去探探底,保证让你见到伯母。”

    冯少卿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朝黑洞洞的院子翻去。

    院子里,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何烧酒。何烧酒并没有发现,朝窗口跑去。

    屋里,冯母和冯少臣已被几个日本人控制住。冯母被人用手死死地捂住嘴,情急之下,她用脚朝儿子一脚踢去。冯少臣高声发出一声叫喊:“快跑!”

    鬼子拔刀朝冯母刺去,冯母倒在地上。

    窗外的人影晃了一下,接着,门被一脚踢开了,何烧酒冲进来,冲着鬼子开枪射击,鬼子倒了下去。何烧酒抱起冯母,呼唤着:“伯母!伯母!”

    冯少卿听到枪声跳进院子。鬼子从暗处冲出来,朝冯少卿射击。冯少卿边打边冲,很快就打死了鬼子。他冲进屋里,看到倒下的母亲时,忍不住流出悲愤的眼泪。

    冯母苏醒过来,断断续续地说:“三儿……不要管我……带着你二哥……快走……”

    冯少卿说:“娘,你坚持一下,我是来接您的,我们这就走!”

    鬼子包围了房子,山根在外面大声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皇军包围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出来投降!”

    冯少臣哭着:“三弟,你背着娘走,我留下,跟鬼子拼了!”

    冯少卿说:“二哥,你赤手空拳怎么跟鬼子拼?我跟老何在前面开道,你背着娘,咱们冲出去!”

    冯少臣擦干眼泪,背起奄奄一息的冯母朝外冲去。冯少卿先是朝外打出一梭子,老何又扔出一颗手榴弹,这才趁乱冲出房门。

    街上,其他的短枪队员趁乱朝鬼子射击,鬼子腹背受敌,一时大乱。老何不幸被子弹击中。冯少卿扑过去,抱起他,为他不停地擦拭着嘴角流出来的鲜血。

    何烧酒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吃力地说道:“你们快跑……我不行了……”

    冯少卿痛心疾首地喊道:“老何,坚持住!我们一起走!”

    何烧酒无力地摇了摇头,说:“快走,这样我们谁也走不了!”

    说罢,他用尽全身力气把冯少卿推开。冯少卿还想过去拉他,但被牛得枪和王大大拉开了。牛得枪哭着说:“老何他……不行了!”

    大家交替掩护着朝外跑去。何烧酒艰难地爬到墙脚,倚靠到墙上,他摸出腰间的酒葫芦,把里面所有的酒仰脖灌下。

    鬼子围上来,他们看到老何已经面带微笑死去。

    街头,冯少君转回来,判断着枪声来自何方。老七道:“堂主,枪声来自下河街。”

    冯少君吃惊地提枪欲走,但已经被三角部队的鬼子用枪逼住了。

    日军说:“冯顾问,我们奉山根大佐的命令监视你,山谷川少佐正在你家的周围清剿八路军。”

    冯少君绝望地望着枪响的地方。

    郊外,这里已没有枪声,突出重围的战士们静静地站立着,围在冯母的身边。

    冯母用无神的目光望着身边的战士,嘴角抽动着,说不出话来,她渐渐地停止了呼吸。

    冯少卿跪倒在地,喃喃地说:“娘!我没有照顾好您……三儿不孝……您一路走好!”

    战士们纷纷脱帽致意。冯少臣哭泣着:“娘,我一定为你报仇!”

    冯家住处,冯少君孤独地站在院子里。他走进房间里,换上一身和服,对着镜子欣赏着。

    他目光落到墙上一张照片上,照片上除了自己,还有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

    野外,两座坟墓的墓碑上写着冯父和冯母的名字。冯少卿和二哥站在坟前,冯少卿说:“二哥,跟我们走吧!”

    冯少臣摇摇头说:“不,三弟,我要回去!咱家的店铺不能关门!”

    冯少卿望着二哥,他惊诧地发现,二哥沉默的目光里充满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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