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手里捧着一只碗望着他,眼里充满了泪水。
灯火摇曳,突然被一阵风吹灭了。
就在这天夜晚,交通沟里,冯少卿和战士们正在大声念着张文彪的反正书。声音在夜晚传得很远。
伪军据点里,张文龙坐卧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高洪元试探地问:“你说这封反正书真是令弟写的?”
张文龙说:“八路的话你也信?”
高洪元说:“可这信上的话句句是实情。听说昨天是有几个短枪队队员进了长山城。”
张文龙说:“那怎么让他们跑了?”
高洪元说:“这我也不清楚,你兄弟是大队长,他怎么让便衣队出城的只有他清楚,说不定是他故意放了他们。”
张文龙骂道:“放屁!他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让八路拿着信四处宣读?分明这是八路军使的离间计,好分裂瓦解我们。”
高洪元说:“张团长说得有道理!可是,总让八路军这么四处宣扬也不是法子。总有一天会传到山根的耳朵里。山根虽说是个聪明人,知道这其中有诈,可是,他身边那些人却不个个都是聪明人,万一……一个人说谎言是谎言,当两个人说、三个人说,它就成了真理了!”
张文龙沉吟道:“是不能让八路军这么闹下去,这样闹下去对我们谁都不利。”
高洪元说:“实在不行,我就吩咐手下打他们一下。”
张文龙犹豫地说:“八路军这么弄,就是想让我们离开据点,消灭我们。”
高洪元说:“可我们缩在据点里不动,也太憋屈了!让人们误认为我们怕他们。”
张文龙瞪眼道:“我张文龙怕过谁?自打我跟了日本人,共产党我杀过、八路军我杀过、老百姓我也埋过。如果他们惹急了我,我连妇孺也杀!”
高洪元笑起来:“这倒是真的,在这点上,我相信张团长的为人。我还知道,张团长喜欢杀人不用刀,喜欢活埋。”
张文龙哈哈大笑起来,思量后说:“短枪队的冯少卿是冯少君的弟弟,我们何不让他们兄弟俩同唱一出戏?”
高洪元不明白:“他们兄弟唱什么戏?”
张文龙说:“冯少君不是三角部队的顾问吗?我们就去找他,说邹平城外出现了八路军的短枪队,非常活跃。山根肯定会派冯少君带队清剿,这样一来,他们兄弟们不就打起来了?”
高洪元赞道:“张团长这一招不错!这样既不伤自己的元气,又解八路军骚扰之患,的确是个好主意!”
张文龙阴笑道:“好主意还在后头哪!上次我去他们家,若不是冯少君拦着,我早就抓他的家人来了。冯家兄弟一个是八路军,一个是日本特务,这可是水火不相容的事。如果他们兄弟俩能火拼,将来不管谁死了,对我们都有利。”
高洪元若有所悟地点着头。
白天,香堂,冯少君正独自化妆学戏。老七匆忙跑进来,说:“堂主,六团的张文龙来了。”
冯少君吃了一惊:“他来干什么?”
老七说:“他也没跟我说,就说非要见你不可!”
冯少君想了想:“把他领到大厅。”
他手忙脚乱地卸妆。
大厅里,冯少君故作热情地对张文龙打着招呼道:“张团长,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张文龙抱拳道:“冯兄,张某本早该登门拜访,可是以前我的身份不好,替国民党做事,再加上误打误撞地参加了抗日救国军,所以无颜来看老兄。”
冯少君说:“还不是一样!要论出身,我在东北的时候还干过胡子呢!如今一样为山根大佐服务。再说了,无论是干什么,都是为了混碗饭吃。你我在这个问题上就甭客气了,不知老弟有何贵干?”
两个人坐到客厅的茶案上喝茶。张文龙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贵不贵的,就是这两天我那边不太平,八路军三天两头去闹腾,老弟有点儿扛不住了,想到冯顾问这里搬救兵。”
冯少君故作吃惊的样子:“找我搬救兵?张团长,你笑话老兄吧。在邹长这块地儿,谁不知道你六团兵强马壮啊!山根大佐每次扫荡,你都是打头阵,对付八路军那可是有一套,怎么会向我求救?”
张文龙说:“冯兄有所不知,我那些兵可都是乌合之众,要是跟你的三角部队比起来,那可是小巫见大巫。说了不怕你见笑,自从上次长白山一战,我的部队是被八路打怕了,如今八路在据点外面一喊话,他们就了,怎么喊也不接招。”
冯少君好奇地问:“能有这种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不会给他们点厉害瞧瞧?再说了,军令如山,他们不听话,你枪毙几个看看,他们还能不出来?”
张团长叹道:“话是这么说,可是你也知道,如今这招兵买马难啊,带兵更难。我还不能太得罪他们,万一他们要是不满,跑了或是暗地里投了八路,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冯少君笑道:“张团长,都是自家人,话也不用多说,你就明说,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张文龙凑过来小声说道:“我想借用一下咱们的三角部队。”
冯少君哈哈大笑起来:“张团长真会说笑话,借,这三角部队有借的吗?再说了,这三角部队可是皇军的,队长也是山根大佐,我说了不算。”
张文龙满脸愁容地说:“不瞒冯兄说,昨天夜里八路军又到我据点外面喊话了,我细听了一下,他们说我兄弟彪子写了反正书。我打听过了,我兄弟待在长山城里好好的,给八路写什么反正书啊!肯定是八路的离间计。这几天他们天天来,我就琢磨着能不能利用这个机会,打他们一下子。等他们夜里再喊话的时候,我在据点里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皇军的三角部队从后面包抄袭击,你看……”
他盯着冯少君,冯少君哈哈大笑起来,一语道破地说道:“张团长真不愧是个精明人。明明是你兄弟惹上了麻烦,却借用别人的力量去化解。你的人马躲在据点里不动,皇军去为你冲锋陷阵。不错!不错啊!”
张文龙尴尬地笑笑:“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说的是配合。待八路来的时候,皇军的三角部队只负责截住他们,我的队伍就从据点里冲出来。仗还是我打,只不过是皇军助我一臂之力罢了。”
冯少君欠身问:“我敢问一下张团长,知道这支整天骚扰你的八路军是谁吗?”
张文龙摇摇头:“这我倒不清楚。”
冯少君冷笑起来:“三十六计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张团长也是带兵打仗多年的人,竟然会不知道对手是谁,也未免太让人生疑了吧?”
张团长又是尴尬地笑起来。冯少君也冷笑起来,说:“既然你不愿意说,让我来告诉你。你说的这些骚扰你的人是八路军的便衣短枪队,队长就是我的兄弟冯少卿。”
张文龙故作惊异地说:“什么也瞒不过冯队长,不错,是他!”
冯少君拉下脸来:“这么说,你明知道他是我兄弟,还想让我去打他。”
张文龙急忙摆手否认:“哪能呢!冯兄误会我了。我之所以没去山根那里说,而是直接来找您,是因为不想让日本人插手。咱们都是中国人,手足情深,所以……”
冯少君想了想,微笑道:“既然是这样,我们不妨就合作一次,我打我的兄弟,救你的兄弟。”
张文龙纠正道:“是救彼此的兄弟!”
两人各怀心事地笑起来。
夜晚,月光如水,月光下的据点盘踞在寂静的大地上。
月亮躲进乌云里,交通沟里再次响起八路军的喊话声:“伪军兄弟们,我是长山维持大队的张文彪,小名彪子。我哥哥是你们的团长,下面我就念念我的反正书……”
伪军据点里,张文龙用望远镜观察着外面的动静。突然,远处传来手电筒明亮的灯光。
任剑飞紧张地说:“团长,皇军的部队到了。”
张文龙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命令道:“发照明弹,命令所有人给我猛烈射击!”
高洪元问:“要不要冲出去?”
张文龙说:“先观察一下再说,我一直怀疑冯少君不会真打他的兄弟。”
当枪声响起来的时候,冯少君带领一队鬼子从封锁沟里冒出来。老七悄悄地问:“堂主,你不是说据点外面的八路是你兄弟吗?真的要打?”
冯少君吩咐:“枪口抬高一寸,轰他们走完事。”
冯少君率先向空中开了一枪。
交通沟里,冯少卿观察着四周的情况。牛得枪跑来报告:“队长,鬼子从后面偷偷摸上来了。”
冯少卿果断地下达命令:“大家集中火力朝鬼子射击!”
战士们猛烈地射击。几个鬼子刚刚爬上封锁沟,就被打下去。
伪军据点里,高洪元听着黑暗中的枪声,疑惑地说:“听枪声像是皇军跟八路军交上火了。难道冯少君真跟他兄弟火拼?”
张团长得意地说:“我们双方约定不打他的兄弟。可是我们不打,日本人不一定不打。我想,冯少君这次肯定没敢跟三角部队说,面前的这股八路军就是他的兄弟。”
高洪元笑起来:“这么说冯少君中了你的计了。你难道不怕事后冯少君找你算账?”
张文龙恶狠狠地说:“他的兄弟离间计在先,我离间在后。如果冯少君问起来,我自然有话可说。况且,看今天晚上的情况,还不知道有没有以后。不管是冯少卿还是冯少君死,都会解除我们一个后患。”
高洪元沉吟着:“你是说……”
张文龙说:“冯少卿死了,山根大佐自然会把功劳给我们,因为这场战斗就发生在我的据点外面,是我在同八路军作战。如果冯少君死了,我们就可以抓了他的家人,引蛇出洞,抓住冯少卿。上次如果不是冯少君拼死护着他老娘,我早就不客气了。”
高洪元倒吸一口冷气:“你真是太狠毒了!”
张文龙不以为意地说:“自古无毒不丈夫!”
封锁沟里,鬼子不断地涌上来。何烧酒喊着:“队长,鬼子上来了!”
冯少卿探头看了一下,然后命令:“撤!顺着交通壕走。”
战士们依次传递着命令,朝交通壕撤去。山谷川和冯少君追过来。冯少君说:“山谷中队长,八路军顺着沟底逃走了。”
山谷川恼火地挥着枪:“追!”
伪据点里,张文龙听到枪声稀少下来,有些意外,举起望远镜观察着,但四周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清。
高洪元也道:“奇怪啊,枪声怎么停了?”
张文龙判断着:“肯定是皇军包围上来了。”他起身对着手下喊:“弟兄们,出击!”
伪军们慌慌张张地冲下炮楼,放下吊桥,冲出据点。
交通壕里,战士们边打边撤。鬼子追击着,在一条狭窄的壕沟里,鬼子的队伍和张文龙的六团碰到了一起。
山谷川把一个挡路的伪军推到一边,不满意地瞪了高洪元和张文龙一眼。张文龙小声地安慰着高洪元:“鬼子要逞能,就让给他们。”
伪军们大眼瞪小眼地望着鬼子从眼前走过。
这时的交通壕里,冯少卿已带领战士们来到一岔路口。牛得枪请求道:“队长,朝哪个方向走?”
冯少卿辨认着方向。正在这时,沟顶上探出一个人头来,悄声喊着:“冯队长,朝这边跑!”
战士们按照指示的方向跑过去。沟顶上的战士顺势把几个重重的土包推下去,拦住了去路。
冯少卿等最后一个战士跑进沟里,脱下身上一件外衣扔在地上,迷惑敌人。
山谷川和冯少君追过来,他们发现了扔在地上的外衣。山谷川捡起来看着,笑了,朝手下摆摆手。
鬼子快速地朝他手指的方向跑去。
已经看到出口了,战士们气喘吁吁地冲出来,冯少卿说道:“同志们,散开!朝两边跑,有我们的部队接应。”
战士们四散开来。
鬼子冲出来的时候,这里已空无一人。山谷川望着对面一片明亮的水面有些吃惊。冯少君自语道:“明水暗道黑泥巴,前面好像没有路了。”
山谷川产生了一丝怀疑,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冯少君叫起来:“我们上当了!肯定有埋伏。”
话音未落,三面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沟顶的八路军战士奋力把土包推进壕沟,截断了鬼子的退路。
鬼子被打得趴在地上抬不起头来。山谷川号叫着:“还击!”
鬼子背水一战,拼命朝两面射击着。冯少卿和战友们已经回到部队中间。姚启明高兴地迎接着他,夸道:“少卿,不错!这次你把鬼子的三角部队可是彻底迷惑住了。”
廖国生也说:“是啊!鬼子已经全部进入了伏击圈,剩下的就看我们怎么收拾他们了!”
鬼子眼见得穷途末路,疯狂地左冲右撞。廖国生高喊着:“同志们,鬼子的三角部队被我们包围了。眼前的这些鬼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们要彻底消灭他们,为死去的战友和乡亲们报仇!”
战士们纷纷响应着,朝鬼子射出仇恨的子弹。
在这场围歼战的外面,张文龙和高洪元还在原地踌躇着,大马札跑过来报告道:“团长,打……打……打起来了!”
张文龙不耐烦地吼道:“我知道打起来了!你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谁跟谁打起来了?”
大马札终于喘过一口气来,说:“还有谁?皇军跟八路打起来了!”
张文龙说:“我知道是皇军跟八路,要是皇军跟我们打起来那才叫怪了呢!”
大马札又说不清话了,结结巴巴地说:“不是,刚才喊话的是短枪队,他们身后还有穿军装的八路!”
张文龙大吃一惊:“你看清楚了?”
大马札说:“我当然看清楚了,满地黄乎乎的一片,连机枪小钢炮都用上了。”
高洪元着急地问:“那皇军呢?”
大马札说:“被他们挡在封锁沟外面,不知去哪儿了。”
高洪元对张文龙道:“怪不得我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封锁沟的方向本身也有偏差。”
张文龙自言自语道:“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八路军会来这一手?”
他急切地命令道:“马上去营救皇军!”
张文龙刚想走,高洪元叫住他,对他说道:“同八路军主力作战,我们要格外小心。”
张文龙同意地点点头:“我们见机行事。如果八路军占了上风,我们就躲着不动,算山谷川他们倒霉,白白送死;如果皇军占了上风,我们顺势插上一杠子,说不定还会弄个不劳而获的功劳。”
他挥挥手,带领伪军朝前摸去。
这时,阵地上的鬼子已被打得抬不起头来。姚政委命令吹冲锋号,肖铜号躺在地上奋力地吹着,军号嘹亮,战士们纷纷从隐蔽的地方冲出来,同鬼子展开了肉搏战。
交通壕这边,张文龙和伪军已经摸到近前,他望着堵起来的壕沟问:“什么时候这沟堵起来了?”
他打个手势,命令伪军铲开挡在沟里的土。他顺手从一个伪军手里拿过一把军铲,伸出壕沟。
高洪元觉得奇怪,问道:“张团长,这是干什么?”
张文龙笑了,指着铲子上面两个小眼说道:“看到铲子上面的两个小眼儿没有?”
高洪元说:“看到了。”
张文龙把铲子放在脸前,透过铲子上的两个小眼儿,观察着战场的动静。
对面刚好打来两发子弹,吓得张文龙缩回头来。高洪元恍然大悟地说:“这日本人也太精明了,居然用军铲当盾牌。”
张文龙道:“要不怎么说我越来越佩服皇军呢!”
河边,鬼子抵挡不住,纷纷朝水中跑去。战士们精准地射击着,消灭着敌人。
山谷川和冯少君带领少数鬼子拼命朝交通壕的方向突围。几个八路军战士见此情景试图阻挡他们,突然从背后打来一排子弹,战士们牺牲了。
张文龙带领一伙伪军冲出来,架起两个人就跑。
天色微明,肖铜号迎着早晨的微风,吹响悠扬的军号。战士们兴高采烈地打扫战场。
天色大亮,一个人匆忙赶到阵地上。他就是那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人。
硝烟已经散尽,地上到处躺着敌人的尸体。他在战场上徘徊寻找着。
原来,这个神秘的人是张永诚。他抬头望着远方,心里充满了期待和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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